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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新至67章】作者:太阳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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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我在京城逗留了一个月,千方百计想求见这位方士伯爵,但陶仲文位高爵
显,出入防卫十分严密,就算朝廷里次一点的官员,要见他也是千难万难,我一
个被革除功名的平头百姓,那更加是痴人做梦了,何况就算见到,我凭什么让他
一定帮这个忙?”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更遭打头风,我那李大哥也真是命苦,自己被
打入刑部大牢等死,平时最疼爱的一个小妾却在家乡勾引了外人,把他剩余的家
产席卷一空,失了踪影。他的发妻,也是小素的母亲,留在京城打点门路,天天
等着钱用,原本就心力疲惫,身子十分虚弱,听到这个噩耗当场吐了两口血,不
出三天就去了,临死前让我照顾这个孩子。”

  “当时我心灰意懒,草草办完丧事,心想总要有人引见才能见到陶尚书,我
认识的高官不多,熟悉的更少,能求的只剩我以前的顶头上司,现任苏松太兵备
副使的任环任大人,便带了小素,回苏州求他帮忙。”

  “任大人还算客气,他也不认识陶尚书,不过他分析形势,给我指点了一条
明路。当今天底下,除了皇帝皇后,能让陶仲文卖点面子办事的不超过四个人,
一个是内阁首辅严嵩,一个是他的师父万玉山,一个是他的师兄邵元节,还有一
个就是‘神霄派’的掌门,龙虎山的张天师。万玉山和邵元节已死,严嵩是这件
事上的帮凶,能求助的只剩下张天师一人。”

  “任大人知道时任蓟辽总督,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王忬王大人和张天师有些交
情,便修书一封让我去大同城找他。王大人以前做过浙江和福建的提督,是李大
哥的顶头上司,曾经见过几面,我的副将职务便是他提名保举起来的。我只在苏
州过了一晚便兼程赶往大同。王大人官做大了人倒和气,得知我的来意,立时修
书一封,并留我吃了午饭,也算十分难得。”

  “这样一来一回又是一个多月,时间越来越紧迫,手头的银两也越使越少,
我不敢多停留,买了一匹快马,带着小素往南方而来,谁知过了开封府,路上一
连遇到了好几批杀手,围追堵截,气势汹汹。我是打仗出身的,白刀子进红刀子
出,这些江湖人物的武功招数挺漂亮,杀人却不行,几番打斗人没受伤,马却换
了好几匹。在安庆渡过长江,口袋里的银子剩下已不到五两,我想往返的路途还
远,在吃喝住宿上便尽量节俭,哎,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房中一灯如豆,烛光忽明忽暗,照在解明道线条分明的脸上,目光如炬,挺
直坚毅的鼻梁下两块模糊的阴影把他的面孔勾勒得有些阴森可怖。他用略显笨拙
的唇舌述说着一件件的往事,语声低沉,混合着那小姑娘压抑的抽泣之声,深夜
寂静,堂屋里的气氛说不出的凄凉悲惨。

  闵总管把衣服披在小姑娘的身上,拿出一块手绢替她擦去泪水,温言安慰了
几句,等她停了哭声,抬头面对解明道,问道:“解将军,她是李御史的女儿,
全名叫李素么?”

  解明道爱怜地望着小女孩,叹了口气,道:“小素的全名叫李素素,她是李
大哥世上唯一的骨肉,万一他不幸遇害,我说什么也要把她抚养长大,只是我一
个粗鲁汉子,小素跟着我,以后的苦头可是有的吃了。”

  方学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心中对他着实敬重,在这个物欲横流、尔虞我诈
的世道,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那是真的难得,顿了一顿
道:“解大哥,那张天师可答应替人说情了么?”

  解明道朝他点了点头,咧开大嘴笑了笑,道:“跟方兄弟两次相遇,也算有
缘,按我以前的性子,是非和你痛饮三天不可的,只是救人如救火,明天一早我
必须动身,早一天到京师就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方学渐知道留他不住,沉吟片刻,道:“解大哥,你这次受的伤不轻,又带
着一个小孩,说不定还有大批的杀手等在路上,反正我们也往北方去,虽然速度
有些慢,你却正好可以休养两日,过了长江再分开不迟。”

  闵总管抢着说道:“对啊,对啊,你不怕死,也得为孩子想想,整天在马背
上颠簸,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对她的身子很有害的。”

  解明道感觉背后的伤口钻心似的痛,知道自己的伤势着实不轻,如果真要骑
马快跑的话,多半会伤口迸裂,痛晕过去,苦笑一下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事,李大哥能平安出来还好,万一……唉,总有的苦吃了。”

  闵总管的未婚夫在大同兵变时被当作替罪羊斩首示众,自己也差点成了万人
骑的军营妓女,伤心恐惧之余,二十年来不论婚嫁,至今孑然一身,出于女子的
天性,她对小孩有一种莫名的喜爱,以前的龙红灵,现在的李素素,恨不得把她
们当自己的女儿来疼爱。

  方学渐旁观之下多少看出些苗头,心想这可是个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当下微
微一笑,道:“解大哥,你要上京救人,带着个孩子多少有些不便,不如暂时寄
存在小弟这里,也免得她跟着你受那四处奔波之苦。神龙山庄虽然家资菲薄,但
是养一个忠臣之后那是一定会尽心竭力的,闵总管,你说是么?”

  闵总管连连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忠臣之后人人都要尊敬三分。山庄什
么都好,就是少些孩子不够热闹,童管家有个女儿叫童铃铃,今年才十一岁,小
素过去,正好可以凑成一对伙伴。”

  方学渐见解明道有些犹豫,便笑道:“解大哥,这位闵总管是山庄的内务主
管,也是山西六合门的唯一传人,一对鸳鸯‘六合刀’打遍…嘿嘿…玉山少有敌
手,医术又十分高明,她至今无女无儿,小素如果能拜她为义母的话,以后的好
处那是绝对不会少的。”

  闵总管心中大喜,脸上却摆出一副万万不可的模样,急忙摇手道:“那怎么
敢当?她是朝廷大员的千金小姐,我这样一个粗陋的老婆子,字都不认识几个,
怎么能做她的干娘?”目光中流出来的全是喜气,斜眼望着李素素,又怜又爱。

  闵总管对小素的喜爱,他如何瞧不出来?形势所逼,这也是目前最好的一条
路,解明道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横梁黑瓦的屋顶,慢慢说
道:“小素,你喜不喜欢这个婶婶做你的干娘?”

  小素裹紧身上的衣服,缩在那里,望了闵总管一眼,转过去看她的解叔叔,
慢慢抬起头,目光一点点扫过他的腰身,他的肩膀,他的面孔,她幼小的心脏猛
地一颤,她突然发现这个平时比石头还硬的解叔叔,他现在的眸子里居然有一种
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柔软得好像两汪水波。

  她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哭道:“解叔叔,解叔叔,你是不是不要小素了?

  我不想离开你,哪怕吃再多的苦,我也要和你一起走。“

  解明道眼中的泪水终于淌落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沿着粗糙的脸颊滚滚而
下,他伸手轻轻抚摩她的头皮,喉头有些哽咽,勉强笑道:“傻孩子,解叔叔只
是暂时离开你几天,等救了你爹爹出来,就来接你回去,乖,乖孩子是不哭的,
打死了也不哭。”

  小素抽噎着,不住用力点头,口中说道:“是,解叔叔,乖孩子是不哭的,
打死了也不哭,小素是乖孩子,小素不哭,打死了也不哭。”眼中的泪水还是忍
不住汹涌而出,把他的一只裤管打得透湿。

  闵总管把她抱起来,用手绢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温言道:“小素,解叔叔
现在要去救你爹爹,你跟在他的身边要分心照顾你,很吃力的。你想不想爹爹回
来?如果想的话,就要给解叔叔减轻负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倾尽全力去救你
的爹爹,你懂吗?”

  小素两眼通红,张开泪水迷离的眼睛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闵总管拍拍
她的后背,笑道:“这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小素,夜很深了,婶婶抱你到那
边去睡。”说着,转身走到门边,开门出去。小素卧在她的怀里,这一次倒没有
反对。

  夜真的很深了,方学渐起来吹灭油灯,他这些天睡惯了软床,而且每天有佳
人怀抱在胸,享尽人间温柔,如今躺在坚硬的竹藤椅上,好久不能入眠,闭着眼
睛想了许多,初荷的纯真娇媚,小昭的善解人意,红灵的美艳泼辣,三人各有各
的好,各有各的妙,一幅幅生动香艳的画面浮上他的脑海。

  黑暗之中,他的脸上绽开一丝浅浅的笑容,嘴角慢慢垂下一根晶莹发亮的口
水,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南昌之名始于西汉,寓“昌大南疆”之意,地处于长江中下游,鄱阳湖西南
岸,自古以来就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美誉。南昌城的自然环境十分的优
美,山环水绕,风光绮丽,西挽西山,北望梅岭,赣江穿城而过,“城在湖中,
湖在城中”。

  神龙山庄一行人及早动身,一上午跑了一百六十多里,终于在日头升到头顶
的时候赶到了南昌。省城的气派就是不同,连种在路边空地上的松柏、香樟和梧
桐,都好像比其它地方精神几分。

  车马从南门入,一条宽阔笔直的“子羽大街”横贯南北,这是为了纪念春秋
战国时期,孔圣人的弟子澹台灭明(字子羽)“南游至江”,把中原文化传入南
昌而命名的。街道两旁高楼林立,茶馆酒肆骡马行,珠宝脂粉勾栏院,看不尽的
红男绿女,说不完的风流韵事。

  虽然已经是中午,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马嘶驴叫,小贩走街串巷的吆
喝声不绝于耳,倒是和安庆城有五、六分相似。神龙山庄的车马随着人流缓缓前
进,不时有一股股的食物香味飘进车厢,诱人肠胃。

  方学渐抽了抽鼻子,道:“好香,老麻说的那个杏花酒楼怎么还没到啊?我
饿得都要发疯了。”

  小昭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双手勾着方学渐的脖颈,跨坐在他的腿上,胸前月
白色的中衣敞开着,一对挺拔的山峰将淡青色的湖丝肚兜高高撑起,颤巍巍的,
随着车子的前进轻轻摇晃不已。

  山峰的顶部明显有湿润的痕迹,紧贴在薄薄的丝绸上,膨大发硬的蓓蕾轮廓
明显,乳波荡漾,无比娇媚诱惑。小昭扭扭嫩滑的圆臀,腻声道:“我早知道小
昭的小乳鸽喂不饱相公,只有初荷姐姐的大白兔才能让你满意,你想换人,也用
不着拿饿疯了来损我。”

  方学渐从上车开始就和两个老婆玩起香艳的爬山运动,隔着肚兜吞吐她们胸
前饱满的雪岭。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性的欲望很容易被撩拨,美女光洁的肌肤
一露,眼睛就发亮;美女芬芳的体香一熏,脑子就开始发晕;美女绵软的小手一
摸,下身就雄伟地昂扬起来。

  最强壮的男子,下身又长又粗地硬挺两个时辰,没有强有力的刺激,又得不
到发泄的机会,多少会有些吃不消。方学渐心火越烧越旺,额头上的青筋也“别
别”乱跳,几次提出要和她们真刀实弹地搏杀一番,却总是遭到严词拒绝,自然
是“饿”得疯了。

  女人天性多疑,尤其是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那是“鸡蛋里找骨头”般近乎
残酷的挑剔,尤其当两个姿色相近的美女站在一起,那是比两个绝顶剑客对决更
加危险,无论如何都要比出个高下,丝毫不留余地,尽管很多时候都只是在心里
较量。

  小昭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内心的嫉妒却一点不比正常的女子少,发觉自己
的胸部不如初荷的丰满,暗中早就有些自卑,再加方学渐口无遮拦,新婚那一夜
把这事当面说出来,从此心里压了一块石头,累赘不堪,整日疑神疑鬼,担心情
郎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

  方学渐一手托着她的圆臀,另一只手掌探到她的双股间,隔着裤子轻轻抚摩
饱满的花房,他生性细致,听出她话语中隐含的醋意,察言观色之下,隐约猜到
一些原由,手指寻到花房入口,用力地戳了一下,笑道:“相公对你又香又软的
小乳鸽很满意啊,只是相公现在饿的不是嘴巴,而是下面的宝贝啊。”

  小昭要害受到攻击,身躯一阵轻颤,“哎哟”一声,一张清秀的脸蛋登时涨
得血红,胸口一对柔软的玉峰随着呼吸荡漾起伏,呼之欲出,扭头对身后的初荷
道:“初荷姐姐,该换你来伺候相公了。”

  初荷掀开一角车帘,正在偷偷朝外张望,此时马车已然入城,她一生中从没
看过如此热闹的街景,目光应接不暇,好半晌才收回来,扭头笑了笑,道:“学
渐哥哥,街上好多奇怪的人,我想看看,让小昭多陪你玩一会儿呗?”不等他回
答,回头又去瞧街上的行人。

  方学渐爱怜地看了初荷一眼,抱紧怀中的小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亲
亲宝贝儿,过几天我们就要分开,远隔千山万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相
公现在憋得这么难受你都不好好服侍,是不是不要相公了?”

  小昭握紧小拳头,在他肩上擂了两拳,嗔怒道:“相公再说这样糊涂的话,
我可要真要生气了。小昭活着是相公的人,死了也是相公的鬼,哪里还用多嘴一
言,相公对我好,那是小昭的福气,相公对我恶,那是小昭生来命薄,冤不得谁
来。”

  方学渐见她脸上有些薄怒,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有些重了,在她光洁如玉的面
颊上亲了一口,赔笑道:“宝贝儿千万不要生气,是相公说错话了,给你赔个不
是,小昭一辈子都是相公的亲亲好老婆,来,用你的樱桃小嘴咬相公一口,算是
惩罚。”

  小昭的怒容原就是装出来吓他的,见方学渐如此委曲求全,立时转怒为笑,
柔声道:“小昭一辈子是相公的乖丫头,怎么会生主子的气?只是相公的金口难
违,这一口却是无论如何都是要咬的。”

  她粉嫩的脸蛋突然就飞起两朵红云,眼波绵软似水,露出既娇媚又羞涩的神
情,柔软的细腰蛇一般扭动,身子慢慢滑下他的膝盖,掀起长袍的下摆,双腿中
间顿时露出一座高耸的山峰来。

  小昭眸子里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变得飘渺不定,伸手小心捉住,小口一张,
两片鲜艳的红唇包住了峰峦的顶部,湿热的舌尖轻轻扫过,激起方学渐一阵不自
主的颤栗。

  方学渐舒服地昂起头,长长地吸一口气,捧着她的脑袋,让自己粗大的分身
一点点深入一个湿润温暖的所在。口腔深处喷薄而出的灼热呼吸,让他几乎难以
自恃,舌头的柔软和牙齿的坚硬,两者交替进攻,更是让他体会到了欲仙欲死的
销魂滋味,小昭的口技真是越来越纯熟了,每次都让他如登极乐,欲罢不能。

  “哎哟,太岳,快来看,这个妞好漂亮,是不是?南昌的姑娘就是比我们江
陵的好看,不虚此行吧?咦,怎么缩回去了?”马车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惊喜
的叫声。

  方学渐见初荷缩回了头,脸色颇为不悦,知道一定是什么登徒子瞧见了她的
容貌,大惊小怪,一脸丑态,向她招招手,道:“亲亲荷儿,外面苍蝇多,不要
让它们污了你的眼睛。要看风景,我下午带你们去滕王阁,那楼有九层高,站在
上面,半个南昌城都望得一清二楚。”

  初荷依偎到他身边,脸上绽出笑容,拍手道:“好啊,可不许你赖皮,这个
地方真大,人也真多,以前觉得玉山城里蛮热闹,比起这里大不如了。”

  方学渐突然想起一个南昌城的典故,正要开口说出来,逗两个美人一笑,突
然听见赶车的牛福大喝一声,说道:“你要干什么?想死啊!”鞭子“啪”的一
响,不知抽中了人没有?

  初荷脸色一变,腾地起来,拉开一角车帘,只见马车旁边靠着一匹神骏非凡
的高头白马,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弯腰朝自己看来,相距不过四尺,脸上
全是淫亵之色,正是那只出言无状的苍蝇,心下恼怒,“呸”地吐出一口唾沫,
斜斜飞去,刚好粘在那人嘴唇上的一撮胡须上面。

  那人怔了一怔,突然咧开大嘴,三十六只大黄牙中居然有八、九个是金光闪
闪的,家中的黄金一定堆得放不下了,那汉子伸出舌头舔干净胡须上的唾沫,嘻
嘻一笑,赞道:“好香,好香,多谢小娘子赐予在下玉液琼浆。”

  初荷急忙放下帘子,嘟起小嘴,道:“学渐哥哥,有人欺负我。”

  方学渐心中也恨那人轻薄,此时下身积聚的快感越来越强,箭在弦上,却也
不便去教训那个小子,挺动腰杆,火烫的玉茎在温暖的口腔中膨胀欲裂,口中呼
呼喘气,道:“宝贝荷儿,这样的苍蝇理它作什么?来,帮相公揉揉。”

  初荷出嫁没有几天,性事经历的还少,几乎全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完成,但在
方学渐和小昭的亲身实践辅导之下,男女之间微妙的情爱乐趣已有了初步体会,
当下跪在小昭身边,抱住男子的一只大腿,用一双白嫩细腻的小手轻轻抚摩他的
大腿内侧和底端。

  方学渐忍耐得太久,此时在两大美人的共同刺激之下,哪里还能控制得住,
又奋力抽动了二十余下,身子突然一阵筛糠般的剧烈颤抖,一股灼热的熔岩从山
巅喷薄而出,如火山爆发,呼啸着瞬间席卷了整座山峦。

  只听外面老麻的声音道:“庄主,杏花酒楼已到了,这里的‘三杯狗肉’和
‘豫章酥鸡’在整个南昌城中是最正宗的,吃了让你绝对忘不了。”

  汹涌的激情随着下身的喷射很快消退下去,小昭抬头望了他一眼,伸出舌头
把裤子上的淋漓乳汁舔吸干净。方学渐长长地呼出口气,心中既快活又感激,伸
手抚摩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笑道:“小昭真是相公的好宝贝。”

  小昭红着脸蛋,冲他妩媚一笑,掏出手绢又擦了擦,这才整理自己身上凌乱
的衣裙。三人携手下车,闵总管已跑进酒楼去联系饭桌,童管家、解明道和小素
等在门口,老麻带着四个仆人去后面安置马车。

  方学渐多少有些心虚,抱歉地朝他们笑笑,一斜眼间突然发现初荷的神色有
些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马车后面跟着六个衣着鲜明的汉子,稳稳地端
坐马上,和自己不过两丈远近。

  最靠前的一人穿着件深紫色的交领长袍,脖子粗短,面上的肥肉疲塌松软,
滚圆的小腹高高隆起,像怀了六个多月的孕妇,两只眼泡浮肿的三角眼睛微微眯
着,在初荷和小昭曲线玲珑的身上打转,十分惹人讨厌。胯下的一匹白马形状奇
特,通体雪白,四个蹄子却是黑色,四腿修长有力,好像是传说中的千里宝马
“黑蹄玉兔”。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书生,一身素青色的丝绸长衫十分地得
体,面色白净,颌下无须,一双柳叶形的眸子平和冲淡,转眼之际却隐隐有精光
闪动,于儒雅之中透出一股沉稳干练。

  后面的四人穿着同样服饰,乌衣皂靴,腰挂钢刀,神情肃穆,该是家将、护
卫之类。方学渐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中暗暗揣测对方的来历,回过
头微笑地招呼三人,挽着初荷和小昭的手臂,往大厅里走去。

  伙计带路,一行人上了二楼,拣了一张窗边的桌子坐下,不久老麻等五人上
来,在隔壁坐了。方学渐先把解明道和小素介绍给大家,又依次向两人介绍了山
庄众人,小昭得知小素会跟随自己回去玉山,拉着她的手着实亲热了一番。

  众人点菜,除了“三杯狗肉”、“豫章酥鸡”与“五元龙凤汤”等几味南昌
的特色菜,另外还要了八、九样酒楼厨师最拿手的菜肴,酒水则是本地产的十年
陈的“四季香老窖”,酒色金黄,香气浓郁,光看就醉了三分。

  杏花酒楼建在赣江旁,楼高三层,砖木结构,画栋雕梁,装潢颇为华丽,酒
楼四周遍植银杏,因此得名。众人一边谈笑,一边等着酒菜上桌,只听楼梯上脚
步声响,走上六人来,正是门口那一群阴魂不散的苍蝇。

  方学渐面孔微微地变色,见那胖子嬉皮笑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淫
亵的目光老是往自己的两个老婆身上跑,他真比被砍了两刀还难受,不由心头火
起,恨不得跳上去飞起一脚,把他的脑袋当球踢。

  胖子和那中年书生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四名护卫脸色木然地站在两人身后,
胖子轻轻地挥了挥手,他们才在另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伙计小跑着过来,点头哈
腰,胖子没有接菜单,指着方学渐的桌子道:“照样来两份,要快!”

  楼上另外还坐了四张桌子,十几个客人,胖子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响,许多人
都好奇地回头来看他,只有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没有转身,他坐在角落里,独自
占了一张桌子,奇怪的是,他居然屁股朝外,面壁而坐。

  胖子像只牛蛙似地伏在那里,双臂靠在桌上,得意洋洋地抚弄手指上一枚硕
大的汉白玉扳指,笑道:“太岳,你猜猜这枚扳指花了我多少钱?”

  中年书生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道:“谁都知道辽王殿下富
甲江陵,田多楼多女人多,用不着拿一枚扳指在我这个穷光蛋面前炫耀吧?”

  胖子摇头晃脑,得意地道:“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枚扳指,它可是花了我整
整一千二百两银子才买下的。太岳,你在京城当了七、八年的翰林院编修,银两
肯定是赚了不少,不知道这样的汉白玉扳指买了几个?拿出来让我欣赏欣赏。”

  中年书生一脸苦笑,摇了摇头,道:“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编修更是一个
虚职,我老老实实地领一份俸禄过日,哪有余钱购买这样贵的东西。”

  胖子嘻嘻一笑,提高嗓子道:“是啊,听别人说,你在京城生活清苦,有钱
看病,没钱买药,一年前把自己的老婆活活地病死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太
岳啊,你这个人就是太老实,死脑筋,读这么多年书,都把你给读傻了!你长着
嘴巴,难道不会向我开口么,我们从小的交情,一千两不够我借你一万,唉,死
要面子活受罪。”

  那中年书生的面色一点点发白,眼睛却一点点变红,握在手中的茶杯剧烈地
颤抖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泼上他的手背,也觉不出一丝疼痛,他突然哈哈大笑起
来,道:“多谢辽王殿下的美意,那是居正过于迂腐不化,怪不得谁来。”眼角
泪光莹莹,急忙背过身去,用袖子轻轻抹去。

  那道士正兴高采烈地忙着对付面前的一碗“牛肉炒粉”,听见这人突兀的笑
声,突然一个喷嚏打将出来,眼前一下子便飞沙走石,烟雾弥漫,一碗“牛肉炒
粉”有一大半落到了桌面上。

  他心痛之余,恼羞成怒,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张居正一眼,正想要破口大
骂两句,突然眼睛一亮,“咦”的一声,隔着几张桌子摇头晃脑地端详起他的面
相。

  楼上的客人见他一脸全是褐色粉沫,眼睛睁得极大,探头探脑的一副怪相,
以为这道士发了神经,心中暗叫好笑,却又怕他找上自己,低下头自顾自地喝酒
吃菜,眼角却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道士向张居正观看了片刻,回转头去,闭上双目,正襟危坐起来,口中念
念有词,两只手掌像揉面团一样,凌空在桌面上来回推拿,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缓缓吐气,睁开眼睛,只见“牛肉炒粉”铺就的桌面上清楚写着八个大字:国家
栋梁,中兴名臣。

  道士一见这八个大字,哈哈大笑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眼泪鼻涕在脸上纵
横交错地流过,登时成了一张超级好笑的狸猫面孔,他笑得肚子有些发痛,双手
抓住两边桌角,上身趴在桌子边上,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国家栋梁,中兴
名臣,什么意思?”

  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大家参考《张居正大传》

  张居正的小名叫白圭,别号叫太岳,理论上应该叫白圭才好,可是年纪毕竟
大了,叫乳名总感觉不大对头。

  “牛肉炒粉”是南昌有名的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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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辽王

  洪武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封第十五子植为卫王,二十六年改封辽王。起初
辽王府在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县)。建文年间,辽王渡海南归,改封荆州,这是
辽王府在荆州的由来。

  张居正五岁入学读书,十岁通晓六经大义,时人称为神童,在荆州府很有一
些声名。十二岁去荆州府投考,被湖广学政田顼和荆州府知府李士翱看中,破例
提为补府学生。

  嘉靖十六年,年仅十三岁的居正去省城武昌参加乡试,在湖广学政、按察金
事、监试御史和主考官中间引发了一场要不要让他中举的大讨论,最后在湖广巡
抚顾璘的坚持下终于没有录取。

  顾璘是当时有名的才子,和上元县的陈沂、王韦称为“金陵三俊”,其后又
加宝应的朱应登,称为四大家(见《明史》卷二八六《文苑传四》)。他对当时
监考的御史说道:“张居正是一个大才,早些发达,原没有什么不可,不过最好
还让他迟几年,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的发展更加没有限量。”

  他对张居正器重有加,曾将自己的犀牛皮腰带赠送给他,一见即许以国士,
呼为小友。每与藩、臬诸君言:“此子将相才也。昔张燕公识李邺侯于童稚,吾
庶几云云。”顾璘的眼光还是有的。

  嘉靖十九年,张居正中举人,嘉靖二十六年丁未,入京会试,中二甲进士,
选庶吉士。三年期满,称为散馆,凡是二甲进士及第的,照例升为翰林院编修。

  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在江陵辽王府充当护卫(见明王世贞《首辅传》)。第六
代辽王致格生来柔弱多病,王府的实际权力全由王妃毛氏管理。毛妃有主张,有
办法,把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在当地很有声望。

  嘉靖十六年,致格病逝,第七代辽王宪X和张居正同年同月出生,要守孝三
年才能袭封爵位,所以大权还在嫡母毛妃手里。毛妃看到宪X资质平庸,只是一
个放荡不羁的少年,便不时招张居正入府赐食,让宪X坐在下首,教导道:“你
这样不上进,终有一天要给居正牵着鼻子走呀!”

  宪X满脸通红,心中充满了惭愤,但是没有当场发作。他和居正从此相识,
成为时常来往的朋友,但是在友谊的后面,埋藏着深深的嫉恨。

  嘉靖十九年,十六岁的宪X三年丧服已满,照例袭封,成为第七代辽王。张
居正也于这一年考中举人。辽王宪X就在居正中举的这一天,把护卫张镇召进辽
王府,赐他喝酒,实在喝不下就叫家人强灌,最后将他活活醉死了。

  张居正和辽王就这样结下了难解的大仇,虽然在表面上,他们还是朋友,还
是非常的亲近。嘉靖二十六年,一个考中进士,入选翰林院,一个顺应时代崇奉
起了道教,被嘉靖皇帝封为清微忠教真人。

  明代的宗藩在政治上是被剥夺所有权力的,存在的一个大问题是宗禄。朱姓
繁衍,王室和外戚男子世袭各类郡王、各类将军、各类中尉,女子世袭的公主、
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公主的丈夫是驸马,郡主以至乡君的丈夫是仪
宾。

  明朝发展到嘉靖这一朝,这些皇室的直系、旁系亲戚已发展到数以万计,每
人都有岁禄,从郡王的一万石到乡君及仪宾的二百石,中央财政有一半消耗在这
上面。宗藩在政治上没有进取之心,便在地方上大量兼并土地,积聚个人财富,
辽王府便是这样。

  毛妃一死,辽王大权到手,立时抖擞起来,豢养一帮如狼似虎的手下,打砸
抢骗,强买强卖,无所不用其极,美女、土地和房屋滚滚卷入他的囊中,成为彻
头彻尾的荆州一霸。地方官员看见当今圣上御赐他的“清微忠教真人”牌匾,如
何敢来哼上一句?

  嘉靖三十三年,张居正的元配顾氏病逝,他心伤爱妻之死,告假回到江陵,
过起了长达六年的半隐居生活(见《文忠公行实》)。在休假期间,两个从小的
好友重新走动起来,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绳子,他们的命运仿佛总能纠结在一处。

  《大明律》规定:宗室藩王没有皇帝的恩准,是不得离开封地半步的,违者
削为庶民。辽王有“清微忠教真人”这块护身符,经常打着求仙访道的旗帜,到
数百里外的地方去游山玩水、寻花问柳。这次他拉着张居正出来游玩,便是借口
去道教圣地龙虎山拜访张天师,却不料在南昌城撞到了方学渐一行,被初荷清纯
脱俗的美貌所吸引,一路跟了上来。

  那道士转过头来,只见眼前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身量中等,面目清
秀,衣冠楚楚,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望向自己,瞧不出什么来历,问
道:“你是谁?问这个干嘛?”

  方学渐见他四十上下年纪,道袍破旧,模样有几分滑稽,一双深褐色的眸子
里却隐隐发出金子一般的黄光,仿佛能洞穿世间所有的人心一般,心中凛然,恭
敬地道:“在下方学渐,末学后进,微不足道,不敢请教道长的法号?”

  道士“噢”了一声,用衣袖抹去桌上的八个大字,淡淡地道:“贫道姓蓝,
别人都叫我道行,其实我的道行是很低的,这几个字是我心血来潮,随意涂抹上
去玩的。”

  方学渐知他故意推脱,笑了笑道:“道长的午饭不小心撒了,不如由在下做
东,弄两壶老酒、几样小菜,小酌一番?”回头吩咐伙计收拾桌子,整上酒菜。

  蓝道行天生异秉,少年时出家学道,艺成之后周游四方,靠给人看风水选墓
穴赚钱过日。他给人请吃请喝惯了,这次也不怎么在意,拉开凳子,毫不客气地
坐了,仔细端详他的面容,点头道:“好好,小伙子有点善心,看你的面相,也
算少有的福泽深厚之人,难得,难得。”

  一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双手一伸,把一块杏黄色的干净手绢递给他,道:
“这位大叔,你的脸好脏,别人都在偷偷笑你,快用它擦擦吧。”正是和山庄众
人一起吃饭的小素。

  蓝道行呵呵一笑,接过手绢,和气地望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的良心倒
好……”才说到一半,移动的手臂突然在空中顿住,道士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下子
变得僵硬,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手指微颤,薄薄的绸绢从他的掌上轻轻飘
落,一大一小,四眼相对。

  蓝道行突然大叫一声,见了鬼似的,从座位上直窜起来,口中哈哈大笑道:
“不得了,了不得,今天全都碰到一起了……”几步抢到楼梯口,也不知在哪里
绊了一下,身子打横,骨碌碌滚了下去。

  他的笑声突兀之极,偏又良久不歇,笑声中夹着“哎哟、哎哟”的呻吟,酒
店伙计的惊呼,和众人的哄堂大笑,声势颇为可观,撼得整个酒楼都似在轻轻摇
晃。

  方学渐望望一脸愕然的小素,又望望空荡荡的楼梯,摇了摇头,心想:世人
都说修道之人都带有几分呆头和轻狂,现在看来果有一定道理。拉了小素的手,
回去原来的桌子。

  方学渐装作没看见那只苍蝇,在席上劝酒劝菜,谈笑风生,心中却盘算着如
何教训他一下。菜好酒好,主人又十分客气,大家吃的都十分开心,这一顿饭吃
了半个时辰才完。

  酒楼的隔壁就是杏花客栈,闵总管过去订了客房,众人酒足饭饱,过去安置
行李。下午自由活动,四个马夫要了一辆马车,出去寻找乐子;闵总管带小素上
街,买些衣物、玩具和零食;童管家留下来照看受伤的解明道;方学渐、初荷和
小昭要去滕王阁玩,老麻熟门熟路,只得再当一回马夫。

  方学渐靴子里藏一柄锋利匕首,衣带上挂一把七星宝剑,虎腰里缠一根盘龙
长鞭,左臂挽着闭月羞花的初荷,右手拉着沉鱼落雁的小昭,雄赳赳、气昂昂地
上了马车。老麻喝叫一声,一抖缰绳,马车转出客栈,按照方学渐的吩咐,往城
外一个荒僻的地方跑去。

  出了东城门,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东,拐过几个弯,道上行人便渐渐稀了,
后面急促的马蹄声却越发地响亮。方学渐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只见车子后面紧
跟着五匹骏马,“乌蹄玉兔”当头,那只肥猪色胆包天,果然追了上来。中年书
生心情不好,在席上喝醉了酒,没有跟来。

  嗖的一声,一道迅捷无匹的银光从他耳边一闪而过,方学渐脑袋一缩,心中
暗叫一声“妈呀”,差点吓得魂都没了,对方居然还随身带着如此犀利的弓箭。

  瞧不出来那四个傻子一样的王府护卫,看上去木头木脑,杀人的手段却一点
都不含糊。

  马车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地,官道突然一分为二,老麻缰绳一拉,车子转弯往
南跑,又奔行数里,远远望见一个茂密的杂木丛林,路径荒僻,人迹罕至,正是
杀人灭口的绝佳所在。

  方学渐心中叫苦不迭,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一个劲地催促老麻把车赶得快
些,再快些。到了人烟稠密的市镇,这些人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杀人。

  辽王府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不紧不慢地跟着,马车一入林子,登时
从后面包抄上来。“嗖嗖”声中,拉车的骏马几乎同时中箭,四声凄厉的哀号连
在一起,短促又漫长,听上去分外惊心动魄。

  疾驰的骏马像被闪电击中一般,骤然间失去了控制,无意识地向前奔出二十
余步,蓦地轰然倒下,庞大的尸身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差点把整辆马车掀翻过
来。

  四根银色的箭簇穿透马的脑颅,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头,在温暖阳光下闪着
夺目的寒光,犹如开着四朵妖艳的百合,殷红的鲜血沿着箭杆汩汩而出,顷刻流
了一地。

  蹄声“得得”,一匹快马自车后跑了上来,那胖子哈哈大笑,道:“车里的
小子听了,乖乖把两个美人献上,本王爷就饶你一命,说不定还送你几两银子做
安家费。”

  车子颠簸得厉害,车厢里的三个人更是颠三倒四,惊叫着滚成一团,四处碰
壁,鼻青脸肿。方学渐尽量护着两个老婆,咬牙切齿,痛恨自己居然如此轻敌,
不但教训不了这只猪头,还要丢掉自己的小命和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方
郎妙计平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命”。

  一想到初荷和小昭冰雪一样光洁白嫩的躯体,将被一头肥猪似的家伙压在身
下,疲塌滚圆的肚皮,黑黢黢的丑陋棒子,两个老婆在床榻上辗转哀号,痛不欲
生,惨不忍睹的情形,方学渐几乎气晕过去,眼睛充血,提起手掌啪啪打了自己
两个耳光,从靴子里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沉声道:“荷儿、小昭,今天是相公
害了你们,我现在出去和这几个跳梁小丑较量一番,你们有机会赶快逃走吧。”

  不等两人回答,他伸手掀开帘子,正要钻出车去,咚的一声,脑袋上一阵剧
痛,和进来的老麻撞了一个正着。方学渐吃了一惊,手中的匕首来不及收回,
“哧”地刺入老麻的大腿。帘子一开即合,两人面面相觑,突然同时叫喊起来。

  真是出师不利,不伤敌,先伤己。幸好刺得不深,拔出匕首,敷上随身携带
的金创药,小昭撕下一幅衣襟,替他包好伤口。老麻眼睛半闭,靠在板壁上哼哼
唧唧,也不知在念叨什么。方学渐满脸尽是尴尬之色,握着那把匕首,不知道先
跳出去砍人呢,还是留下来先道歉。

  “嗤”的一声,一柄钢刀刺破车帘,刀锋转向往左,正要将帘子割成两半。

  方学渐暗暗叫苦,没有这块棉布做掩护,自己这方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的箭
石之下,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急忙去抽腰上的长鞭,仓促之间却又如何来得
及?

  “啪”的一声脆响,一条细长的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从那道被刀锋割开的
缺口准确地飞出去,车外马上响起了一声惊呼,钢刀凌空坠落,在车子上一磕,
翻滚出去,“呛啷”落地。

  鞭子抖动,车外的一条汉子扑了过来,方学渐想也不想就挺出匕首,身子扑
到,锋利的匕首轻轻刺入那人的心脏,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粘稠的血液喷
上淡青色的帘子,像开了一朵鲜艳的月季。

  那人来不及哼出一声便一命呜呼,趴在车辕上,把一面帘子压在身下,绷得
死紧。从割开的缺口望出去,那胖子一脸的得意洋洋,骑着那匹“乌蹄玉兔”,
在两丈外观看好戏。

  方学渐回头一望,鞭子的主人居然是老麻。头上“格”的一声轻响,有人已
然跳上车顶,方学渐愣了一愣,猛地清醒过来,身子向前扑出,后脑上蓦地爬过
一抹阴森森的寒意,“哧”的一声,冰一样的钢刀穿过薄薄的木板,贴着头颈割
下他的一缕黑发。

  他惊出一身冷汗,扑到地板上,又和先前的死人顶了一下脑袋,疼痛入骨,
还没等他哼出一声,又是一柄钢刀刺破帘子,刀锋笔直向下,布帛碎裂的声音呼
啸而来,只需眨动一下眼睛的工夫,他的脑袋就将被锋利的刀锋一分而二。

  初荷和小昭齐声惊呼起来,方学渐心中一痛,知道自己再难活命,脑中电光
火石般闪过一双幽怨的眼睛。是龙红灵,还是小昭、初荷,他已经分不清了,右
臂机械般地伸出,掌中的匕首割破帘子,准确地刺入那人的手腕。

  长发飞舞,头顶上急遽的风声骤然停顿,雪白刺目的锋刃离他的后脑还有半
寸的地方,被老麻用长鞭硬生生地拉住。方学渐的魂魄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
总算平安回来。

  长鞭一甩,钢刀飞入老麻的手中,向上轻轻送出,车顶上立时响起了一声凄
厉的惨叫,砰地一响,一个重物砸在车厢上,老麻手中的钢刀一收一送,大颗大
颗的血泪从头顶割开的缝隙间“滴滴答答”落下来,惨叫声嘎然停止。

  方学渐的手掌在地板上用力一拍,身子从帘子的破洞口扑了出去,匕首的寒
光在那个护卫惊恐的眸子里绽开一抹动人的惊悸,嚓的一响,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的左手在尸身的肩头上撑了一下,右手已拔出腰带上的七星宝剑,一个敏
捷的凌空翻身,一招“横看秦岭”,青色的长剑平平掠过,火一般的鲜血顿时狂
飙而出,一颗人头高高飞起,跌在马路正中,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无头的尸身在
马上前后摇晃,终于缓缓倒下。

  胖子尽管作恶多端,平时欺负的全是武力弱小的良善,何时见过如此血腥惨
烈的场面,一时张口结舌,看傻了眼,直到一条鞭子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脖颈,
身子腾云驾雾般斜斜飞出,咚的一声,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摔在地上,晕了过
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被赤裸裸地挂在树林子里,身上的一万二千多两银子,
还有那些为博取佳人欢心而准备的珠宝玉石首饰,都和衣衫一起不翼而飞。唯一
贴身收藏的是那条特大号的丝绸内裤,不是穿在身上,而是塞在嘴里。

  方学渐原本想给胖子来个“斩草除根”,割下他为害不浅的小弟弟,念在那
一笔小财的份上,只剃光了他全身的毛发,暂时不下辣手。回到原地,老麻已经
用两匹马套好车子,初荷和小昭一同骑在马上,面孔有些发白。

  方学渐向她们笑了笑,和老麻合力把人和马的尸身搬上车子,又在上面放了
七、八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一切收拾妥当,老麻上车赶路,方学渐、初荷和小
昭骑马,继续向前行去。

  树林的尽头是方圆数十里的平山湖。老麻用长剑刺中了两匹马的眼睛,瞎眼
的马匹疯狂地奔跑起来,拉着马车驰入平山湖,割开的水面像被一把巨大的犁耕
过,渐渐行远,整辆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沉入湖底的淤泥。

  水波荡漾,金色的阳光撒在上面,像鱼鳞一样轻轻跳跃。湖面上还不时吐出
一串串血色的气泡,慢慢稀少、寥落,仿佛日出前的天幕,群星渐渐退隐,最后
归于空白、平静。

  没有风,没有波,除了来路上零星的红色血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初荷和小昭同骑在那匹“乌蹄玉兔”上,四人三马沿着岸边行了两里多路,
才下马到湖边洗净身上的血迹。经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遭遇,几人都没有了游览
滕王阁的兴致,再加老麻的大腿受了伤,径直回去杏花客栈。

  方学渐为感谢老麻的救命之恩,偷偷塞了两千两银子给他。老麻银子入袋,
只朝他笑了笑,不说一句话,闷声大发财。跨进客栈门槛,时辰尚早,闵总管和
小素还没有回来,四个马夫更是跑得不见踪影。

  方学渐摸出五钱银子给店小二,吩咐他去请城里最好的医生,给老麻看病开
方,价钱多贵在所不惜。老麻说声感谢,一高一低地回房休息。

  杏花客栈没有单门独户的小院,方学渐的住处是一间上房,内外两个房间,
用薄薄的板壁隔着,价钱比普通的客房要贵上一倍。窗前正对着一个精致写意的
小院,一棵银杏古树参天而立,树高五丈余,干围二丈八尺,形如山丘,冠似华
盖,叶色已经转黄,龙盘虎踞,气势磅礴。

  房中陈设还算雅致,尤其是家具桌椅,居然全是用比较珍贵的花梨木做的,
也算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屏风后面的一只大木桶,规格几乎能与灵昭学苑里,
方学渐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订做的楠木浴桶相媲美,只是材料上差了些。

  两个客栈的伙计轮流提水进来,不多时便已积蓄起大半桶水,点燃下面的炭
火,小昭自行囊里取出数种香草和晒干的花瓣,酌量放入少许,随水温的提高,
房间里很快弥漫开湿润而暧昧的芳香。

  方学渐怀抱温香软玉,侧着脑袋温柔地亲吻初荷冰玉一般的脖颈,灼热的舌
尖灵巧地上面滑动,带起她一声声娇弱的呢喃,两只手掌在她高低起伏的山川丘
壑之间来回游走,敏感的鼻端萦绕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幽香,有少女的清雅,又
带着些少妇的甜蜜,熏人欲醉。

  初荷妩媚羞涩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朦胧的水气,柔软的身子微微颤抖,两只无
力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背,不知道是在引导还是在阻拦?鲜润的嘴唇张开来,仿佛
两片娇嫩的玫瑰花瓣,带着晨露在黎明的风中轻轻摇曳,芬芳的呼吸阵阵地喷在
男子的脸上,是世上最厉害的一种催情春药。

  方学渐右手抄到她的腿弯里,将她横着抱起,“啧”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笑道:“相公服侍亲亲荷儿洗澡。”几步走到屏风后面,脱去她身上的衣裙,把
她白花花的身子抱进木桶,水波荡漾,更显得肌肤胜雪,美人如玉。

  美色当前他如何忍受得住,探手下去握住一对雪白硕大的奶子,滑腻如酥,
饱满欲裂,摸上去极其受用。方学渐正要好好享受一番,只听正在关窗关门的小
昭说道:“这位先生,你找谁?”

  只听一个中年男子清朗的声音道:“我想找你家公子,不知道他在不在?”

  方学渐探头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书生,丝绸长袍,面容清
俊,正是和胖子在一起的那个翰林院编修。

  方学渐心中一惊,知道他久不见朋友回来,却看到那三匹同伴的好马被自己
骑回来,生了疑心,前来询问原由。他是当官的,自己可要小心应付,千万别露
了马脚,当下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拱手道:“尊驾贵姓,可是找晚生么?”

  张居正面色恒定如常,还施一礼,道:“鄙人姓张,刚才看到你和几个伴当
骑了我同伴的马匹回来,不知是怎么回事,特意来问一问。”

  方学渐夸张地“哦”了一声,扭头望了小昭一眼,眨眨眼睛,笑道:“张大
人,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这里谈话不太方便,不如我们到隔壁的杏花酒楼,找个
位子坐下来,好好地叙一叙?”

  张居正沉吟片刻,听见屏风后面隐约有水声传出,知道有人在洗澡,脸上微
微一红,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麻烦公子移步。”

  两人谦逊一番,张居正毕竟年长许多,走在前头带路。方学渐离他大约两个
身子的距离,凝视他消瘦挺拔的后背,心中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俗
话说无官不贪,这位翰林大人多半也是贪的,只是编修是个没有权力的虚职,没
有门路贪,结果两袖清风,穷得连老婆生病都买不起药。

  两人下楼穿过下面的小院,沿着楼道拐了几个弯,从一座平台上的一个架空
木梯过去,便是杏花酒楼。此时是下午时分,客人稀少,两人要了几样精致细点
和一壶西湖龙井,在二楼一个靠窗的桌子相对坐了。

  方学渐以茶代酒,笑盈盈地与他互敬了一杯茶水,通过自己的姓名,从怀中
摸出那枚汉白玉扳指,递给他,道:“张大人,你见多识广,不知道认不认识这
枚白玉扳指?”

  张居正皱了皱眉头,接过扳指,正反端详一遍,道:“这扳指有些眼熟,好
像是辽王殿下……”

  方学渐微笑着点了点头,揭开盖子喝口茶,道:“不瞒张大人,这位辽王殿
下举止不够检点啊,我和贱内去鄱阳湖欣赏山水风光,青天白日的,他竟然带着
几个手下追赶上来,要将我的两个老婆强抢过去,张大人是翰林院编修,不知道
大明律法可允许皇亲国戚可以为所欲为么?”

  张居正素来清楚辽王的为人,只不料他到了外乡也如此胡作非为,不知道收
敛一点,不但丢了坐骑,连扳指也被别人收缴,这下吃的苦头肯定不小,心中快
意,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说道:“辽王殿下做事任性了些,公子和两个夫人都
安然无事,没有酿成大错,也算幸事一件,却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形怎样,方公子
可否相告么?”

  方学渐眯起眼睛,盯着他的面孔,居然连一丝异样的颤动都看不出来,心中
暗暗佩服他的修养功夫,精华内敛,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而喜怒不形于
色,有体无质,忍他人所不能忍,正是一个人做大官、成大事的必备条件。

  此人城府如此之深,生平仅见,连神龙山庄号称第一老狐狸的老麻看上去都
似有些不及。方学渐脑子飞转,突然想起那个道士在桌上写的八个大字来,“国
家栋梁,中兴民臣”,难道就是指的这个人?

  他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是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普通人,如何斗得过辽王
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我的一个下人被他们在腿上砍了一刀,差点小命不保。

  我现在能在这里陪张大人喝茶聊天,那是全靠几个路过的大侠拔刀相助,才
平安地全身而退。“

  张居正淡然一笑,目光深处却有精光隐隐闪动,道:“那是辽王殿下不够走
运,赔了夫人又折兵,却不知那几位大侠是什么来历?”

  “关东五侠,不知张大人有没有听说过?这些可是好人啊,大大的好人。”

  张居正“哦”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道:“这倒没听说过,既是侠客,
有机会倒要好好结识一番。方公子,不管怎样,还请你指点一条明路,辽王殿下
毕竟是我的同伴,半路走失,回去难以交代。”

  方学渐转了转眼珠子,看着他的面孔,笑道:“不敢欺瞒张大人,辽王殿下
至今平安无事,那关东五侠却是往西方去了。”心想:“关东五侠”确实是往西
方极乐世界去的,这倒没有骗你。

  张居正喝干杯中茶水,把那枚白玉扳指放回桌上,站起来拱手道:“多谢方
公子见告,鄙人急着去寻辽王殿下的下落,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转身下楼而
去。

  方学渐不料他如此干脆,说走就走,等他反应过来,张居正已走到楼梯口,
还想出声招呼,把这枚白玉扳指送给他,手伸到一半,终于没有出口,脚步声
“咚咚”响,渐渐变轻,很快听不见了。

  他无心喝茶,付过钱钞,回转自己的客房,路过解明道的房间时,房门紧紧
关着,里面水声“哗哗”,大概是在洗澡。方学渐摇了摇头,心想这位解大哥满
身泥垢,浸过的洗澡水营养丰富,大致可以拿去肥田了。

  正想走开,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透过窗纸传出来:“你说你的老婆跟人
跑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语速快捷却不乏女子的温婉,却是童管家。

  解道明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我父亲是…”

  方学渐暗暗称奇,听了好一会,却听不出半句风言风语,老老实实地,就像
一对久违的老友在回忆以前的往事,兴趣缺乏,便急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几下扒
去身上的衣衫,在初荷和小昭的惊呼声中,“扑通”跳进大水桶,张开双臂,把
两个美女左右抱住,嬉笑道:“相公做公证人,这一次来比比你们的屁股哪个更
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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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渡江

  九江,山拥千嶂,江环九派,“士高气清、富有佳境”,自古以来,就是舟
车辐辏、商贾云集的通都大邑。地处赣、鄂、湘、皖四省交界处,襟江带湖,背
倚庐山,更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

  九江之称,最早见于《尚书?禹贡》中“九江孔殷”、“过九江至东陵”等
记载。后来据《晋太康地记》记载,九江源于“刘歆以为湖汉九水(即赣江水、
鄱水、余水、修水、淦水、盱水、蜀水、南水、彭水)入彭蠡泽也”。

  进九江城的时候,黄昏开始从庐山上笼罩下来了。血色的太阳被西方的地平
线一点点蚕食干净,街上的人物景致都披上了一层花粉似的光辉。遥望天际,东
边巍峨的石钟山被夕阳的回光染成一片华丽的紫色。

  先投宿,后吃饭,闵总管的身子虽然臃肿,手脚还是蛮利索的,把一切打点
得井井有条。从三层高的孔明酒楼的窗口望出去,下面就是赣江流入鄱阳湖的入
口,水势浩淼,江面壮阔,南浦飞云,长桥卧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
天一色”。

  酒楼名为孔明,老板可算是个有心人,其时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已在民间
大量流传,三国故事几乎家喻户晓,而书中所描写的“诸葛亮舌战群儒”、“柴
桑口卧龙吊孝”和“群英会蒋干中计”等名篇就是出自九江。

  “藜蒿炒腊肉”是南昌与九江两大城市联手制造的一样特色菜肴,选用的是
鄱阳湖区特有的一种水草藜蒿,所谓“鄱阳湖的草,南昌人的宝”,说的便是这
道菜。众人摸不清行情,小心奕奕地吃了一口,脆嫩香甜,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九江的传统佳酿“陈年封缸酒”是中国极少见的甜黄酒,与绍兴、嘉善那边
的加饭酒明显不一样,酒水晶莹透亮,呈瑰丽的琥珀色泽,香气浓郁醉人,味道
鲜甜醇厚,入口清爽甘冽,简直让人一见倾心,相见恨晚。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赣江水面,也染红了江上的点点白帆,悠扬的渔歌遥遥传
来,婉转动听,真有些渔舟唱晚的味道。一叶贴水扁舟顺水而下,徐徐剪破残霞
荡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纸扇纶巾,书生打扮,江风拂面而过,吹起
他的鬓发和衣角,飘飘然犹如神仙过江。

  初荷夹了一筷鄱阳湖银鱼,却没有往嘴里送,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窗外,扁
舟漂近,那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一张脸蛋光洁得好像珠玉,眸子明朗如星,两条
细长的眉毛飘逸如飞,面孔俊美得几乎难以形容。初荷脱口说道:“相公,这个
人好好看啊。”

  方学渐把一个“油爆虾球”送入嘴里,看了她一眼,好奇地探头过去,只看
见那白衣人轻轻一跃,两丈宽的水面一跃而过,姿势优雅,身法轻盈,鼓掌赞道
:“好轻功!”

  那少年的双足落地,抬头望了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方学渐的面孔,冰冷刺
骨,让人不自觉地生出打寒噤的欲望,幸好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脑袋垂下,
迈开周正的四方步,往酒楼行来。

  刚才上楼来的时候,方学渐注意到二楼的十几张桌子前横七竖八地坐满了佩
带刀剑的江湖人物,足有六、七十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裤,露出多毛的酱色小腿
和手臂,不知道是什么帮派在这里聚会。

  他从窗口缩回头来,一本正经地道:“装酷的小白脸我看的多了,他也不算
是最好看的,瞧这小子一副冷冰冰的死人德性,好像别人欠他一万两银子没还似
的,一看就是一个短命的小气鬼。”众人嘻嘻地笑,小昭差点把吃在嘴里的一口
汤水喷出来。

  闵总管夹了一只风鸡腿到小素的碗里,笑道:“庄主,大家都知道你不是小
气的人,明天过了长江,是不是把那匹‘乌蹄玉兔’暂时借给解爷用一下,他赶
着上北京去救人。”

  方学渐察觉众人的目光有些异样,只初荷和小素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知道
刚才话说得有些重,顿了顿,道:“解大哥救人要紧,我不但打算把‘乌蹄玉兔
’借给他,还要资助他三千两银子,让他更有把握把张经张大人、李天宠李大人
救出来。”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到解明道的面前,自然
又是他请客,辽王殿下买单。

  解明道看着桌上薄薄的三张纸片,伸出去的手指居然有些发颤,把银票收入
怀中,突然抬起头来,端起酒杯,道:“方兄弟,你的大恩大义,解某会一辈子
记在心里,来,小素,和叔叔一起敬方庄主一杯!”

  小素眼睛有些发红,拿起面前的一杯清水,站起来和他的酒杯碰了一下,学
着解明道的样子仰头把水一饮而尽,哽咽道:“多谢方庄主的大恩大义。”

  方学渐放下酒杯,示意初荷加满,目光从解明道移到小素的脸上,笑道:
“小素这样懂事的孩子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是有一样不好,就是见外,以
后都是自己人了,小素,不要庄主长庄主短的,我比你痴长几岁,叫我方大哥好
了。”

  小素的一张俊俏小脸微微一红,清秀中透出少女特有的羞赧来,不敢回视方
学渐的目光,垂下脑袋低低地答应一声。

  方学渐举起加满酒的杯子,站起来道:“解大哥,这一杯酒,兄弟祝你平安
抵达北京,顺利地见到陶尚书,如愿地把两位大人从牢里救出来。”

  解明道也慌忙的站起,两人碰了一下酒杯,正要就唇饮下,只听“砰”的一
声,有人在楼下用重手法拍了一下桌子,“咯勒勒”一响,接着听见碗碟落地碎
裂的声音,想来那桌子竟是受不住一掌之力,被打得散了架。

  楼板“嗡嗡”震动,酒水在杯子里起伏摇晃,方学渐急忙一口而尽,只听一
个粗重的声音道:“你们‘十二连环坞’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长江上下大大小
小二十一个帮派你们已收服十二个,还想怎地?难道想把整条长江吃下去么?”

  被这人霸道无匹的一掌慑服,原本热闹的孔明酒楼突然变得一片肃静,喝酒
劝菜的,交际应酬的,高谈阔论的,甚至连底楼,敲着醒木,正把一段“诸葛亮
含泪斩马谡”讲在兴头上的说书人都住了口。

  一个清亮尖细的声音很快从楼下飘了上来,道:“洪帮主,我知道你的铁砂
掌很厉害,可也不用拿桌子出气啊?来这里之前,总舵主对我千叮万嘱,一定要
把这一句话带到,现在你和你的兄弟都亲耳听过了,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一半,
至于你们答不答应,反正还有一晚上的工夫,可以慢慢考虑。”

  山庄众人停住吃喝,竖起耳朵注意下面的动静。似乎能听得见那洪帮主呼呼
的喘息声,静了片刻,那粗重的嗓子说道:“长江上的生意我们没有兴趣,鄱阳
帮一向只在鄱阳湖里讨生活,咸菜淡饭,不想招惹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招惹!”

  那尖细的声音嘿嘿冷笑几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如果硬要招惹呢?”

  “呛啷”、“呛啷”,兵器抽离刀鞘的声音响成一片,楼下一定雪光如银,
杀气冲天。那个聪明的掌柜脑门子上急出一层热汗,跑上楼来向客人陪着笑脸,
口中不住声地道歉,却不知被哪个“莽张飞”似的粗人推了一下,哀叫着滚下楼
去。

  方学渐心中暗暗称快,最好那个小白脸被人砍成十七、八段,丢进赣江里喂
了鱼虾,世界就此美妙、清净许多,面上却不露丝毫喜色,见大家一副屏气凝神
的紧张样子,端起酒杯,扬了扬道:“大家愣着干什么,来来来,喝酒吃菜。”

  山庄众人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伸筷夹了些面前的菜肴,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两只耳朵却笔直竖立,倾听楼下的动静。只听那洪帮主咬牙切齿地说道:“‘十
二连环坞’最近好大的名声,可是鄱阳帮七十五个弟兄,也不是好欺负的,狗逼
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

  “洪帮主不要妄自菲薄嘛,好好的人不错,干嘛要去做狗?何况还要这许多
兄弟陪你一起做狗,不是太可惜了?”

  一个嗓子粗亮的汉子突然说道:“你奶奶的熊,咱们洪帮主横行鄱阳湖的时
候,你这兔子哥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蹲点吃奶呢,要鄱阳帮加入鸟的‘十二连环
坞’,先问问我光头老六手里的这把刀!”

  呼的一声,钢刀斜斜砍出,势劲力猛,看来也是在上面下过一番苦功的。方
学渐微闭双目,夸张地咀嚼口中的“素炒鳝丝”,缓缓点头道:“好,不错,不
错。”不知是在称赞菜肴的美味,还是在称赞那人的功夫。

  “啊……”那自称“光头老六”之人突然长声惨呼,钢刀“呛啷”落地,然
后是尸体直直掼倒的声音。霎时之间,整座酒楼鸦雀无声。暮色渐浓,江上的渔
歌好像一下子变得飘渺起来,让人难以捉摸。

  清冷的江风裹着黄昏最后的一丝妩媚从窗口送进来,爬上初荷柔软油亮的鬓
发,瑟瑟抖动,惹人怜惜。方学渐夹了一只“辣子鸡丁”给她,凑过去轻声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初荷的睫毛轻轻一颤,面上微有红晕,转过头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死一样
的寂静没有保持多久,楼下突然响起一声海啸似的呼喝,桌子掀翻,椅子推倒,
碗碟相撞,几十把钢刀一齐上前,白光闪耀,“叮当、乒乒”之声大作。

  整座酒楼好像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剧烈地摇晃颤抖,楼下厮杀的激烈程度可
想而知。在兵器相撞,火星飞溅中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哀号和愤怒的叫骂,鲜血
“嗤嗤”地飞扬激射,断肢残体四下乱滚,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三楼的其余客人脸色早已吓得白纸一样,坐在凳子上战战兢兢,不敢挪动半
步。方学渐多历生死,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旌摇曳,探头出去,几下惊呼响起,只
见一条白色人影从二楼的窗口横飞出来,手中一把三尺长剑裹着一团雍容而清冽
的光华,宛如绽放出水的芙蓉,想来是什么名剑利器。

  那白衣少年挥剑打落一枚射过来的透骨钉,哈哈一笑,道:“洪帮主,你还
有一夜的工夫,做人做狗,可千万要想清楚了。”曼妙的身姿在空中一个优雅的
转折,稳稳落地,几下起伏,跃上扁舟,在“咿乃”声中渐渐飘远,融入沉沉暮
色,山水一色,再也望不见了。

  闻着新鲜的血腥气,听着痛苦的呻吟声,想着缺胳膊少大腿的样子,酒菜再
好,大家也无法下咽,何况官府马上就会过来盘问,应付起来十分麻烦。下楼的
时候,山庄众人都没有向二楼多看一眼,惟恐被他们找上,无缘无故地成了出气
筒。

  回去客栈安歇,闵总管怕大家没有吃饱,特意请客栈伙计去九江城西蒋干街
的“滋味美”小吃专卖店,买来了蟹肉包子、翡翠烧麦、枣泥锅饼和绿豆印糕等
七、八种精致糕点,给众人宵夜。

  四个马夫被派出去打探消息,余人在方学渐的房中边吃边谈,呆了一个多时
辰,都猜不透那个白衣少年是什么来历。解明道以前做的是朝廷武官,领兵与倭
寇、盗匪作战,对江湖帮会不是太熟悉,虽然倭寇、盗匪中很多都是绿林好汉。

  龙啸天失踪以后,老麻就很少在江湖上跑东跑西,娶了翠花之后夜夜操劳,
更是迈不动腿。他只知道长江一带以前有个“五星盟”,却从没听说过有个“十
二连环坞”,想来定是近几年才崛起江湖的新组织。能一举网罗十二个帮会,这
个“十二连环坞”的总舵主当非一般人物。

  四个马夫不久回来,禀告的消息没有什么新鲜出奇,众人又议论不出什么结
果,便纷纷起身告辞,回房休息。方学渐关了房门,在大小老婆的服侍下,洗面
漱口烫脚,倚红偎翠,温情香浓,上床之后自然少不了又是一场云雨好戏。

  方学渐年纪轻轻,正是性欲和精力比较旺盛的时候,兼之丹田中真气充沛,
平时又注意饮食的质量,所谓“药补不如食补”,一根火棒经常蠢蠢欲动,在窄
小湿热的花房中接连软硬三、四回,还能高高昂起,对付两个青涩羞赧的雏儿老
婆,自然畅所欲言、游刃有余。

  第二天一早,闵总管便出去联系渡船,天亮出发,日上三竿才回来。付过住
宿费用,众人相拥出门,马车驰过热闹的大街,不多时便到了赣江口,一艘长五
丈、宽十尺的中等帆船停在那里。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面容黧黑,背
脊微驼,显然是过惯水上生活的。

  众人料想他定是船主,闵总管一经介绍,原来姓沐。大家嘻嘻哈哈,对着他
笑,心道:姓沐的做这份水上买卖,也算名副其实、童叟无欺。众人忙碌一阵,
把马匹和马车下到船上,一切妥当,起锚开船。

  先从赣江口入鄱阳湖,再曲折绕过成犄角形的湖口,北渡长江,这一路说长
不长,说短不短,约莫六十里地。行船比陆地跑马要缓慢了许多,又不能顺风顺
水,只这一段路,便要行两个多时辰。

  这天刮的是西风,进入鄱阳湖后,船行向北,只得收起了风帆,改用人工划
桨,噼里啪啦的,十几根木桨此起彼落,打得湖上水花乱飞,船身沉重,速度还
是渐渐慢了下来。

  方学渐携着大小老婆的手,钻出狭小气闷的船舱,走上甲板,闵总管、解明
道和小素早就站在船头,见他们出来,招呼一声。这一带湖面开阔,隐隐沙汀,
飞起几行鸥鹭;悠悠青浦,撑回数只渔舟。鄱阳湖碧波万顷,水天相连,渺无边
际,骄阳当空斜照,湖上浮光跃金,飞鸟回翔,美景天成,让人迷恋赞叹。

  船行数里,湖面突然变窄,湖水愈来愈深,十几丈宽的河道,两岸都是犬牙
交错的怪石,黑黢黢地自上而下,压紧着水流,从下面穿过去的时候,半空中的
石牙好像随时都会猛地压下来,看得人惊心动魄,原来是到了西鄱阳湖的“葫芦
颈”。

  在“葫芦颈”的深处,离湖口不远,碧波之中突然耸起一座小石岛,名为大
孤山(亦称大姑山),与长江又一石岛——小孤山遥遥相对,唐人顾况游历此地
时曾写下“大孤山远小孤山,月照洞庭归客船”的诗句。

  大船进入“葫芦颈”,不多时便望见了馒头似的大姑山,倒映水中,苍翠欲
滴。方学渐正在拿那圆鼓鼓的山峰与初荷胸前的大白兔作比较,忽听前面远远地
“砰”地一响,像打了一个闷雷相似。

  不多时便从山后转出两条船来,一前一后,笔直地向自己的坐船驶来,前面
那艘船桅杆折断,船身倾斜,一股股浓烟从后舱中冒出,好像在勉强支撑,随时
可能倾覆一般。沐老板在船尾掌舵,看见这等情形,急忙转舵,避开来船。

  “砰”地又是一声巨响,这次听得十分真切,原来是后面的船在开炮。两船
相距不过十丈,炮弹轻易击中前面的大船,中舱突然窜起一团耀眼的火光,船身
破了一个大洞,湖水倒灌而入,船上的众水手大声呼叫起来。

  火光闪耀,船身越烧越猛,渐渐地下沉,再难维持多久。众水手纷纷跳水,
“扑通、扑通”声不绝,不少人看到方学渐的坐船,口中呼救,纷纷泅水过来。

  沐老板怕惹事上身,转舵更加急迫,向北行进的船身几乎成了东西向,但湖
面宽度不过十七、八丈,岸边礁石又多,不能太过靠近,与那沉船交错而过时,
相距不过七丈远近。

  只见后面打炮的那船放下两条小舟,十个黄衣壮汉攀爬而下,手握钢叉、长
矛,一舟五个,大船上一个威猛的声音喝道:“手脚干净些,把‘鄱阳帮’这些
没用的狗子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浪涛拍岸,那艘被火炮击中的大船很快只剩下一截桅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
踪,湖面回归如初,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样一条船似的。

  “葫芦颈”中段的两岸都是陡峭的悬崖,根本无路可逃,“十二连环坞”选
择这个地方动手,显然是事先经过周密策划,看准了这样一个地形。江水湍急,
鄱阳帮众长年在湖上讨生活,游水的技巧还算过硬,这才没有被流水冲走,便拼
命往方学渐的坐船游来。

  江面上很快荡漾开了一声声绝望的惨叫,在锋利的钢叉、长矛下,一条条生
龙活虎的汉子成了砧板上无力翻身的咸鱼,一股股浓稠的血水像喷泉一样四下飙
射,无数细小的红色珍珠在空中呼啸飞舞,然后和金黄色的阳光一起,嘶喊着洒
满整个湖面,在众人的瞳孔里映出一层凄厉的华美。

  初荷吓得不敢再看,躲进方学渐的怀里,轻轻颤抖,低声道:“这些人好可
怜。”方学渐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几句,轻声道:“江湖上的规矩就是这
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那大船喊话过来,沐老板的帆船被迫抛下铁锚停在原地,两艘小船绕着船身
四周来回游弋,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不久,炮船上放下一艘小船,四个水手划
桨,驶了过来。

  船身中间站了三人,为首之人头带纶巾,手执纸扇,眉目俊美,脸上却犹如
凝结寒霜,一身纯净的白色衣衫比冬雪还要冰冷,在风中猎猎作响,更显得他英
姿飒爽、丰神如玉,正是那个在孔明酒楼单刀赴会又全身而退的少年。

  中间之人四十来岁年纪,身形魁伟,脸上手上的肌肉凹凸起伏、盘根错节,
看上去有使不尽的力气。大汉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矮小,身穿
富贵马甲,头戴瓜皮小帽,十足唯利是图的当铺掌柜。

  三人上船,沐老板慌不迭地从船尾迎了过来。那白衣少年锐利的目光在山庄
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对那大汉点点头。那大汉恭恭敬敬地向他施了一礼,
然后居中一站,朗声道:“这条船谁是老板?”

  沐老板“呼哧呼哧”地跑到,往他跟前一站,点头哈腰道:“这位大爷,我
就是船主。”

  那大汉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条船上刚才有没有鄱阳帮的人
爬上来过?”沐老板急忙报上自己的姓名,一颗脑袋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苦着
脸,道:“没有,绝对没有,不敢,绝对不敢。”

  大汉鼻子里“嗯”的一声,和下面游弋的几个帮众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
“你以前每个月交多少银子给鄱阳帮?”

  “五两。”

  “以后交八两。我是‘十三连环坞’鄱阳湖分舵舵主庞钢川,以后凡是出入
这条水道的货船、客船,都要按时交纳月份。你老实听好了,我要你去通知这里
所有的船主,让他们每个月的初八到孔明客栈二楼找这位铁老板,他是‘通达银
庄’九江分号的掌柜,负责办理月份的收账事宜。如果误了这件事,你提早准备
好全家的棺材。”庞钢川一脸的得意洋洋,指了指身后猥琐的瓜皮帽中年人。

  沐老板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人色,两个膝盖“啪啪”地互相碰撞,只差要当
场跪拜下来,鄱阳湖境内大大小小上千条船,要他一一通知过来,谈何容易?他
刚才的苦瓜脸是装出来想糊弄别人的,现在却真的成了一只苦瓜,笑起来的皱纹
能和一百二十岁的老太婆一较长短,有气无力地道:“大爷,这个实在太……”

  “实在什么!”庞钢川一听他要讨价还价,眼珠子凸出来,瞪得比牛还大。

  沐老板慌忙连连摇手,脸上拼命挤出来的笑容比蜜糖还甜,笑道:“没……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庞大爷的这个主意实在太好,真的很高明。“说着,
还竖起了大拇指。

  庞钢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之中全是笑意,道:“好,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聪明的年轻人,一说就懂,一点就透,今天庞大爷高兴,就收你做小弟,以后用
心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沐老板没有四十,三十七、八是肯定有了,近几年不要说“年轻人”这样鲜
亮的称呼,就算“小沐”也鲜有人问津,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一愣,然后
膨胀成紫黑的颜色,面皮底下迸溅出大喜过望的神情,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
响头,道:“谢谢大哥收录,小弟一定尽心竭力为大哥办事,无冤无悔,鞠躬尽
瘁。”

  庞钢川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前,躬身道:“姬公子,等了这
么久,料来那些‘鄱阳帮’的小丑都已死绝,我们现在回去?”

  姬公子细长秀气的眸子像钉子一样刺在他脸上,庞钢川被他看得冷汗直流,
腰身弯得更低。姬公子的目光从他的身上转到方学渐的脸上,缓缓道:“那洪三
通号称‘水中霸王’,善于闭气躲匿,不会这么容易死,你带三个好手留在这条
船上,办完了事情再来见我。”话音才落,身子袅袅腾空,如一头飞鸟似地跃下
船去。

  那个瓜皮帽看了庞钢川一眼,急忙跟着下去,白衣飘飘,小船很快行远。三
个黄衣汉子爬了上来,垂手站在庞钢川的身后。一声令下,帆船起锚开桨,继续
前进。

  方学渐暗中舒了口气,不想在甲板上多呆,便拉了初荷和小昭的手掌回去船
舱。三人在床沿坐下来,初荷伸臂抱紧他的腰身,眼睛却望着船舱顶部,痴痴地
道:“这个姬公子的眼睛好冷啊,他目光扫过来,我都忍不住会打一个寒噤。”

  方学渐的心中又酸又涩,在她娇嫩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凑过去悄声道:
“他的眼神像冰一样冷,相公的眼神却像火一样热,再冷的冰我也有把握将它煮
成滚烫的开水,你相不相信?”

  “这个人很邪门,看上去有些吓人。”小昭躺下来,枕在方学渐的大腿上。

  方学渐对小昭大为感激,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扭了一下,遭受的报复是疲软的
阳根被两排细密光洁的牙齿温柔地亲了一下。他“嗯”地一声闷哼,点了点头,
道:“是有点邪门,阴阳怪气的,我们以后最好少和这样的人照面。”

  他搜肠刮肚,还想委婉而含蓄地打击那个“姬公子”几下,却苦于精妙的词
汇一时难以为继,正大伤脑筋,突然听见底下的船板上“咚”的一声轻响,轻微
得几乎难以辨认。

  方学渐此时内力深厚,耳聪目明,听觉比常人要灵敏许多,登时察觉出这轻
轻一响中的细小异样,侧耳细听,却又听不到什么了。他朝两个老婆比了一下手
势,轻轻推开窗子,探头朝下望去,绿波在船边不住起伏荡漾,船身弧形,挡住
了视线。

  他招了招手,小声对两人道:“你们拉住我的脚,我俯下去看一看。”初荷
和小昭好奇地望着他,以为相公要弄什么玄虚,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都微笑着
点了点头。

  方学渐长长地吸了口气,先把上半身探出窗外,一双手掌贴住粗糙的船身,
然后一点点滑出去。初荷和小昭脱下他的鞋子,一人抓住一条腿,慢慢把他放下
去,心中猜测他的意图,是要抓一条大鲤鱼上来呢,还是一只大龙虾?

  窗子离水面正好一人高,方学渐身子蜷曲着紧贴船身,一个不太标准的“倒
挂金钟”,脑袋离水面还有六寸。湖水深绿,微波荡漾,他把眼睛的空间面积扩
大到极限值,可惜没有透视功能,所以什么也没发现。

  正当他要叫大小老婆把自己拉上去的时候,眼前突然飞起白花花的一大片,
“哗”的一声,水珠激扬四射,“呼呼”的强劲风声贴着耳朵过去,一只掌心乌
黑的手掌伸出湖面,穿过无数珠玉般破碎的水花,朝他的头顶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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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纠葛

  这一掌来势突兀,没有丝毫预兆,双方的距离又如此之近,如果没有足够的
临阵经验,武功再好也不免惊慌失措,躲避稍迟的话,肯定是一个头破血流的悲
惨下场。

  方学渐在过去短短的两个月里,身经百死,比这个更惊险十倍的场面也遭遇
过多次,所谓习惯成自然,“熟能生巧”,此刻大难临头,临危而不惧,面不改
色心不跳,于千钧一发之际挺起肚皮在船身上一弹,一颗脑袋往外荡开,呼的一
声,那只劲力迅猛的手掌擦着他的鼻尖过去,打到船体边缘,木屑纷飞。

  方学渐的双手一合,十指用力,已拿住偷袭之人的手臂。飞扬的水花平息下
来,现出一张黧黑的面容,皱纹深沉,约莫四十上下年纪,一双充血的眼睛好似
要喷出火来,悲愤地瞪着他。

  洪三通不料对方的反应如此的敏捷,自己赖以成名的拿手一掌居然被对方轻
巧无比地躲过,手臂上的穴道随即又被他拿住,半边身子酥软无力,咬牙拍出左
掌,才出水面,就被对方用“以拿制打”的手法制住,两条手臂又酸又麻,使不
出半点力气,长叹一声,知道命丧顷刻,骂道:“你这狗贼,要杀快杀,折辱爷
爷不是好汉。”

  方学渐死里逃生,背后冷飕飕的,这时才后怕起来,这人的铁砂掌可以打散
一张桌子,如果拍在自己头上,哪里还有命在?舔舔嘴唇,干笑两声道:“你的
手下死光死绝了,也用不着拿我出气啊?我只是一个过路的看客而已,并不是十
三连环坞的英雄好汉。”

  “什么十三连环坞?”

  “他们好像刚设了个鄱阳湖分舵,舵主叫庞钢川,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洪三通“呸”了一口,骂道:“原来是庞钢川这个没卵蛋的孬种,勾引外人
灭我鄱阳帮,下次碰到看我怎生阉割他。”

  船头之上突然有人哈哈一笑,道:“下面谁在讲我的坏话,是洪三通这乌龟
儿子吗?”绳子荡漾,一个魁梧的黑影凌空扑了下来,手中钢叉一抖,直向两人
刺来。

  方学渐吃了一惊,急忙放开洪三通的手臂,右手一掌拍在船体上,身子向外
荡开,三股钢叉的尖端十分锋利,在阳光下寒光四射,“嗤”的一声,刺破他肩
头的衣服,冷冰冰地贴着他的耳朵过去。

  “大小老婆,赶快拉我上去!”一刹那间,方学渐的面孔变得苍白无比,浑
身寒毛直竖,口中大叫,肚子上猛地挨了重重地一脚,痛的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
来,右拳击出,“格勒”一响,钢叉被他的拳头生生击断。

  变故骤起,抱着老公小腿的初荷和小昭惊吓之下,忘了去把他拉起来,等反
应过来,方学渐的脖子已被庞钢川单臂勒住,气都喘不过来,两人越是用力拉,
他的苦头就吃的越多。

  船头上又飞下一个黄衣人,一手拉着绳索,一手把持长矛,密切地注视着湖
面。庞钢川力大如牛,胳膊上不住用力,把方学渐的脖颈勒得格格乱响,口中哈
哈大笑,道:“洪三通,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要把我阉割吗?现在我来了,
你为什么反而成了一只缩头乌龟,躲在下面不敢出来?”

  帆船此时已驶过湖口,转向西北,一边丘陵,另一边是一块冲积沙洲,湖面
更加狭窄,水流却缓慢了不少。洪三通号称“水中霸王”,在鄱阳湖和长江沿岸
纵横二十余年,游水的本领出神入化,又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要逃走的话,
无人能阻挡的住。

  初荷和小昭自窗口望出去,只见方学渐的面皮涨成透紫,两粒眼珠子像死鱼
眼睛般暴突出来,显然是有出气没进气,一腔魂魄只怕已悠悠地飘去西方极乐世
界,心中天塌似的一阵悲痛,口中喊着相公,眼泪噼里啪啦就下来了。

  船头甲板上突然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叫,两个黄衣人的尸身如纸鸢一般飞下
来,“扑通”落水,溅起大片血色的水花,一沉而没,却是被人用快刀割断了脖
子。

  庞钢川心中慌乱,手中的绳索突然一轻,暗叫不好,身子凌空下坠,幸好左
臂勒着方学渐的脖子,有力可借,不至当场下水成了落汤鸡。右臂一挺,手中的
半截木棍用力刺入船体,身子挂在上面,两条小腿已然浸在水中。

  五寸厚的榆木板居然被他用木棍刺穿,臂上的劲力只怕不下于六、七百斤。

  耳边只听“扑通”一响,扭头看时,一根割断的绳子从上面扭曲着落下,身
旁那个吊下来的黄衣人惊呼一声,头下脚上地掉入水中,碧绿的湖水上下翻涌,
一股刺目的殷红在眼前蓦地滚过,黄衣人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片衣角都没
有浮上。

  庞钢川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嘴里吆喝,两条大腿前后踢出,
却是他的成名绝技“连环穿心腿”,双掌用力,想翻上那个窗口逃命。他身子还
没翻起,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气血翻腾,“格勒勒”断了三根肋骨,却是被方学
渐胡乱打出的拳头击中。

  庞钢川不料垂死之人还有偌大的力气,眼前金星乱飞,体内气血翻腾,勒住
方学渐的手臂一下松了,张口喘气,下颌又被一记重拳击中,半根舌头差点被自
己的牙齿咬下来,脑袋嗡嗡直响,眼泪、鼻涕狂涌而出。

  他大吼一声,挥拳朝方学渐的脑门砸来,手臂挥出,下体要害突然一阵割心
切肺的疼痛,全身痉挛,青筋根根暴起,大小便一下失禁,“唏里哗啦”地沿着
大腿往下流。

  他的面孔全然扭曲变形,油亮的汗水涂满表面,两只血红的眼睛瞪得球一般
圆,慢慢低头下去,只见湖水中漂着一张狰狞恶毒的笑脸,半柄钢叉消失在自己
的下腹内,鲜血汩汩,把沿途的江水染成淡赤之色。

  洪三通的眼中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光亮,冷冷地看着对手的鲜血和冷汗滴在自
己的脸上,好像在体味一种复仇后的愉悦和快意,两只眼睛一眨不眨,慢慢说道
:“庞钢川,我说过要阉割了你,你现在相信了吧?”

  庞钢川的目光突然涣散,长叫一声,双手再也无力攀缘什么,身子软软地沉
入水中,凌乱的黑发如一丛水草在湖面上招摇一阵,被扑过来的浪涛迅速吞没,
那根插入船体上的木棍却犹自颤动不已。

  方学渐被他的手臂勒得死去活来,见庞钢川终于毙命,长吁口气,伸手摸摸
自己的脖子,好像比以前细长苗条了许多,哎哟一声,暗叫大事不好,自己不会
就此变成英俊挺拔的长颈鹿吧?

  洪三通手刃仇敌,心中的快意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在水中一拱手道:“这位
小哥,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洪某多谢你的相助之恩,我现在急着去料理兄弟的
后事,就此别过。”

  方学渐还想从他口中多知道一些关于“十三连环坞”的事情,不料他说走就
走,话音才落,那个脑袋便沉入浩淼的江水之中,哪里还找的到半个人影?只得
学着杨慎杨大状元,对着“滚滚长江东逝水”,作一长长的“浪花淘尽英雄”的
轻叹。

  初荷和小昭见他还活着,登时破涕为笑,欢呼着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上来。

  方学渐装作受了不可医治的超严重内伤,躺在两个美人香喷喷、软绵绵的怀
里,呼呼喘气,目光十分凌乱,十个手指更加凌乱,在两人凹凸起伏的身上爬来
爬去,好半晌才想起来要去抓小昭的手,微弱地道:“小昭,相…相公不行了,
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荷儿有那个白骨精一样的兔子哥可以改嫁,不知道
你有没有看中的相好?”

  “你摇头,那是不喜欢白骨精一样的兔子哥,天哪,难道你喜欢兔子哥一样
的白骨精?唉,口味够刁,这也由你了。你们改嫁的时候千万要记住到相公的坟
前告诉一声,也好让我在地下心安。”

  初荷和小昭泪如雨下,趴在他的身上号哭呜咽,把他胸前的衣襟搓弄得一塌
糊涂。方学渐颤抖着伸出手掌,温柔地抚摩她们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微
笑,两只眼睛缓缓闭上,脑袋一歪,身子一挺,双腿一蹬,就此与世长辞。

  初荷和小昭悲痛攻心,同时大叫一声,骨碌、骨碌,晕倒在地。方学渐着忙
了,傻眼了,头大如斗了,他实在想不到一个玩笑竟然害得她们晕厥过去,罪孽
啊罪孽,看来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急忙掐人中,做人工呼吸,输内力,好不
容易大小老婆恢复了正常的呼吸,悠悠地醒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审讯自然是一边倒的。

  “你为什么装死骗我们?”

  “我是真死了,不过,阎王爷硬说我阳寿未尽,在人间还欠着两笔天大的债
务,必须还清了才能到地府报到,所以他就放我回来了。”

  “什么债务?多少利息的高利贷?”小昭的问话。

  “阎王爷长什么模样?有没有长胡子?”初荷的问话。

  方学渐咳嗽了一声,扭头望着窗外,道:“我没看清阎王爷是不是长胡子,
因为他的脸太黑了,黑的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哪里又是胡子。阎王
殿大的望不到边,里面一片昏暗,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鸟语花香,甚至没有天与
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双火焰似的眼睛。”

  “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突然想起,方学渐,你知不知道,世上最
纠缠不清的是什么?我摇摇头。那个声音又道,世上最纠缠不清的是债,是男女
之间的感情债,你在阳间欠下两个痴情女子的感情债,那是要用你一辈子的时间
去还的,你不是曾对老天爷起过誓,今生今世要好好地照顾她们,爱护她们,难
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整个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我大声嘶叫着,说我
没忘记,我没忘记,我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人间等我,我要一辈子照顾她
们,爱护她们,怎么会忘记?阎王老爷,我求求你放我回去,让我先去还了这笔
感情债,哪怕只有一天工夫,哪怕死后打入阿鼻地狱,受十八种酷刑煎熬也甘心
情愿。阎王爷哈哈大笑,挥一挥衣袖,我就回来了。”

  两个痴情女子被方学渐的鬼话感动得泪水盈眶,扑入他的怀中,“嘤嘤”地
抽泣起来。小昭泪眼迷离,咬着他的耳朵喃喃道:“相公,女人是不是很笨,只
要你对她好,就算只是口头上的,也会一辈子记着你,惦着你,就算再多的恨,
再多的怨,再多的泪水都冲刷不去。”

  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只用花纸折出的船,然而世间多少女子,都敢坐着它毅然
出海?男子轻轻的一句诺言,便缓缓地起锚扬帆。航船被风吹向黑暗未知的广袤
海洋,前途有数不清的风雨磨难,都无丝毫畏惧。

  女人有时表现出来的勇敢与盲目,男人永远无法理解。

  过了长江,山庄众人收拾行李,把马车赶上岸。沐老板一脸死了爹娘的哭丧
样,双膝一软,在方学渐面前“扑通”跪下,哀求道:“大侠,英雄,你可千万
要救小人一命啊。”

  方学渐把大小老婆搀上马车,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像观赏一头长相奇特
的史前动物,哈哈笑道:“沐老板,你这是什么话?你现在是十三连环坞的精英
分子,以后整个鄱阳湖都归你管了,大家巴结你还来不及,谁那么大胆,敢要你
的命?”

  沐老板脸上的表情更加深刻,苦大仇深的样子像被压迫了八百年的农奴,他
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解明道,鼓足勇气道:“你们在我的船上杀了庞舵主和他的
手下,叫我以后怎么活?叫我一家八口怎么活?”

  方学渐点头道:“庞舵主可不是我们杀的,那是鄱阳帮洪三通下的手,先阉
再杀,死的很惨啊。至于他的三个手下,自然也是鄱阳帮的人干的,两个帮派火
拼,死几个人最正常不过。沐老板,你是聪明人,这条水道不太平了,早点收手
吧,这二百两银子算我放血,送你做安家费。”

  九江的对岸是湖北省境,一个叫小池的渔村,说是渔村,因为地理条件较优
越,也聚集起了三百多户人家。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一股好像从数百年前弥
漫过来的鱼腥味在众人的鼻端萦绕不去,若有若无,说不出的难闻。

  已是午后,阳光懒洋洋地躺在“钓鱼台”酒楼老板娘还算标致的脸上,老板
娘懒洋洋地躺在二楼的阳台上,微微眯眼,正在欣赏手指上的一枚钻石戒指。钻
石的光泽流上白嫩的肌肤,相互辉映,灼灼动人。

  马嘶声从楼下传来,她探头一望,只见三辆马车和四匹骏马在酒楼前停下,
生意上门,她像被利箭射中了屁股的兔子般跳将起来,口中大叫:“宝强,生意
来了,快出去迎客。”

  “钓鱼台”酒楼的门面不大,但桌椅器具还算整洁,宝强是老板兼伙计,一
脸憨厚,乐滋滋地应了一声,把众人请进门,分两张桌子坐下,奉上茶水,等众
人点过酒菜,便去厨房吩咐下锅。

  “小地方没有什么好菜,只这一道‘清蒸武昌鱼’还算正宗,外地人到湖北
来,那是非尝一下不可的。”老板娘笑吟吟地端了一只碎花青瓷海碗上来,葱花
加上肉脂的香味混在一起,芬芳扑鼻,十分诱人。

  解明道听见她的声音,伸出去的筷子突然凝在半空,慢慢扭过头来,两人四
目相对,身子同时一颤。老板娘啊的一声,花容失色,双手一颤,青瓷海碗笔直
地跌落下来,在坚硬的地砖上摔得粉身碎骨,飞溅出来的汤水把她的折花裙子污
的一团糟糕。

  山庄众人停下筷子,大家的目光在解明道和老板娘的脸上打转,多少猜出了
两人的关系。小素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唤道:“解叔叔,解叔叔。”

  解明道回过头来,摸了摸她的头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声招呼道:
“来来来,方兄弟,两位弟媳,闵总管,童总管,大家喝酒吃菜。”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可能喝的太急,酒水哽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发
红的眼角微微有些潮湿。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今年的怪事真他妈的多,诸
事不顺,连喝酒都要呛到。”

  宝强听见动静跑出来,见到眼前的情景有些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赔
笑道:“这碗‘清蒸武昌鱼’刚出锅,烫手的很,客官们请多包涵,我叫厨师马
上再杀一条,滚水清蒸,很快就好。”他把一脸尴尬的老板娘拉到一旁,低声安
慰几句,让她上楼去换裙子。

  这顿饭吃的有些古怪,大家尽量在掩饰些什么,却往往适得其反。除了解明
道,众人或多或少对那架松木梯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扒饭吃菜的时候总忍不住
要望一望,可惜饭局到了尾声,老板娘都没有再下来。

  今天是解明道单独上路的日子,众人出门相送。方学渐从马夫手中接过“乌
蹄玉兔”,把缰绳交到他的手里,笑着说了句吉利的祝愿话。经过了这几天的休
息,他的伤势已好了一半,“乌蹄玉兔”跑起来又快又稳,在没有杀手阻击的情
况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小素跑去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哭泣。解明道抱起她瘦弱的身子,在小脸蛋上
亲了又亲,走过去把她交到闵总管怀里。他翻身上马,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
一扫过,微笑着抱了抱拳,道声珍重,打马而去。“乌蹄玉兔”放开四蹄,几个
起落,已在数十丈外,转眼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方学渐招呼大家出发,上车上马,此去黄梅县还有七十里地,在天黑之前还
赶得及住宿吃饭。他从牛福手中接过马鞭,亲自赶车,顺带练习“神龙鞭法”,
一回头间,只见二楼阳台上依着一个女子,目光痴迷地凝望着解明道消失的道路
尽头。

  金色的阳光照上她肌肤细白的脸庞,上面挂着两粒钻石一样闪动的亮点,好
久好久才跌落下来,在空中无声地旋转飞舞。

  澄澈的珍珠上映出五颜六色的绚丽,好像人间的喧嚣和浮华。泪水悄无声息
地砸在空旷的大街上,仿佛有回音在耳边袅袅回响。

  从黄梅县到桐城不过一天半的路程,在潜山县又过一夜,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方学渐带领山庄众人,已坐在县城老字号“紫来茶馆”的雅座里,喝着芬芳馥郁
的“黄山毛峰”,品着宫廷风味的精致细点了。

  “紫来茶馆”在桐城县内远近闻名,这里做出来的糕点不但式样漂亮,而且
独具风味,其中尤以肉末烧饼、鲜花玫瑰饼、碗豆黄和芸豆卷等仿膳小吃最是香
甜可口。

  方学渐小时候每次进城办事,都要到茶馆楼下伸长鼻子闻几下香气,吞两口
唾沫,解解瘾头,这些美味几乎全是他的梦中情人,一想起来口水就会流的半里
长。

  在某个特定的人生阶段,他最高的奋斗纲领就是能正儿八经地坐在“紫来茶
馆”的雅座里,捧着这些糕点小吃饱餐一顿,所以一等投宿完毕,便巴巴地带了
大家过来。好不容易每样都塞了一只下肚,他面向初荷道:“荷儿,这里的糕点,
味道还使的么?”

  初荷从碟子里拿起那个咬过一口的肉末烧饼,又少少啃了一口,道:“好像
和平常吃的没什么两样。”方学渐转头看小昭,小昭拿起一个“芸豆卷”放到茶
杯里,搅了搅道:“太硬了,我泡软了吃。”

  方学渐“嗯”了一声,心想自己离开桐城才一年多,这里的街道没变,风物
没变,人心却大变样了,连老字号茶馆做出来的几样糕点都没有以前用心,以次
充好,昧着良心骗客人的钱财,世风日下,兼之破坏他梦中情人的美好形象,孰
可忍孰不可忍?

  方学渐想找来茶馆掌柜痛骂几句,转头却见几个书生坐在对面临窗的桌前,
指指点点,正在欣赏一幅水墨丹青。他心中好奇,起身走将过去,只见画面上一
座清雅的村庄,树木掩映,沐浴着朝阳,村前有条小河,岸柳成行,河上一座木
桥,桥上走着一个肩挑菜蔬的农户,桥下停泊一艘小船,船头立一只扬脖欲啼、
神气十足的大公鸡。这幅画布局得当,情景交融,也算上品了。

  书生们跃跃欲试,都要为这幅画题诗,可惜吟诗多时,谁也概括不了这幅画
的全部含意,正沮丧时,方学渐踱过来凑热闹。书生们见他脚步沉稳,面容端正,
头戴青巾,身穿藕色长袍,颇有饱读诗书的架子,便拉着他硬要填上一首。

  方学渐不料他们如此热情,一上来就要他填词做诗,脸上的表情是如此诚恳
又可恶,分明想逼迫自己当场露丑嘛。他此刻身陷重围,左支右绌,正要想法开
溜,一瞥眼看见大小老婆从对面投过来的崇拜眼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登时软了
下来。

  双方通过姓名,原来是顾宪成、史孟麟、何唐和童自澄四人,何唐年岁最长,
和顾宪成是去岁刚中的举人,史孟麟和童自澄还是秀才。方学渐一边和他们应酬,
一边脑子飞转,思索着如何过此难关。

  见面礼毕,他学曹子建当年七步成诗的模样,眉头深锁,双手反背,弯腰而
行,步子缓缓跨出,每一步几乎都要一盏茶的功夫,七盏茶已毕,方学渐终于抬
起头来,开口吟道:“河桥清风柳依依,院落薄阳烟丝丝。村农过桥格吱吱,公
鸡撑船叫喔喔。”

  众人傻眼,张大嘴巴不知该表示钦佩,还是该表示仰慕。方学渐吁出一口长
气,抹了一把额头热汗,忽听屋角传来噼里啪啦的掌声,回头看见一个男子在那
里鼓掌,身上一件褪色的粗布衣衫,光脚穿着一双芒鞋,除了头发油光发亮,梳
理整齐外,模样倒有八成像一个村农。方学渐得意地抱了抱拳,冲他微微一笑,
感谢捧场。

  那人拍着手掌,缓缓转过头来,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容貌清秀,
有三分目空一切的狂气,又有三分读书人的儒雅气,他瞟了方学渐一眼,嘴角翘
起,让人产生一种他在微笑的错觉,冷冷道:“这位公子哥做的好诗,敢把‘公
鸡喔喔叫’这样经典的句子写入诗词的,只怕自盘古开天、颉仓造字以来,你也
算第一人了。”

  方学渐的脸皮尽管刀枪不入,厚实的犹如铜墙铁壁,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尤
其是老婆、手下就在旁边,这个面子如何丢的起?他脸上微微一红,强辩道:
“和‘公鸡喔喔叫’相似的句子,在《诗经》中就十分常见,何来本人首创的断
语?

  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关关’两字,便是鸟叫的声音。“

  那人叫一声好,站起身来,抱拳道:“想不到你做诗不怎么样,脑子倒挺灵
光的,在下黄安(今湖北红安县)耿定理,游历至此,想不到能在桐城和几位高
人雅士相遇,也算不虚此行了。”后半句话却是对那四个书生说的。顾宪成等人
急忙还礼。

  方学渐不学有术,于诗歌一道一窍不通,对《四书五经》更是所知甚少,这
首《关雎》还是拜托其中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淫糜句子才记住的。

  他也抱了抱拳,道:“耿兄大名如雷贯耳,不知能不能赏光做诗一首,应衬
那幅图画,也好让小弟们开开眼界。”

  四个书生平时埋头苦读,连家门都难得出一趟,来往的更是一些同省、同县
的学友,对这少年成名的耿定理压根就没听说过,见有热闹可瞧,哪有不附和的
道理?童自澄把图画拿到他面前,请其观赏。

  耿定理端详一阵,又踌躇了一会,笑着从他手中接过画纸,在桌子上展平,
取过一管兔毫,蘸上浓墨,便在空白处书写起来。五人相视一眼,都怪这人太狂
放了些,凑上去看,只见几排苍蝇大的行书一挥而就,字迹飘逸,宛如龙走蛇行。

  上面写着:

  “日出扶桑万户低,大船拢落小桥西;农家非是寻常客,嘱咐金鸡莫乱啼。”

  这首诗不仅概括了画面的全部构图,且诗意含蓄,既有自喻之意,也有警人
之处,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四个书生看他写罢,齐声叫好。方学渐脸皮再厚,再没有自知之明,也知道
这首诗比自己“叫喔喔”的那首高明的太多,当下倒了一杯茶给他,躬身道:
“耿兄大才,小弟服焉。”

  耿定理喝了茶水,笑道:“大才不敢提,能够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定理
就已经很满足了,方兄弟才思敏捷,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去岁中举没有?”

  方学渐的面孔微微一红,他的秀才是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来的,考中举人,那
还是镜中花、水中月,看的见、捞不到的事情。他马虎的敷衍过去,耿定理见他
尴尬的神情,知道不便追问,笑了笑,转头去和其他人交谈。

  六人互相礼让,围着一张桌子坐下,三个书生一台戏,六个书生便是两台戏,
虽然方学渐多少有点滥竽充数之嫌。耿定理年纪虽轻,但自小游历四方,两个兄
长又是地方上的实权高官,见识比五人自然要高出一大截,说起时局弊政和科考
趣闻来绘声绘色、头头是道,让方学渐佩服不已。

  六人谈论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偏西,这才相惜别去。方学渐特意要了耿
定理在老家黄安的住宅地址,说有空一定上门请教。

  耿定理生性疏狂,对朋友真诚热情,仁至义尽,最讨厌官场里的繁文缛节和
勾心斗角,文才虽高,一直没有做官。听他说的真诚,表示大力欢迎,送他上了
马车,拱手而别。

  山庄众人天刚亮就动身,午饭没吃,被他骗来这家“紫来茶馆”吃什么糕点
和茶水,清淡无比,无聊极端,上车的时候还磨磨蹭蹭,一肚子的不乐意,只是
碍着他是庄主,不敢有所表示。

  方学渐察言观色,知道他们对自己有意见,忙吩咐闵总管,晚餐去“龙眠酒
楼”好好吃一顿。除了“黄焖豆腐”、“栗子扒白菜”、“蟠龙黄鱼”和“荷包
里脊”等七、八样酒楼特色菜,还有仿制南宋御厨房的菜肴“四抓”、“四酱”

  和“四酥”。

  “四抓”是抓炒腰花、抓炒里脊、抓炒鱼片、抓炒大虾:“四酱”则是炒黄
瓜酱、炒胡萝卜酱、炒榛子酱、炒豌豆酱:“四酸”指的是酥鱼、酥肉、酥鸡、
酥海带。用料考究,制作精致,还带有皇家雍容华贵的气质,享用起来的滋味自
然大不相同。

  山庄众人一个个吃的眉开眼笑、满嘴流油,刚才的郁闷和不愉快早就一扫而
空。初荷用红润润的小舌头舔着油滋滋的手指,问方学渐道:“相公,这是你的
老家,明天我们去哪里玩?”

  “去昭明寺,看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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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高僧

  “抵天柱而枕龙眠,牵大江而引枞川”,从地势上看,龙眠山仿佛一望无际
的原野之上横卧着的一条巨龙,把大半个桐城环抱其中,沉淀数千年的文化和历
史,是古老桐子国的脊梁和主心骨。

  入秋后的正午阳光不再如夏日般刺眼,暖阳穿透天空中棉絮般的卷云,将笼
罩在大地上的薄凉空气微微蒸暖,山风吹来,清凉宜人,觉不出丝毫闷热。

  青翠茂密的松林间总有红得发紫的枫叶点缀,望出去满目葱茏,高高低低的
青绿色松树在风中傲然挺立,一动不动。叶片间筛下的点点金光,伴随着缕缕清
风浅浅摇曳,是一片秋色中闪亮的点缀。

  昭明寺始建于东晋,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建在龙眠山的山腰,全盛时期,有
六楼、十二阁、三十二殿堂,僧徒达八百余众。从山顶上看,山下云林漠漠,整
座寺宇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之中,显得古朴壮观,气象恢弘。

  方学渐昂头阔步,带着大小老婆迈进寺门,眼前壁瓦丹柱依旧,画梁飞檐依
旧,斗拱层叠依旧,却比一年前好像破旧了许多,角落处墙体剥落,十几尊佛像
金身暗淡,院中杂草丛生,一派寥落荒芜的景致,不由暗暗摇头。

  知客僧虽察觉他面貌熟悉,身架相似,怎想得到这个衣着阔绰,出手大方,
还带着两个如花美眷的阔少,就是以前那个衣着褴褛,皮黄骨瘦,挨了他们拳头
都不敢吭声的小叫花子方学渐。

  方学渐目不斜视,一脸严肃地在佛像前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取出两只五十两
的元宝交到知客和尚的手中,问道:“晦觉禅师可在寺中?”

  知客和尚大惊失色,两只手掌各握了一只大元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嘉靖
皇帝登基之后,举国上下崇尚道教,鄙弃释道,和尚庙、尼姑庵烟火寂寥,门可
罗雀,昭明寺千年古刹,在本地还有一些影响,有好心施舍的也从没有超过二十
两的。

  他不料这个小施主乐善好施,天下少有,一出手就是一百两纹银,当真喜从
天降,定了定神,急忙连声称谢,大赞他仁厚虔诚,定蒙菩萨保佑,日后金榜题
名,高中状元,出将入相,名垂青史,家庭和睦,子孙满堂,福泽无穷。

  他恭维了半天,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方学渐的问话,咽了口唾沫,道:“方
丈大师在后院厢房坐禅,要不要小僧进去禀告一声。”

  方学渐满脸微笑,看着他飞快开合的嘴巴,心想鸨母骗嫖客的钱财那是要用
妓女白花花的身子作为诱饵,做和尚的空口白话就能让客人把口袋里的银子大把
大把地拿出来,而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天底下言辞伶俐、油嘴滑舌的莫过于
这些和尚了。

  他知道了师父的下落,不欲和这多嘴和尚纠缠,又塞了二两银子给他,道:
“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请厨房的师父们给准备几碗素菜,我想和晦觉禅师一起进
餐。”

  知客僧连声答应,欢天喜地的去了。方学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熟门熟路,
经过药师殿、天王殿,巍巍殿宇,森森古木,过了刻石碑林,沿着一条游廊来到
后院方丈室。

  方学渐打手势让大小老婆轻声,蹑足走到房门前,正要开口求见,忽听得隔
门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渐儿吗?”正是抚养他长大的晦觉禅师。

  方学渐心头一热,喉头微微哽咽,恭恭敬敬的道:“师父,不孝弟子方学渐
来看你了。”呀的一声,推开板门,抢步而进,随即跪下叩头。

  初荷和小昭跟着进去,见屋中空落落的,一床一几二椅,陈设十分简单,蒲
团上坐着一个高大瘦削的老僧,须发皆白,想来便是昭明寺的主持晦觉禅师了,
急忙跟着方学渐跪倒在地。

  晦觉禅师脸露微笑,喜滋滋地看着他,道:“起来吧,这两位姑娘是你的同
伴?”

  方学渐微感窘迫,扭过头看了大小老婆一眼,道:“师父,这两位…姑娘是
弟子的妻、妾。”初荷和小昭的脸蛋羞红,站起身来,和他一人一个蒲团,在地
上坐了。

  晦觉禅师微微地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道:“姜昌荣老师两个月前有封
信来,说你突然失踪,是不是吃不下苦,跑回这里来了?我等了十天,不见你回
来,便回信让他好好寻找一番,不想你偷偷娶老婆去了,难怪翻遍整个安庆城都
找不到。”

  方学渐不想当着老婆的面提起自己的丑事,便尽量敷衍着过去。时至正午,
不多时厨房开饭,晦觉禅师请他们去隔壁用膳,掌厨的和尚奉上素菜白饭。

  厨房得了方学渐的事前招呼,除平时食用的青菜萝卜豆腐,另外还加了“佛
手鱼卷”、“奶汤素烩”和“红烧卷鸡”三道素菜,汤汁红润油亮,口味鲜香滑
嫩,比起平时吃惯的大鱼大肉,别有一番味道。

  吃的正欢,方学渐突然想到一事,抬头问道:“师父,才一年多没见,寺里
面的这些屋宇墙舍怎么感觉一下子破败了许多,以前富丽堂皇的,好像是皇宫一
样。”

  晦觉禅师看了他一眼,用餐布抹掉嘴角的汤水,道:“你见过皇宫?”见方
学渐摇头,晦觉禅师笑了,道:“昭明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渐儿,是你的眼光
变了。”

  “我的眼光变了?”方学渐仿佛有所感悟,又似乎仍是一头雾水,“我一直
没有变啊。”

  晦觉禅师笑的更加慈祥,和蔼地看着他,道:“渐儿啊,你变多了,如果我
没有猜错的话,你身上穿的这件长袍是用上好的湖州丝绸做的,式样也是时下最
流行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方学渐恍然大悟,原来什么都没有变,昭明寺还是以前的昭明寺,“紫来茶
馆”还是以前的“紫来茶馆”,仿膳糕点还是以前的仿膳糕点,唯一改变的是自
己。锦衣玉食,高楼大厦,娇妻美妾,富足豪华的生活起居让自己彻底变了。

  用完午膳,方学渐想陪师父单独聊一会天,便找个由头支开了大小老婆。两
人回到禅房,方学渐关上房门,便“扑通”跪了下来,泣声道:“师父,弟子大
难临头,你一定要帮我拿个主意。”

  晦觉禅师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扶,口中说道:“渐儿,你先把这一年多的
经历跟我讲一遍,为师能帮你的一定……”双臂用力,却像扶在一座山上,方学
渐的身子一动不动,心想:好小子,一身内功只怕已有五十年的功力,不知道从
哪里拣来的?

  他运起勤习苦练的“罗汉伏魔神功”,这才把跪在地上的方学渐架了起来,
笑道:“渐儿,你这身内功可强的很啊。”

  方学渐会心地笑笑,扶着他在蒲团上坐下,自己坐在对面,苦着面孔道:
“师父,事情就要从这身内功说起,有一天我在迎工山中采药,有一条小金蛇不
小心爬进了我的嘴巴……”

  他把这两个多月以来的遭遇挑重要的讲了一遍,该回避的回避,该修改的修
改,该加工的加工,最后集中起来的焦点自然是可爱万分的龙红灵老婆和万分可
爱的秦凌霜岳母,被凶暴残忍的天山缥缈峰的十八个黑衣使者绑架,威胁要他拿
出一百万两银子赎身,否则就要撕票。

  这十八个黑衣使者个个武功高强,惊世骇俗,其中一个一拳就把一头大牯牛
给打成肉酱,另外一个好像鸟一样,能够在空中自由地飞来飞去,还有一个更过
分,他走过的地方,不管院落还是厅堂,地上半尺厚的花岗岩都会寸寸碎裂。

  晦觉禅师越听,脸色越是凝重,最后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灰色的瓦片,雪
白的眉毛微微抖动,口中喃喃道:“缥缈峰,灵鹫宫,缥缈峰,灵鹫宫……”突
然低头道:“渐儿,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去名剑山庄吗?”方学渐摇头。

  “你这次上山,肯定去你爹娘的坟前扫过墓了?”方学渐点头,他这次回来
桐城,一半的目的就是带两个媳妇到坟前祭拜爹娘。

  晦觉禅师口念“阿弥陀佛”,叹了口气,道:“渐儿,你的祖父方讳印为官
廉洁恬静,在任上兢兢业业,造福一方,死后两袖清风,连像样的屋子都没有留
下一间,也算古来少见的贤臣,我收留你,便是看在他的面上。”

  “你现在是方家唯一的后嗣,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我把你送到名剑山庄
学艺,是想让你跟着姜老师学到些本事,可以谋一份衙役、护院什么的职业,娶
妻生子,平平淡淡过一生,可是……唉,天意啊天意。”

  方学渐伏地长跪,哭泣道:“弟子愚昧,一直不懂师父的苦心,心存怨恨,
在外面惹是生非,让师父担心忧虑,罪过不小。”

  晦觉禅师走过来,扶他站起,怜惜地抚着他的头,说道:“傻孩子,师父这
把年纪,还有几天好活?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此去天山,路途多
险,再加灵鹫宫武功神奇,一定要小心应付,能忍则忍,少惹是非至关重要,你
的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只是不知道如何正确运用,现在师父送给你一样物事,你
过来。”

  方学渐心中欣喜若狂,暗想:师父是当今少林寺方丈晦明的师兄,“晦”字
辈高僧硕果仅存的五人之一,拿出来的东西自然非同小可,“学而时习之”,一
脚将半尺厚的花岗岩寸寸踏碎,一拳把一头大牯牛打成肉酱,痛快绝伦,酣畅淋
漓。

  面上却装出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恬淡神情,轻声问道:“师父,
是什么东西啊?”

  晦觉禅师走到床前,把元宝形的木枕搬出来,放到茶几上,提起右掌轻轻拍
下,坚实如铁的檀木枕头“格勒勒”一阵响,慢慢碎裂开来,好像被数千斤的重
物猛地砸了一下。

  方学渐暗叫“乖乖不得了”,咋舌不下,赞道:“师父神功盖世,这一掌之
力只怕不下千斤,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般若金刚掌’?”

  晦觉禅师微笑着摇头道:“这是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之一的‘须弥山掌’,
出则无声,及如山至,劲守丹田,全用内力催动,和外门绝学‘般若金刚掌’是
完全不同的。”手上不停,又拉又扳,把碎裂的木片剔除,露出一只两寸多高的
扁平铁盒,看模样已十分陈旧。

  方学渐心口怦怦乱跳,这盒子藏得如此隐蔽,盒子里的东西珍贵可想而知,
睁大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将锁纽拉下,伸手慢慢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
是两本发黄的书册,书页上蚯蚓似地写了三个奇怪的文字,他从小接触佛经,知
道是梵文。

  晦觉禅师拿起书册上的一块米黄色玉佩,交到他的手里,笑道:“渐儿,这
块玉佩曾是一个江湖奇人的护身符,师父送你当成亲礼物,好好贴身保藏,说不
定能助你逢凶化吉。”说着,伸手把盒子重新盖上。

  吐鲁番出产的和田玉可以分为五类:白玉、青玉、碧玉、黑玉和黄玉,其中
白玉即羊脂玉产量极少,最为珍贵,黄玉最常见,也最便宜,同样一块玉,价格
往往相差百倍。

  方学渐见这玉佩雕成梨子形状,上面刻着一个淡淡的“莹”字,若有若无,
如果观察不够仔细,还真看不出来。这块玉佩虽然质地细腻,光泽柔和,但是小
巧精致,菲薄如纸,花一百两银子足可以买上四、五个,一点都不希奇。

  他暗骂师父小气,转眼瞥见晦觉禅师正要把铁盒收起来,急忙伸手拦住,恳
求道:“师父,这盒子里的两本书看上去好有内涵,能不能拿出来给弟子瞻仰一
番?”

  晦觉禅师“哦”了一声,道:“当年,达摩祖师在嵩山少林面壁修炼,九年
功毕坐化,少林僧众在他面壁处得到一个铁函,里面有经书两本,一为《易筋经
》,另一为《洗髓经》,便是这盒子所藏的两本书册,可惜书中全是天竺文字,
你看得懂吗?”

  方学渐“哇”地欢呼出来,道:“原来这两本就是少林重宝《易筋经》和《
洗髓经》,果然十分地有内涵,师父,能不能借个一年半载,待弟子找来天竺番
人,把它们翻译完毕,再来完璧归赵?”

  晦觉禅师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骂道:“才一年没见,你是越来越滑头
了,少林僧中不乏懂梵文之人,这两本书册数百年前就已翻译过来,不劳你费心
了。《洗髓经》中记载的是一种精湛的先天内功,学会之后,可以使人的五脏六
腑、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等得到充分调理,洗清体内一切污秽,从此脱胎换骨,
丹田真气在身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伸手投足,会有一道无形的力量迸射出
来,克敌制胜,正是你需要的。”

  方学渐见他的意思是要将《洗髓经》传给自己,学会之后,内力收发由心,
一拳击出,裂石穿墙,威力无穷,从此登上一流打架高手的行列,再也不怕别人
欺负自己,心中乐滋滋的,装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道:“师父,《洗髓经》
如此玄妙,那本《易筋经》呢?”

  “《易筋经》是达摩祖师为了增强佛门弟子的身体素质,改善筋骨而编写的
一些锻炼法门,平常人练习可以强身健体,通内养外,调治百病。书中除了十二
段锦的健身体操,便是排打、药浴和运气等一些耗费财力和时间很多的方法,皮
囊小术,不提也罢。渐儿,从现在开始,我将分章节讲解《洗髓经》的精义,你
要专心听,三天内不准跨出这道门槛,做得到吗?”

  方学渐跪下磕头,称谢不已,出去找到初荷和小昭,把事情原由说了一遍,
又给了知客和尚二十两银子,让他在后院腾一间屋子出来,供她们晚间居住。大
小老婆跟着他惯了,说要分开三天,哪里肯依,方学渐好说歹说,每人给了一样
精致的玉石首饰,这才勉强答应。

  回房闭关修炼,晦觉禅师待他坐定,便开始详细讲解。《洗髓经》集合了佛
家内功之大成,深奥而神奇,要领悟掌握绝非一年半载可成,幸好方学渐内力根
基深厚,任、督二条脉络又通,真气流转没什么障碍,只是不懂如何正确运用,
好像一个三岁小孩,口袋里有几十万银子,却不知道怎么花用。

  任何内功,蓄气是第一关,通道是第二关,运用是第三关,丝毫勉强不来。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你的口袋里只有一百两银子,却想买五百两的货物,唯
一的办法就是再积蓄银子。

  武学中还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取巧法门,武当山上的道士用得最多。这
法门乍一听上去非常厉害,实际操作的难度却相当大,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在
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使用,其实还是“四两拨无两”。

  运用“四两拨千斤”的时候如果没有看准,差了那么一点点,一个拨不动,
千斤之力压下来,唯一的下场就是头破血流,一命呜呼,可不是玩的。

  通道就是流通渠道,如果你用十年时间积蓄下五百两银子,却在钱庄里打了
五年的存折,不能随时拿出来花用,这五百两银子还是没有多少用。钱财这样,
真气也一样,经络的通畅是真气运行的保证。

  方学渐无疑在“蓄气”和“通道”两个关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根基早已培
好,好比都江堰灌溉工程全面竣工,万顷大湖积蓄了汪洋巨浸,水到,渠也成,
剩下的一关就是怎样“开闸放水”了。

  内力是一种增长缓慢、恢复也缓慢的神奇物品,用总量有限的真气造成最大
的破坏力,这是每个练家子梦寐以求的理想。事实就是如此,尽管某些伪善的小
说家硬是把主人公标榜得崇高无私。

  方学渐依照晦觉禅师的讲解,用心记忆,认真理解,将体内真气按照《洗髓
经》记载的特定线路运行,一切窒滞之处无不豁然而解。他练完“足少阴肾经”

  练“足少阳胆经”,练完“足太阴脾经”练“足太阳脾经”,足部六个经脉
全都练成,少阳少阴融会调和,内力便可以顺畅地到达双腿,收发由心,一步迈
出,地上的砖石便断了一块。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练完一处经脉,武功就上升一层,于外界事物,全
然的不闻不见,从天明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次日天明。待得晦觉
禅师将全书讲解完毕,他也将所有的经脉修炼完成,已是第三日傍晚。

  方学渐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内力运转,无不如意,举手投足之
间,都似有一股澎湃欲裂的力量要从体内宣泄出来。他拜别晦觉禅师,信步走到
大小老婆住的禅房,隔着老远就听见房中传出的初荷声音,咯咯唧唧,竟然连听
力都长进了许多。

  他刻意放轻脚步,猛地推开房间,瞥见一个嫩黄衫子的苗条身影站在窗前,
凌空飞扑过去,口中哈哈大笑,道:“亲亲小老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
见如隔九秋,九秋过去,让相公来摸摸你的小乳鸽长大些没有?”

  在女子的惊呼声中,两只手掌从女子的腋下穿过,已不偏不倚抓住了两团柔
软饱满的物事,耳中只听小昭的声音说道:“相公,你……你抓错人了。”

  方学渐惊恐地张大嘴巴,扭头望去,只见初荷和小昭好端端地盘腿坐在床上,
那么……那么怀中的这个女子又是谁来?

  黄衣女子陡然间要害被抓,呼吸停顿,差点晕厥过去,蓦地回过头来,冰凉
的额头擦过陌生男子软中带硬的鼻尖,一张清丽的面孔完全扭曲,瞳孔收缩,眼
中的恐惧和慌乱好像劲风中的两朵火苗,想躲,却又无处躲。

  方学渐“哎呀”一声,身子一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抽回两只翻云覆
雨的大魔掌,表情异常尴尬,抬起头来,不敢面对她内涵丰富的漆黑眸子,却清
楚地感觉到里面有一粒亮晶晶的光泽在慢慢聚集、抖动,宛如月色下海面涌动的
潮汐。

  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魏碑体书法,古朴的隶书,字体端正大方,气势刚健有
力,佛曰:风不动,旗帜不动,是你的心在动。方学渐暗吁一口气,佛曰:手不
动,奶子不动,是大家的心在动,如果按照佛家理论,刚才的事情是不是只是一
场幻觉?

  他心中一宽,正要以此为据,用佛祖“割肉喂鹰”的大无畏献身精神好生开
导她几句,脑门上早已挨了一个响亮的头槌,初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占了便
宜,还不快快向云霞姐姐道歉?”

  方学渐摸摸头皮,一脸冤枉和无辜,向黄衣女子躬身行了一礼,道:“云霞
姐姐,你长的这么端庄秀丽,一定是观世音菩萨投胎转生,对人宽厚慈悲为怀,
小子刚才一时技痒,误抓……误抓你的那个地方,多有冒犯,还请大度原谅。”

  云霞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见他道歉的样子一本正经,还算诚恳,骂也不是
不骂也不是,满心的委屈无处宣泄,扑进初荷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方学渐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女人哭鼻子,登时慌了手脚,有心劝慰几句,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转头瞥见小昭一脸狡黠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动,严肃地道:
“小昭,相公有些事情要问你,出来一下。”

  小昭应了一声,下床穿上黛绿色绣花小棉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出
房去。才出房门,腰上一紧,已被两条铁一样的手臂拥住,半分动弹不得,两片
红唇开启一线,就被一张火烫的大嘴含住,心跳一下加速,脑中刹时变得一片混
沌。

  暮色像只体积庞大的乌龟,从山麓那边慢慢爬过来,沉重而不知疲倦,地上
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随着天色一点点变得灰暗、模糊,秋风吹过萧瑟的院落,
墙头的野草如醉汉一般前后摇摆。

  两人靠在禅房墙上,唇舌相吸,如两只饥渴的吸血鬼,贪婪而迷恋,直到一
个送斋饭来的大和尚走路不小心,一头撞上廊柱,“乒乓啪啦”,碗碟筷子摔了
一地,额头更是肿起个鸡蛋般的大包,连声叫痛,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相视一笑,携手回房。

  房中灯光轻漾,见两人进屋,初荷的目光露出调皮的笑意,道:“出去这么
久,你们跑到哪个地方偷食去了?可有什么好吃的带给我们?”

  方学渐见那黄衣女子坐在桌前,一张匀称的鹅蛋脸,琼鼻小口,皮肤白皙,
也算一个七、八分姿色的小家碧玉,只是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他
嘻嘻一笑,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连老鼠都饿得皮包骨头,不如我们下
山去吃?”

  初荷和小昭这几天青菜豆腐,早就吃得厌了,当即拍手欢呼,云霞也没有什
么异议。几人收拾一番,方学渐回到方丈室去拜别晦觉禅师,临走前把三张一千
两的银票交给他,当作昭明寺的修葺费用。

  四人一路谈笑,相携下山,凉风拂面,自有一番别样的畅快。说起云霞的事
情,初荷和小昭相视而笑,原来昨天下午,两人闲来无聊,到寺外游玩,却在一
个山坡上望见下面有一座老大的庄院,绿水环绕,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和奇峰怪
石不计其数,心中不免好奇,找路下去想看个究竟。

  山路回环曲折,两人不熟悉附近的路径,越走越远,没找到那个庄院,却在
山中迷了路,好半天转不出来。日薄西山,两人走过一排松树林,隐约听见前方
一个女子的哭叫声,撕心裂肺,好生凄凉。

  两人赶快几步,转过一片山坡,看见一个岩洞之前,两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正
在拉扯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披头散发,口中又哭又叫,身上的衣服被扯破了好
几个口子,却死死抱着洞前的一株枣子树,硬是不肯松手。

  一个家丁心下不耐,提起大脚,用力地踹女子的后背,女子嘴角流血,哭得
越发凄惨。初荷心思单纯,如何看得下这样的不平事,奔上前去,几下飞脚把两
个壮汉打得晕头转向,满地找牙,救了女子出来,这女子便是云霞。

  双美救人的真实故事在那两个家丁的嘴里流出,在地方上一传十、十传百,
越说越神奇,久而久之成了一个神话般的传说。

  两个仙姑在赶赴西王母蟠桃会的途中,看见龙眠山上,两个力大无比的壮汉
正在欺负一个弱女子,便飞身下来搭救。那个女子因为沾染了仙气,后来嫁给了
相国大人张居正,锦衣玉食,一生富贵,死后还封了一品辅国夫人,荣耀无比。

  你不信?爬到龙眠山上去看一看,那个破岩洞现在叫“双姑洞”,那棵枣树
现在叫“枣仙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仙女,天底下
哪来那么漂亮的小妞,而且一来就是两个?

  方学渐此时可不知道自己的大小老婆将成为万口传诵的仙女,大摇其头道:
“险、险、险,擅做主张乱跑乱跳,这么大座山,不迷路才怪,万一被毒蛇猛兽
伤到,深山野岭的,到哪里去医治?老实交代,这次是谁拿的主意?方氏家法伺
候,老规矩,五百皮鞭。”

  “怎么又是你?亲亲大老婆,你还跟人打架,万一对方是两个超级高手,你
这样贸然冲上去,不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不要噘嘴巴,再加五百皮
鞭。”

  一直跟在三人身后的云霞沉不住气了,抬头说道:“你这人好没人情,动不
动就要用皮鞭打人,这一千鞭子打下来哪里还有命在?初荷姐姐是为了救我才冲
上来动手的,又不是她找上门去和人打架。”

  方学渐扭头过去,见她一脸倔强地盯着自己,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全是忿忿之
色,两排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年纪不小,却不失少女可爱的娇憨,笑道:
“这是家法,硬规定,改不了的,我这一千鞭子抽下来,倒真的会让你的初荷姐
姐欲仙欲死,痛苦无比,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你没想过替她挨上几鞭?”

  大小老婆听他当着陌生人的面说出如此风言风语,脸颊飞红,羞不可抑,云
霞好不容易明白过来抽鞭子是怎么回事,一张面孔更是红得像火烧云一般,轻啐
一口,低头不再理他。

  方学渐心中洋洋得意,百般挑逗她说话,云霞就是不做声,连头都不再抬起
来,直到问起她的出生来历,云霞才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隐隐泛出水光,凄楚
之极,静了片刻,开口说道:

  “我从小就没见过爹爹,跟着娘亲相依为命,两年前娘亲生病去世,家中没
钱安葬,只得把自己卖给龙眠山庄做奴仆,一直是服侍老奶奶的起居,今年李老
爷做八十八岁大寿,说是要双喜临门,好事成双,想娶我做他的第十三房小妾,
我……”

  方学渐被地上的一块尖石绊了一下,差点摔上一跤,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
题,在大小老婆的搀扶下方才立定身形,回头问道:“这个…这个李老爷多少岁
数?”

  “八十八。”云霞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方学渐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八十八岁的老乌龟,下面的鞭
子居然还能跳起来打人,也算超级稀有动物一个,他娘的,要发骚,也用不着找
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啊,纯粹是浪费资源嘛,这老乌龟还有一点人性么?当真人神
共愤,天理不容,大小老婆,你们猜猜,这老乌龟还能不能活到八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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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豺狼

  龙眠山古称龙舒山,山势蜿蜒起伏,岩壑幽邃,林木葱茏,遥遥望去状若一
条蜷曲安卧的青龙。北宋画坛泰斗李公麟因爱龙眠山景色佳丽,携两个兄弟李元
中、李亮功同时归隐于此,世称“龙眠三李”。

  李公麟在山上建造了规模庞大的龙眠山庄,号龙眠居士,晚年自绘《龙眠山
庄图》,苏轼为之跋,视为国宝。苏辙则作《龙眠二十咏》,一一品题山中二十
处胜景,龙眠山从此鹊声四起,遐迩闻名。

  李公麟在桐城置下偌大的产业,良田数百顷,豪宅数十栋,店面商铺不计其
数,连城中最高档次的“龙眠酒楼”都是李家的私产。他替自己的后代安排好了
一切,用不着他们为了生计而到处奔波,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地
享受逍遥人生。

  一帆风顺的生活,可以让人少吃许多苦头,却也少了许多生命挣扎轨迹中应
有的精彩和刺激,难怪那只八十八岁的老乌龟,死到临头还要弄个漂亮的年轻姑
娘寻一下开心。

  四人这几天都没吃好,下山后要回寄存的马车,直奔“龙眠酒楼”,点了十
七、八个菜肴,痛快地大吃大喝。席间,方学渐提出要帮云霞赎身,一来消除她
的一抓之恨,二来这几天花钱如流水,囊空心痛,如果在偷卖身契的时候,来个
顺手牵羊,反手牵牛,嘿嘿……

  众人商量一番,觉得明的肯定不行,只能用暗的。对于这一类偷偷摸摸的暗
黑行动,方学渐跟着龙大小姐出生入死过好几回,技巧熟练,自然成了这次代号
为“杀龟四人行”的统帅兼马夫,酒足饭饱,载着三个美女回到龙眠山下。

  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好马车,四人结束一番,云霞在前引路,沿着一条狭
小的山道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面是一个人工改造过的树林,方圆数顷,遍
植红豆杉、阔叶油桃、丁香和白蜡树等十几类树种,穿过暗影重重的树林,前面
便是古老的“龙眠山庄”。

  三更天时,星淡月弯,高高的院墙上老藤盘虬,爬满了各类苔藓植物,说不
出是凄清还是肃穆。夜风丝溜溜地吹过,四周除了飒飒的落叶和间或响起的秋虫
低鸣,听不到一丝人迹活动的声响,如此良辰美景,虽非月黑风高暴雨夜,也是
杀人越货偷盗时。

  偷东西自然要一个人望风,四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么刺激好玩的事
情,哪个甘心为人之后?云霞不懂武功,带着妨碍行动,首先被排除在外。因为
她不懂武功,所以要派一个人保护她的安全,最佳人选自然是初荷。

  方学渐装作没看见初荷那厥得半天高的小嘴,解下腰间的七星宝剑递给她,
道:“荷儿,云霞姐姐,请把你们的肚兜解下来。”

  两个美女瞪大眼睛,像看一头恐龙似地看着他,问道:“干吗要解肚兜?”

  “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自然要蒙面,万一被人发现,报告官府,仔细追
查起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倒霉事情,这叫防范于未然。你们肚兜透气性好,
还有现成的绳子可以固定,那是天底下最实用的蒙面布,独一无二。”

  “干嘛不能把你这件长袍的前后下摆剪下来,做十块蒙面布也足够了。”云
霞的一双黑眼珠直瞪瞪向他望着,眼神幽幽的,像猫眼石一般微微放光,显然不
肯轻易就范。

  “大姐,这件长袍是我花了整整八十两银子,请玉山县的第一裁缝师傅‘巧
手刘三姐’赶做的,我成亲拜堂那天就是穿的这件衣服,意义非凡啊!再说长袍
剪去下摆,成了一件宽袖马甲,不伦不类的,成何体统?如果传了出去,我以后
怎么见人?你们的肚兜只是借来用一下,少穿这一小会又不会冻死,你看,你的
初荷姐姐多爽利,一点不含糊,小昭,这个你用。”

  小昭一脸嬉笑,却把初荷奶白色绣粉红牡丹的肚兜丢还给他,拉着云霞的手
臂躲到一个灌木丛后去更衣。方学渐脖子伸得三尺长,恨不得钻到那片树丛后去
瞧个究竟,少不了又挨一下大老婆的头槌,眼睛瞪圆,道:“喜新厌旧的坏蛋,
我的肚兜难道不好?”

  方学渐急忙拿起肚兜,凑到鼻子面前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好香,好甜,
亲亲荷儿,才三天不闻,你那个地方越发有女人味了,相公好喜欢。”

  月光洒在初荷润丽的脸上,些微的红晕更增她的艳色,明眸之中跃动着微薄
的火焰,笑道:“你不是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三日便是九秋,这么长时
间,多少有些变化的。”

  方学渐怦然心动,一把抱住她的柔软腰身,张嘴咬住一只饱满高挺的雪峰,
湿滑的舌尖拖着一丝发亮的唾液,从小巧敏感的山巅盘旋而过,惹得她的娇躯一
阵颤栗,像一片风中抖动的杏叶。

  “哎哟”,树丛后转出来的云霞看见如此缠绵的景致,忍不住轻呼一声,心
儿咚咚跳,面上红霞飞。

  两人急忙分开来,初荷羞赧地低下头,方学渐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见小昭的
脸上已挂着一只明黄色绣杜鹃的肚兜,两只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模样儿真是说不
出的俏丽动人,强忍住笑,也把初荷的肚兜围在自己的脸上,奶香扑鼻,抱一抱
拳,拉着小昭的手掌,轻轻跃上山庄厚实的高墙。

  小昭武功不行,轻身功夫差强人意,站在两丈高的院墙上也不觉如何害怕,
庄中灯火寥落,楼宇层叠,瓦舍林立,黑暗之中也数不清这许多。

  墙角密密种着几十杆湘竹,前面是一圃叫不出名字的花,开得很艳,香气却
很淡。两人如飞鸟一般跃下,伏下身子,悄声穿过花圃,以墙角、树干为掩蔽,
躲躲闪闪地快步而行,翻过一道围墙,见前面一排二层楼房,楼上一个房间的窗
中透出灯光。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当下展开轻功,奔到那栋楼宇前面,飞上二楼,
只听“噼啪噼啪”算盘响,原来是账房先生在算账。

  两人弄湿手指,在窗纸上轻轻戳一个洞,往里张望,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瘦
削男子坐在桌前,一手拨弄算盘,一手翻动账簿,全副心思正在算账。

  桌上一支已点了大半的红蜡烛,烛油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注满了古铜高柄烛
台的碟子。房中右边是一张单人小床,青色的蚊帐略微退色,左边靠墙处是一排
排的桦木柜子,多数上了铜锁。

  方学渐心想算你倒霉,向小昭比个手势,走到门前,一脚踢去。“格勒”一
声,门栓断裂,身子像豹子似地窜进去,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已一拳击在他的太
阳穴上。账房先生身子摇晃几下,口吐白沫,“砰”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方学渐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吓了一跳,刚才的一拳他没有使用内力,不至于
当场毙命吧,急忙蹲下身去,探查鼻子,幸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从他的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两人翻箱倒柜一番,十几只柜子里全是一叠
叠的账簿,有些封页陈旧、纸张发黄,翻开一看,里面居然还有南宋的年号,可
谓历史悠久,数百年前的稀有古董。

  拉开桌子上的两个抽屉,里面倒有三、四百两的碎银子,大的不过十两,小
的不到二钱,大概是“龙眠山庄”当天的收入。方学渐大所失望,满心期望这里
有一大叠、一大叠的银票,这区区四百两银子,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伤心。

  捏人中,浇凉水,弄醒那个账房先生,方学渐伸出手臂,掐住他的脖子,恶
狠狠地道:“我是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当家,银子呢?”

  账房先生醒过来,睁眼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蒙面的布条别出心裁,
一白一黄,上面都绣了一朵逼真的花卉,吓得全身发抖,张嘴呼喊,奈何喉咙被
掐,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面孔涨红,手指点着右边的方向。

  方学渐稍稍放松手指,账房先生说道:“银子……银子在老爷那里。”

  “老爷住在哪里?”

  “在后院,只是不知道在哪个奶奶的房里。”

  “那些房契、田契、卖身契呢?”

  “在老奶奶那里,后院最左边的那栋三层楼。”

  “好,辛苦你了。”方学渐甜蜜一笑,一拳砸在他的头上,又晕厥过去。

  这人还算听话,抽屉中的碎银子就没有动他一毫,省得他倾家荡产地赔偿。

  两人吹灭蜡烛,出房下楼,朝后院的方向跑去。

  过了几重厅堂、偏院,翻过一堵围墙,来到一个占地极广的院子,山石、清
溪、柳荫、曲廊、亭台楼阁点缀其中,想来便是山庄后院了。

  沿着左边的鹅卵石小道快步小跑,两人一个心思,找到那只老乌龟元配夫人
的住处,先把云霞的卖身契给弄出来。行过七、八个假山,两座连着短廊的四角
亭,前面一排稀疏的紫杉树,后面屹立着一栋三层高楼。

  两人不敢肯定这高楼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栋,但方位在左,只得上去看一看
了。携手上楼,两个起跃,直上三楼,房中没有灯火,不知道住的是谁,方学渐
伸手去轻轻推门,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应手而开,居然是虚掩的。

  月色凄迷,把他的淡淡身影投入门内,屋中一片漆黑,方学渐一颗心怦怦乱
跳,背脊发冷,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兆,左脚慢慢伸进去,右手扶着门框,慢
慢推开,鼻中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方学渐浑身一个激灵,伸出去的左脚立时缩了回来,真气运行双臂,双腿打
开,摆下一个“起手单鞭”的防御招式,随时应对从屋子里扑出来的偷袭。

  浓郁的血腥气从半人宽的门缝里飘出来,粘稠得好像一锅刺鼻的米粥,暗沉
沉的房中鬼气森森,阵阵冷风从背后吹来,门扇格格作响,深夜听来,让人毛骨
悚然。

  方学渐浑身的寒毛根根直竖,硬着头皮等在那里,绷紧的身子如一支拉满弓
弦的利箭。四下里万籁无声,连自己的心跳也几乎听得见,薄冰似的月光照上他
苍白的额头,黄豆大的冷汗不住滚落,丝绸肚兜湿乎乎的,贴在脸上,说不出是
香艳还是受罪?

  嗒的一声轻响,眼前火光一闪,小昭取出了怀中的火折子,点火引燃。她盯
着血盆大口一般的漆黑门洞,惊惧的目光在火焰下轻轻抖动,方学渐转头看了她
一眼,低声道:“里面危险,你守在门口不要进去。”

  左掌接过火折子,右手取下腰间的盘龙长鞭,猛地一脚踢开虚掩的房门,身
子如灵猫般扑出,一招“行云布雨”,长鞭纵横迂回,宛转如意,把身前的偷袭
方位护卫得密不透风。

  房门一开一合,“吱呀”摇曳,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凌乱一片,翻箱倒柜,蚊帐被生生扯下半幅,床前的地上湿了好大一片,灰扑扑
的,不知道是不是血迹。

  方学渐轻舒口气,点燃桌上的蜡烛,房中登时大亮。他收起火折子,走到床
边,地上一大圈血迹殷红,触目惊心,还在活物般缓缓蠕动,一点点往外扩张。

  一张丝帛被褥破了十几个大孔,翻出的棉絮都是杜鹃花一般的红。

  床上并头睡了一对男女,男的白发苍苍,老树皮似的皱纹布满整张面孔,是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女子乌发蚕眉,两粒眼珠子突兀而出,看得出生前是颇
有些姿色的年轻妇人。两人的面孔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蜡黄颜色,看上去异常地
恐怖狰狞。

  老牛吃嫩草,这个老头多半就是姓李的那只老乌龟,想不到这么快就得了报
应,也算老天有眼。这个妇人年纪不大,显然只是老乌龟的姨太太,这栋楼房自
然也不会是元配夫人的住处。

  方学渐粗略地扫了几眼屋子四周,连两人临睡前脱下来的衣裤都被撕成一块
块的,落了满地,屋中最值钱的东西想来已被先期到达的“同志”席卷一空。

  他吹灭蜡烛,轻步出房,把屋中的情形向小昭简略说了。睁着一双星辰般美
丽的大眼睛,小昭一脸的惊疑不定,最后拉住他的胳膊,轻轻吁了口气,好像提
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回落到了胸腔。

  两人飞身下楼,拐过一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鹅卵石小径的尽头是一条架在荷
花池上的雨廊,亭台轩榭,朱梁碧瓦,九曲十八弯,极尽江南园林的秀雅风姿。

  秋风像一个在黑暗中盲目飘荡的梦游者,哗哗地吹过湖面上的枯残荷叶,很
快迷失在辽阔的远处。晶莹的星辰在灰色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就像一双
双情人朦胧而灼烈的眼睛,空气甜蜜得像布满了花粉。

  方学渐突然立定脚步,回身拉住小昭的手掌,深深地注视她,轻轻叹了一口
气,道:“小昭,相公明天就要北上,相隔万里,这一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能再见,我现在好想亲亲你,把你抱着走过这条雨廊,也算是我的一种补偿。”

  小昭身子一震,仰起脸来,月色的清辉溶入她痴痴的目光,润泽的水光在里
面轻轻波动,突然踮起脚尖,隔着两只肚兜,在他的唇上点水似地吻了一下,柔
声道:“相公,你还是背我吧,小昭喜欢相公背,背一生一世,背来生来世,生
生世世背下去。”

  霎时间,一股热流在方学渐的胸腔中滚过,滚烫膨胀,撑得他的喉头有些哽
咽,急忙点头道:“好,相公就背小昭一生一世,背小昭来生来世,生生世世背
下去。”蹲下身子让她爬到自己背上,两只手掌稳稳地托住小昭圆润的大腿,起
身走上荷塘雨廊。

  脚下的槐木板毕竟年代久远,踩上去咯吱作响。小昭双臂抱着他的脖子,脑
袋靠在他的肩上,感觉着他坚实的肌肉,闻到男子身上浓烈的温热气息,一颗女
子芳心飘飘然,沉醉一时。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短暂的缠绵一刻时,前面脚步声响,两个臃肿的黑影从雨
廊的另一头飞速地奔了过来。方学渐清醒过来,急忙放下背上的小昭,只这一会
工夫,那两个黑影就到了近前,每人背上两个大包袱,怪不得看上去臃肿不堪。

  黑衣黑巾的两人想不到在这雨廊上碰到两个蒙面的“同志”,飞掠的身子在
三丈外停了下来,对视一眼,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言不发,拔出腰间的长刀就砍
了过来。

  刀光霍霍,疾如闪电,两人的身法迅捷如奔马,瞬间逼近他的五尺之内。劲
风扑面,方学渐长发乱舞,只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被那锋利的刀刃割成了凝固的
块状,压的他呼吸困难。

  “起凤腾蛟”、“翻江倒海”,他大喝一声,接连退出三步,手中长鞭毒蛇
一般窜起,宛转狂舞,瞬间使出两记厉害招数,把两个黑衣人逼出一丈之外。小
昭原来站在身后,被他后背一撞,惊叫一声,飞出两丈远,啪嗒落地。

  方学渐无暇他顾,手中长鞭电闪而出,使一招熟练无比的“风卷残云”,缠
住一人的手腕,刚想拉扯过来,一掌毙命,眼前蓦地一花,一柄呼啸的钢刀破空
而来,雪亮的刀光挡住了西沉的月亮。

  他的身子猛地窜出,头上的青巾徐徐飘落一块,瞬间被凌厉的刀锋绞成十几
块,蝴蝶般在空中飞舞。方学渐低头躲过致命的一刀,左拳甫出,结结实实地印
上那人的小腹。

  “噢”的一声惨叫,黑衣人如遭电击,嘴里一大口鲜血喷出来,身子飞回,
“噗”地被后面同伴的长刀刺了个对穿,身子好像破了孔的水袋,血流“嘶嘶”

  飞溅。

  方学渐右手一抖,鞭子急速拉回,剩下的黑衣人半身麻木,眼睁睁看着自己
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长刀之下,惊骇莫名,手腕被鞭子一带,长刀脱手,身不由己
地跌撞过来,咬牙切齿地左手握拳,朝方学渐的口鼻击来。

  方学渐哈哈大笑,反身一个勾踢,脚后跟准确地命中了那人的下颌,“格勒
勒”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黑衣人的身子呼地飞起来,咚的一声,穿透雨廊的屋
檐,瓦片翻开一大片,脑袋伸出在外,脖子下的身子凌空悬挂,双臂软绵绵地垂
下,忽悠悠地飘来荡去。

  方学渐有生以来这一仗打得最为漂亮,干净利索地解决两个用刀高手,一扫
几个月来的颓势,心情激动之下,在原地手舞足蹈一番,正扭着屁股,猛地想起
小昭的身子被自己撞飞,不知道受伤没有,收回缠在那人手腕上的鞭子,急忙跑
过去扶起她的身子。

  小昭哎哟连声,身子软绵绵的,揉着又痛又酥的胸部,无力地道:“相公,
以后你要后退,最好事前打声招呼,我的小乳鸽可禁不住你几下撞。”

  方学渐刚学会《洗髓经》神功,一时信心爆满,头脑发热之下得意忘形,忘
记了平日时刻注意的收敛和风度,被小昭娇媚的声音一唤,登时冷静下来,担心
刚才的大叫大嚷会惊醒山庄里的人众,急忙背起小昭,上前走到那两个黑衣汉子
身前,伸手去他们的衣袋中一番摸索,掏出两叠银票、十多两银子、两块玉牌和
一张画着图形的地图。

  他不及细看,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入自己怀中,提起角落里的那四个藏着贼赃
的包袱,脚步轻点,飞也似地往来路狂跑。出了雨廊,才转过太湖石,只见那三
层高楼的房间里已亮起了灯火,一个年轻的女子突然发疯似地跑出来,身子猛地
撞在阳台护栏上,摇摇欲坠,扯开喉咙喊道:“不好啦,杀人啦,老爷和九奶奶
被人杀死了,快来人啊……”

  天色阴沉得犹如丧服,秋风起处,满院落叶萧萧而下,女子的尖叫声凄厉而
惊惶,远远传出,在寂静的深夜显得越发嘹亮和刺耳。方学渐暗叫不妙,知道经
她一叫,山庄里很快就有大批壮丁家奴赶过来,腿上加快速度,在假山花木丛中
没命地飞奔。

  飞上后院围墙的时候,前后院子里都已经有不少灯光亮起,人声、敲梆子的
声音隐约传来。方学渐心急如焚,额头上不住冒出汗来,跳下围墙,落脚无声,
身子尽量伏低,像一头敏捷的非洲黑豹,借着偏僻漆黑的墙角、树影向前逃窜。

  一路上七高八低,也不知踩坏了多少树苗、花卉,踏坏了多少花盆、篱笆,
好不容易挨到跳进来的地方,心中一下大定,伸手拍拍小昭的圆臀,笑道:“宝
贝老婆,总算安全了。”身子一纵,一个“飞鹤冲天”式,高高地腾空而起,他
的脚尖还没踩上墙头,忽听下面“着”的一声叱喝,三枚梭子镖在月色下光芒闪
烁,化成三道蓝色闪电,分上中下三路,朝他的背后疾速飞来。

  这人等到这时才跳出来突发暗器,也够阴险狡诈的,方学渐想不到在这里碰
上暗器高手,差点乱了方寸。他身在半空,周身没有半点借力之处,无法侧身逃
避,再加小昭伏在背上,形势可谓千钧一发,万分凶险。

  方学渐急中生智,右臂猛地一甩,把两个包袱挡在身后,一个扭头,叮的一
声,牙齿一阵剧烈酸痛,生生咬住了那枚电芒一般的梭子镖。

  方学渐稳稳地跃上墙头,双脚站稳,“呸”地吐出口中的钢镖,笑道:“下
面的龟孙子听了,老子乃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当家,今天暂时饶你一次,过些日
子卷土重来,定取你的狗命。”笑声嘶哑,颇是勉强,心中后怕不已。

  眼前蓝芒闪动,又是三镖飞来,他急忙纵身落地,招呼等在原地的初荷和云
霞,沿着来路,飞也似地跑了。

  远远听见山庄各处人声鼎沸,铜锣、面盆敲得震天响,事情闹大,再不跑就
危险了。四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全速飞奔下山。

  初荷轻功卓绝,跑起来还不觉吃力,云霞小脚伶仃,走快些都不行,何况快
速跑步?“哎哟”一声,跌翻在地。

  初荷摇了摇头,回去扶她起来,抬头望时,方学渐已跑出几十丈远,只得搀
扶着她勉强小跑。云霞脚脖子生疼,脸上汗水涔涔,在初荷又拖又拉之下,勉强
跟上,下身的直筒长裤却被路旁的荆棘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好几块雪白的大
腿肌肤。

  方学渐双臂提着四个大包袱,背负小昭,一路急奔,绕过山脚一片灌木林,
看见马车还停在原地,登时松了口气,吹声口哨,轻松地小跑过去,撩开车帘,
正要把四只包袱扔到车上,漆黑的车厢中突然闪电般伸出两把钢刀,一左一右,
架在他的脖子上。

  四周的树干后“哧哧哧”窜出十几条黑影,刀光霍霍,指住两人身上要害,
一个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纵横江湖十几年的‘豺狼当盗’,今天会落
在我的手里,你们这几天真够猖獗,短短三天时间,连盗安庆府周县七家巨户,
杀人数十,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可也知道有今天么?”提起脚来,踢中
小昭的屁股。小昭哎哟一声,痛得眼泪汪汪。

  方学渐不料事情结束,大功告成的时候还会生出这样的变故,钢刀架在脖子
上,半分动弹不得,一时无法可想,只是听那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待得小
昭哀号一声,心中发急,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叫道:“周成大师兄,我…我是方
学渐。”

  那人正是名剑山庄的大弟子,安庆府通判周成,他的第二脚离小昭圆润娇嫩
的屁股还有半寸的距离,听了他的叫喊,硬生生收住势力,讶道:“你……你是
六师弟方学渐?”

  方学渐见他果然是大师兄周成,这一喜非同小可,鸡啄米似地点头道:“是
啊,是啊,正是我,我是方学渐,你……你刚才说师父……”他猛地想起他刚才
说的“连老子的师父你们都不放过”的话,莫非……莫非名剑山庄遭劫,庄主姜
昌荣也死于盗贼之手?

  周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来看了他手中提着的四个包袱一眼,一把扯下他
面上的肚兜,冷冷的目光逼住他,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咬牙道:

  “你失踪两个月,师父让我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却自甘堕落,给这
批盗贼团伙把门望风,快点交代,你肩上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八年前,一连偷盗应
天、扬州和苏州三府五十八户的‘绣花大盗’?坦白交代,处分从宽。”

  方学渐见他微妙地眨了眨眼,知道大师兄要开脱自己的罪名,可惜背上这人
是自己的亲亲小老婆,而且八年前,小昭还是一个八、九岁的黄毛丫头,和那个
听上去就强壮无比的‘绣花大盗’实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

  他苦笑一下,道:“大师兄,我背上的这个女子是你的弟媳妇,不是什么‘
绣花大盗’,我们这次来‘龙眠山庄’,其实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给一个良家
女子报仇的,我们……”

  周成不料他这么死脑筋,心中一急,脸上的汗就下来了。

  他这次带来的手下,其中有两个和副手成志明走得比较近,还有三人是本地
玉山县衙门的人,知县派来引路的。玉山县的衙役倒还罢了,成志明一直虎视眈
眈,窥觑自己的位置,一旦借此机会在知府徐学诗的耳边打个小报告,说自己在
执行公务的时候,肆意包庇师弟,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方学渐虽说是他的同门师弟,但入门比较晚,除了节日,两人平时见不上几
面,交情有限,何况现在师父已经死了。安庆通判的职位掌管一府的刑名巡捕事
宜,可是日进斗金的优等差事,自己的一家老小就靠这个享福,丢了饭碗,以后
哪里还会有吃香喝辣、万人恭维的好日子?

  他一时权衡轻重,很快镇定下来,面上一脸疾恶如仇的凛然神色,怒道:

  “方学渐,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贼子,打着‘豺狼当盗’的名头,勾结‘绣花
大盗’,大行盗窃、杀人的丑恶之事,兄弟们,把他们用牛皮索捆绑起来,拿回
安庆大牢,交徐大人发落。”

  方学渐不料他翻脸如此之快,口中大喊冤枉,手中的四个包袱早被两个衙役
夺去,丢进车厢,另有四个官差取出牛皮索,上来捆绑两人的手脚。

  周成心中多少有些内疚,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转头走到一旁。忽听得头顶
上一个女子叱喝一声,心状的梧桐树叶瑟瑟落下,不等他回过神来,头皮蓦地一
凉,一柄利剑当头斩下,削去乌皂帽的一角,丝丝断发随风乱飞,薄冰一样的剑
刃停在他的耳边,侵骨生寒。

  初荷的声音,道:“狗官,放开我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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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霸王

  天空中星辰稀疏,雾一般的月光从枝叶间洒落,偶尔风过,搅乱一地碎银。

  “你知不知道,挟持朝廷命官是犯很大罪的?”周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
威严,说出来的话却有些颤。

  “朝廷是什么东西?”初荷右脚落地,左足点在树干上,手中的长剑斜斜向
上,指定他脑后的主血管,潇洒的姿势好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朝廷就是皇上率领一班文武大臣,受朝问政的地方。”周成的额头开始流
汗。

  “皇上又是什么东西?”

  “皇上就是天子。”周成哆嗦了一下,背脊已湿了好大一片。

  “天子又是什么东西?”

  “这……这是个疯子,快……快把那两个人放了!”

  “疯子又是什么东西?”初荷一本正经地问,态度和蔼可亲。

  周成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现在才发现,和一个女人讲道理,简直比和整个
大自然作对更可怕。

  两个衙役上前解开方学渐与小昭的绑缚,十几柄钢刀却依旧指定两人的全身
要害。方学渐说道:“大师兄,我真的不是小偷,你要抓的‘豺狼当盗’已经被
我打死了。”

  周成一个劲地点头,斜眼道:“好,好,我相信你把‘豺狼当盗’打死了,
师父说你的天赋在六个师兄弟中最高,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哪里还会有假?六师
弟,你快叫你的同伴把长剑收起来,有话好商量嘛。”

  方学渐微笑道:“大师兄,放你容易,可是这十几把刀指着小弟,亮晃晃地
好吓人,师弟我胆子最小,舌头缩回去半截,怎么替你开口求情呢?”

  “快,快,把方公子放了。”

  那些衙役面面相觑,慢慢缩回手中的钢刀。方学渐吁了口气,背着小昭走到
一棵碗口粗的香樟树前,气沉丹田,劲贯右臂,突然一声大喝,砰地击在树身之
上“格勒”一响,树干一断为二。

  香樟树木质细密坚实,生长极慢,碗口粗细的起码有十余年的树龄,一般的
壮汉拿斧头砍,没有二、三十下,不能建功,方学渐居然一拳将之击断,内力之
强不要说这些衙役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方学渐走到周成面前,脸上笑容灿烂,举着拳头在他的鼻子前面晃了晃道:
“大师兄,‘龙眠山庄’今夜发生盗劫、杀人大案,两个蒙面大盗就是被我这招
‘罗汉打牛拳’给活活打死的,你现在相信了吧?”

  周成面如土色,脸上肌肉抖动,汗水如下雨一般,颤声道:“我相信,我相
信,六师弟,你现在该放开我了吧。”

  方学渐的拳头在他微微凸出的小腹上比了几下,笑道:“既然相信,为什么
不派些人去‘龙眠山庄’看一看,那两个盗贼的尸体就在后院荷塘上的雨廊里,
很好找的。”

  “张龙、赵虎,你们带几个兄弟过去看看,如有情况速速回报。”

  两名衙役躬身行礼,叫上两个同伴一起过去,玉山县的三名官差熟悉情况,
领头带路。周成在内,原地剩下的衙役还有八人,方学渐自忖凭自己和初荷的武
力,要摆平他们不是太难,等那些衙役走远,这才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说
道:“我这拳头真的打死过一头牛,你可千万要相信哦,荷儿,不准对大师兄无
礼,赶快把长剑收起来。”

  初荷“嘻嘻”一笑,对方学渐扮个鬼脸,把长剑收回剑鞘,转头奔了出去,
不多时搀扶着云霞回来。

  周成被他两掌拍在肩上,吓得大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方学渐伸手
握住他的臂腕,指着云霞道:“大师兄,刚才好大的一场误会,害得你也受惊不
小,真是过意不去,实不相瞒,小弟今夜偷入‘龙眠山庄’,全是为了这个女子
的缘故。”

  “‘龙眠山庄’的李老头花言巧语,不但骗这位云霞姑娘签下卖身契,还要
逼良为娼,把她卖去‘脂香院’当妓女。你看,她的裤子撕成一条一条的,还流
了血,便是那姓李的强奸她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幸好小弟刚好路过,出手相救,
这才免去了人间的一场大悲剧。李老头今年八十八岁,牙齿都掉光了,还要吃嫩
草,大师兄,你说过不过分?”

  周成被他的手掌握得半身酸软,歪着嘴巴一个劲地点头道:“过分,过分,
这种老乌龟,人神共愤,就是我见了也要上去狠狠地踩两脚。”

  方学渐朝初荷和云霞眨了眨眼睛,笑道:“想不到大师兄当官这么久,江湖
豪杰的侠义之心丝毫不见减少,真是十分难得。这样吧,老乌龟的背脊我们就不
去踩了,他的不义之财,我们不妨帮着花花。嗳,这位兄台,请你帮个忙,把车
上的四个包袱拿下来好吗?”

  马车旁的那个衙役还比较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等到发现大家
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这才清醒过来,“噢”了一声,跳上马车,把四只包袱
提了下来。

  小昭身子完好,只是被他撞得全身酥软,一时无力行走,此时早恢复正常,
她心思缜密,善解人意,对方学渐此举的用意摸得七七八八,从他背上爬下来,
解下围在脸上的肚兜,走上去拉开四个包袱的结子,林子里登时一片珠光宝气,
映得她头脸五彩斑斓。

  小昭回头一笑,道:“相公,这些东西是不是让这里的官差大哥每人挑选两
样?”

  方学渐心中大赞她聪明伶俐,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大师兄,兄弟们当差
辛苦,反正当事人都死了,有多少赃物也无人确知,大家分上一样、两样份所应
该,你看呢?”

  巡捕俸禄有限,平时一半的油水都来自盗窃赃物,有时还顺手在失主的家里
摸上几件值钱的物品,反正所有的烂账都记在盗贼头上,失主事后察觉,也只有
哑巴吃黄连。

  安庆府三天内一连发生七件盗窃大案,周成肩上的压力增大,落在口袋里的
实惠却也不少,他抛下师父的丧事不理,急巴巴地赶来玉山,深更半夜在山下守
株待兔,一半为公、一半为私,无可厚非。

  这班衙役看见包袱里千奇百怪的金银玉器、珠宝珍玩,一双双眼睛睁得牛眼
相似,“咕嘟、咕嘟”直咽口水。周成好生心痛,这些赃物自己原本可以随意处
置,要几样拿几样,中饱私囊,现在拿来大家分,油水要少上许多了。

  他点了点头,道:“兄弟们辛苦,大家每人挑两样喜欢的,回去送给自己的
婆娘讨个欢心,只是这件事情大家要严守秘密,把住口风,知道吗?”

  衙役们听长官这么说了,哪里还会犹豫,一齐哄然答应,围上去每人挑了两
样。

  小昭动手整理,把体积大的银器、金器和书画包了两个包袱,这些赃物是要
还给失主的。地上还有四十几样翡翠、玛瑙、玉器和珍珠等,她从中挑出八样精
致的首饰,交给初荷,她们这边四人,依规矩每人取两样。

  剩下的三十几样另外打一个包,交到那个年轻衙役的手里,小昭嫣然一笑,
道:“剩下的这些,就当慰劳周大人和其他的官差哥哥。”

  周成见剩下的那些物品不是做工粗糙,就是体积小巧,心中越发痛惜,哼了
一声,正想发泄几句,前面突然脚步声响,抬头看见一行十数人转过灌木林子,
往这边走过来,当头两人正是自己的得意手下张龙、赵虎。

  几个衙役的身后跟着五、六个山庄男女,全都衣着不整、头发蓬乱,想来半
夜惊扰,起来的时候匆忙了。众人走到林子边上,张龙示意大家止步,上前几步
抱拳禀告道:“周大人,‘龙眠山庄’今天半夜被一伙盗贼侵入。一共被杀了三
人,庄主李亭龙、元配夫人汪氏和九夫人韩氏,失却的财物不计其数。”

  “还有,小人在后院荷塘的雨廊之内,发现两具男性尸体。黑衣蒙面,一个
胸口中刀,一个下颌碎裂,不敢确认是不是这次盗窃行凶的主犯。另据山庄护院
郭康和账房杨靖的口供,有两个脸蒙花巾的盗贼,自称天柱山百花寨的头目,已
带着赃物越墙逃跑。”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显然是这次盗窃事件的主犯,就是
他妈的‘豺狼当盗’,哪里还会有错?兄弟们在庄子四周守了半夜,凭着顽强拼
搏、艰苦奋斗的精神,才合力把他们杀死,小张,刚才你不是就冲在最前面么?

  这份功劳大家都是少不了的,关键是怎样把报告写好,千万记清楚了。还有,
这两个黑衣人的口袋搜查过没有?有什么比较贵重的线索?“周成摆出一副官老
爷的架势,挺胸凸肚,反剪双手,说到后面几句,声音低了八度。

  张龙跟了他两年,早就心领神会,凑头过来,在他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周
成面上神色不定,郁郁不乐,突然大声说道:“大家都听好了,刚才有两个头蒙
花巾的蒙面人从这里经过,不过他们的轻功十分精强,我们奋勇杀敌,只夺下了
两个装着赃物的包袱,张龙,你这就带去,还给‘龙眠山庄’的新当家。至于天
柱山百花寨的头目下山打劫,那可不是我们衙门能管的事,叫什么护院、账房的
辛苦一下,连夜把口供录出来,我回去以后呈给徐大人,请他定夺。”

  张龙躬声答应,拿了地上的两个包袱,让刚才过来的一伙人原路返回。周成
等一行人走得不见人影,这才哎哟一声,一脸痛苦地扭头过来,道:“六师弟,
你反扭我的双臂也罢了,干吗还要用匕首抵住我的后心?”

  方学渐笑嘻嘻地收起匕首,道:“我以前吃别人的亏太多,这种紧要关头,
不得不格外小心一些,大师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不妨碍你升官发财,
这便后会有期?”

  周成恨不得让他早点滚蛋,让一大笔财富从自己的鼻子底下钻过,闻得着,
吃不着,心中恨得牙痒痒,面上的笑容却越发地亲切,温言道:“好,好,路上
走好,做师兄的要务在身,不能远送,只不过师父的葬礼你总要去参加吧?”

  方学渐偷偷使了个眼色,等三女上了马车,这才放开周成的双臂,一拍他的
肩膀,身子腾起,轻轻跃上驾驶座位,拱手大笑道:“名剑山庄的事情有师娘和
盛华飞三师兄主持就可以了,我一个流浪江湖的落魄客,没脸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啊。”一抖手中马鞭,吁的一声,马车启动。

  周成看着他从自己的头顶翻过,准确地落在两丈外的车鞍上,这份轻功只怕
连师父都难以企及,心中既惊奇又恐惧,原来他刚才打算欺方学渐背上有人,一
等初荷撤剑,就要拔腿逃跑,只是一直找不到绝佳良机,也幸亏如此,否则没逃
出两步,“罗汉打牛拳”击在背上,不成了肉饼一块?

  他看着四匹骏马长嘶一声,迈开步子慢慢地跑动起来,不多时拐过前面的林
子,奔上了宽阔平坦的官道,一路轻尘飞扬,远远去了。周成在原地站立片刻,
直到杂乱的蹄声慢慢消融在深沉的夜色中,直到视野中的那道烟尘一点点清淡下
去,神色一黯,突然摇了摇头,喃喃道:“三师弟,他可有的忙了,一边死了师
父,一边死了爹娘,唉。”

  时近五更,四野星辰寥落,夜空却依旧漆黑得犹如浸透了墨汁。空气中弥漫
着破晓时的寒气,路边的野草披满了灰色的露水,秋风卷过长街,拖着低沉的尾
音,好像临死之人在呻吟。

  马蹄翻盏,车子沿着古老的东南大街如风疾驶,在“如意客栈”前停下。方
学渐跳下马车,把客栈乌桕木的大门敲得震天价响。

  睡眼朦胧的老板骂骂咧咧地从被窝里出来,拉开房门,睁眼看到一只银光雪
亮的元宝,足有五两重,立时转怒为喜,笑脸相迎道:“大爷要住店么?”

  “四个人,一间房,地方要偏一点,床要大一点,这样的房间有没有?”方
学渐的眼睛贼亮,声音却压得很低。

  老板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又瞧了瞧站在几步外的三个美女,登时心领神会,
故意板起面孔,道:“客官,真是十分抱歉,本客栈只剩下后院的一间大套客房
没有人住,不知你要不要?”

  方学渐张嘴就是一个哈欠,私底下朝客栈老板竖了竖大拇指,一脸的无奈,
道:“三天没好好睡觉,真是困得紧了,一间就一间吧,好歹先打个盹再说。”

  四人跟在老板身后,穿堂过户,沿着后院的一条青石子路,曲折地来到一栋
一间两厢的平房面前,开门进去,房中桌椅齐备,明窗净几,陈设齐备,还算清
洁雅致。老板放下水壶,点上青铜烛台,和众人招呼一声,关门出去。

  方学渐环视一周,其他的家具也罢了,里面的雕花松木床足有八尺来宽,四
个人在上面翻云覆雨、翻江倒海,倒也用不着太担心会掉下来。

  他接过小昭递过来的搪瓷水杯,几口喝干,伸了伸懒腰,装成倦意上涌的样
子,道:“天快亮了,大家就在这床上挤一挤,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吧。”

  话音才落,他已抓住小昭的胳膊,一拉一揽,抱起她柔软如绵的身子,放到
床沿,弯腰脱去她的绣花丝缎小鞋,顺势在柔和匀称的脚背上亲了两口,然后拦
腰抱起,把她的身子抛到床上。

  小昭娇媚地轻呼一声,身子平展,高耸挺拔的山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斜
眼望来,眸子里亮晶晶的,柔滑如水。方学渐动作如电,反身抓住正在喝水的初
荷,把她也同样处理了。

  云霞的面孔上泛出醉酒般的酡红,一颗心“咚咚”乱跳,见他嬉皮笑脸地过
来抱自己,急忙闪身跳开,慌乱地道:“你…你别过来,你们先睡,我不困,我
…口渴,先喝两杯水。”

  方学渐知道她不肯轻易就范,抱她上床只是为了吓吓她,张牙舞爪地一步步
走上去,道:“你让我不过来我就不过来,那多没面子啊。”

  云霞不住后退,很快退到了墙角,再没有地方可退,蹲下身子缩成一团,惊
恐的眸子里眼泪汪汪,乞求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方学渐一边步步进逼,一边脱掉身上的衣服,直到身上只剩下一条裤衩,突
然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香,你不是口渴吗?慢慢喝,
别噎着,我们可要睡了。”

  转身飞跑几步,“噌”地跳上大木床,挂帐子的时候又伸头出来,道:“我
们睡觉的动作比较奇怪,你可千万不要偷看啊。”

  云霞舒了口气,伸手抹一把额头的细汗,在墙角蹲了片刻,只见雪白的蚊帐
上映出三人的倒影,亲密地滚在一起,两条曲线玲珑精致的身形中间是左右逢源
的男子,唇舌相接,啧啧声响,异常热烈地亲吻。

  她不敢再看,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两扇松木窗子,远方的天色微微有些
明白,耀眼的太白星挂在龙眠山的峰巅,好像一颗刚从黑暗山坳里飞出来的自由
灵魂。

  她端着搪瓷口杯,一边喝水,一边仰头数天上的星星,稀疏而凌乱的几颗,
像一盘围棋的残局。

  突然后面悉蔌声响,扭头一望,只见床上两具白玉雕塑般的柔美身形像蛇一
般不住扭动,身子的曲线好像波涛一般汹涌起伏,一件件女子的衣服从里面扔了
出来。

  云霞游移的目光从那些红红绿绿的衣衫上掠过,突然停在一条月白色的直筒
衬裤上,这条短裤刚才还穿在方学渐的身上,现在的他不是……

  她盯着那条男子短裤,上面居然还有些不太显眼的黄斑,云霞突然觉得自己
的脸颊好烫,心跳乱得像狂风暴雨后的野草,更恐怖的是,她居然听到了男子粗
重的喘息声。

  男子张口喘气,他的双腿中间,一根长长的棍棒状物体笔直地横空而立,透
过薄薄的纱帐,清晰无比地投射进云霞吃惊又慌乱的瞳孔,床上的两个女子一人
抱住一条男子的大腿,头颈不住伸缩扭动,两条小巧灵活的舌尖正在上下舔弄。

  砰地一声,手中的搪瓷口杯掉落地上,散成千片万片,瓷器光洁的碎片在烛
光下呼啸飞舞,一刹那的辉煌。

  方学渐掀开帐子,红丝密布的眸子迅速扫过屋子,然后停在呆立在窗下的云
霞脸上,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霞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床上赤身裸体的一男二女,突然“啊”地
大叫起来,声震屋宇,然后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十个手指,摇了摇头,见他一脸疑
惑,再次摇了摇头。

  云霞毕竟还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如此近距离看到这样强烈放荡的男女亲
热的画面,心中难免会涌上许多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荡漾的烛光流上她闪动着
委屈、羞赧和惊恐的眸子,红得好像处子的血。

  “少见多怪。”方学渐悻悻地垂下蚊帐,一挺腰身,把自己壮硕的下体顶入
小昭湿热的口腔深处。

  小昭一时不能适应,柳眉一蹙,平滑如玉的额头微皱,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圆润修长的粉臂抱住男子肌肉结实的大腿,慢慢吐出胀大的炭棒,急促地喘息两
下,又一点点吞入,直到男子的棒头顶到极限,才温柔地吮吸起来。

  初荷两腮火红,白玉般的鼻翼微微扇动,眼波嫩如三月里的柳芽,她吐出含
在口中的男子肉丸,站起身来,攀住方学渐的脖颈,丰润的红唇轻轻张开,把一
双圆润高耸的雪峰挺立在他的面前。

  云霞的双眼瞪得极大,塞在嘴里的十个手指慢慢吐了出来,帐子里突然传出
一个女子甜美舒畅地“嗯啊”声响,她的身子不自觉地一颤,一颗刚放松下去的
心又重新抽紧。

  帐子上清楚地映出一个娇弱的女子身影,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胸前的两座
山峰鼓胀成球,随着身子的扭动不停抖动,像两只风中的椰子。男子的头颅正埋
在山峰上面,两片开合的嘴唇一下下地舔弄乳房上的尖细突起。

  云霞怔怔地看着,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男女交合的淫乱
气息,耳中尽是男子粗重的喘气和女子娇柔的呻吟,如火如荼,荡人心魄。这两
种声音相差如此悬殊,交织在一起却又如此和谐,仿佛深入骨髓,与生俱来,蕴
藏着一种让人血脉贲张的力量,难以逃避,难以自抑。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骄阳下的春雪,正在慢慢融化,水一般从自己的脑中
一丝丝流走。云霞拼命咬住下唇,用手掌掩住耳朵。

  纱帐之上,那个女子的身形已颠倒过来,头下脚上,双臂抱腰,两条修长圆
润的大腿夹住男子的头颈,像一只从高处落水的青蛙。方学渐伸出双掌,轻轻揉
搓初荷光洁滑腻的臀部肌肉,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芳草如茵、丰隆如丘的花房上,
饱满娇嫩的红唇春雨绵绵,他伸出柔软细长的舌头,沿着微微开合的宝蛤口轻轻
撩拨。

  初荷的细腰不住扭动,喉咙间突然挤出一连串的轻声呢喃,白如美玉的桃腮
犹如火烧,敏感的身子轻轻一颤,平坦润滑的腹部一阵抽搐,娇艳如花的桃源胜
地晶亮一片,晶莹如珠的溪水汩汩流出。

  从帐子外望过去,男子昂然似铁的粗大宝贝,被两个女子左右摇动的螓首所
吞没。云霞心跳如鼓,呼吸微微急促,她猛地转过身子,额上细汗密布,视野中
的天空依旧灰暗一片,远处锯齿般的山峰在淡淡的曙色中勾勒出乌黑的剪影。

  院子里桂花飘香,几棵大榆树在秋风中抖落一身萧瑟的落叶。一只不知名的
秋虫不时发出低低的鸣叫,从角落里飘过来,寂寥而深邃。云霞仔细地听着,突
然眼眶发热,她觉得自己还比不上那只虫子,它至少还有歌唱可以排忧自乐,而
自己呢?

  方学渐跪下来,跪在小昭的圆臀后面,用力分开她两片肥美的臀瓣,美女的
双腿之间,浓密湿润的芳草贴着雪白的小腹,下面的桃源胜地早已乱糟糟一片,
殷红的花房吐出丝丝晶莹的玉液。

  方学渐长长地吸一口气,寂寞难耐的灼热分身缓缓前挺,将棒头送入一个温
软润滑的所在,然后臀部一沉,火烫的宝贝深深地透体而入,舒畅愉悦的美妙感
觉霎时流遍全身,让他忍不住全身一抖。

  小昭“阿唷”一声,分不出是痛苦还是快乐,她闭上冰雪般澄澈的杏眼,眉
目间春意昂然,清丽的容颜红扑扑的,娇艳欲滴。

  小昭的私密之处被情郎彻底占领,脑中晕晕乎乎,芳心又羞又喜,充实鼓胀
的感觉让她咬住嘴唇。随着身子的扭动,从肩头垂下来的秀发油光黑亮,荡漾起
层层波浪,花房深处不时渗出丝丝玉液,缓冲两人的紧密和火辣。

  云霞忍不住转过头来,帐中激烈的肉体相撞声诱惑着她的好奇,男女相搏,
春情澎湃,活色生香。“嗯”、“哼”、“啊”,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女子的呻
吟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淫荡动人。

  两具凹凸有致的女子娇躯已经亲密地叠在一起,孔武有力的男子半跪在她们
的身后,腰肢前后摆动,口中的喘息急促而热烈,在空阔的房间里汹涌激荡,轻
而易举地侵入她的耳膜、她的芳心。

  云霞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腿在不自觉地轻轻颤抖。她的胸中空落落的,漫
无边际,又像塞满了棉花似的受不住力,衣服下的身子却是热的,火热,无数细
小的汗珠从张开的毛孔中渗出来,很快把她的衣服打得透湿。

  云霞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只墙角的虫子,在寂寞的深秋凌晨,低声吟唱缠
绵的情歌,哪怕下一刻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

  她提起手掌,握住仿佛要化成鸽子飞走的娇嫩乳房,透过迷蒙的眼帘,她看
见那张木床在剧烈地摇晃,“咯吱、咯吱”的呻吟,像痛苦又像快乐,她想:帐
子里面的空气一定是滚烫的,火红的肉体“噼啪”相撞,晶莹的汗水四下飞扬,
珍珠般撒满每个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有人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张开眼来,一个鼻子
两只眼睛,却是方学渐,离她的面孔不过一尺距离。云霞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
的身子缩了一下,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方学渐的面孔一本正经,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她抓住自己胸部的手背上,
问道:“这只手在干什么?”

  云霞触电似地缩回手,藏到背后,脸上微微一红,道:“没什么。”

  “没什么?”方学渐面孔上的表情简直深刻至极,点着她捂在自己双腿间的
另一只手,道:“那么这一只手呢?”

  云霞的小脸一霎时变成一块大红花布,急忙把这只手也藏到背后,低下头不
吭声。

  方学渐心中得意非凡,又指着椅子面上那一小块水迹,道:“那么这一块水
迹,又是……阿唷……两位女侠饶命……”却是被初荷和小昭一人扭住了一只耳
朵。

  “欺人太甚。”初荷言。

  “罪该请饭。”小昭语。

  半个时辰之后。东南大街。一品香酒楼。三楼雅座。

  “火焰牛柳”、“沙茶葱段爆鸡球”、“麒麟鳜鱼”、“豆皮肉卷”和“葵
花虾饼”等十几道大菜已端端正正地摆上桌子,热气腾腾、浓香扑鼻。

  方学渐站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吃完这顿饭,
小昭、童管家、云霞姑娘、素素小妹,还有牛福,你们五人就要回去玉山,建设
家园。”

  “我和闵总管、麻叔、初荷,还有这三位兄弟,赶去天山救人,从此分道扬
镳,再次相见已不知何年何月,来,大家干这一杯酒,希望前途一切平安,顺心
如意地救回龙红灵小姐和秦伯母,早日团聚。”

  众人“哗啦”站了起来,酒杯相撞,“乒乒”作响,仰起脖子一干而净。坐
下喝酒吃菜,回去玉山的免不了惜别之情,赶去天山的少不了悲壮之色,只有云
霞听得有些莫名其妙,通过初荷传过话来,问道:“我的卖身契偷出来没有?”

  方学渐正在咬一块牛筋,听了这话,差点哽在喉咙里,呛得半死,一连灌了
三杯茶下去,这才觉得好过一些,他一脸的尴尬之色,搔搔头皮,道:“‘龙眠
山庄’昨天出了命案,那只老乌龟和他的两个老婆死了,现在官府查得严,先让
她到玉山躲一阵子,等风声过去,我再给她想办法。”

  云霞听了初荷的转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也不知是怨恨还是愤怒,
弄得方学渐全身不自在,躲着她的目光,低头喝酒。分手在即,大家的心情多少
有些低落,又少了方学渐的谈话逗趣,酒宴显得十分沉闷。

  正尴尬间,楼梯口脚步声响,一个官差三步并成两步地跑了上来,方学渐心
中诧异,远望觉得有些眼熟,待那人走近,这才记起是昨夜见过一面的赵虎,只
是林中光斑错乱,看得不是太真切。

  赵虎径直走到方学渐面前,先躬身行了一礼,道:“方公子,小人赵虎,奉
周大人之命,前来请教一个问题。”

  方学渐见他腰间没有佩刀,显然是尊重自己,点了点头,道:“大师兄有什
么吩咐,直接说吧。”

  “周大人让小人来问问,昨夜方公子在那两个蒙面人的身上,有没有发现什
么可疑之处?”

  方学渐摇头,道:“好像没有,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枞阳县昨夜也同样发生了一起盗窃、杀人大案,遭窃的是当地首屈一
指的王员外家,而作案的手法和十几年的‘豺狼当盗’一模一样,可能是那两个
蒙面人的同伙,方公子是目前唯一和他们交过手还活着的人,所以周大人让小人
来问问,这两人在武功、言语和动作上有什么疑点。”

  方学渐心中一惊,道:“昨夜枞阳县也有人家遭窃?”

  “是的,四天里,这已是第九起案件。安庆城里,一连两夜发生五起盗案,
第三天潜山县发生两起,周大人的师门‘名剑山庄’,还有方公子的三师兄盛公
子的‘盛世山庄’,都在其中,几个老人家都不幸遇难。”

  方学渐慢慢放下筷子,脑中一片模糊,突然想起一事,道:“等等,我从那
两个蒙面的衣袋里搜出两块玉牌,说不定有用。”伸手入怀,在银票堆里好不容
易找到那两块玉牌,拿出来一看,见是同样色泽的汉白玉,质地还算细腻,一块
上刻着“二十七”、一块上刻着“二十八”,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虎脸显喜色,接了方学渐递过来的玉牌,收入怀中,又行了一礼,道了声
“多谢”,飞奔下楼而去。方学渐怔怔地坐在那里,好半晌突然跳将起来,大喊
道:“二十七、二十八,这还得了,好大一个强盗窝,小昭,你回去以后赶快搬
到山上去住,多养些狼狗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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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花容

  “……三万八千、四万一千、四万三千……”初荷坐在方学渐的腿上,十个
细嫩的手指上下翻飞,红艳艳的双唇一张一合,正捧着一大叠银票在数数。这些
都是方学渐“黑吃黑”得来的赃物。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悠远,透过薄薄的丝纱窗帘照在一双嫩藕似的手腕上,连
两只羊脂玉做成的龙须手镯都黯然失色。方学渐的下巴架在初荷肩上,偶尔伸出
舌头到她白玉似的脖颈上滑来滑去,两人脸蛋贴着脸蛋,肌肤相亲,香泽暗闻。

  初荷一头浓黑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下身是一条玉色罗裙,上身穿着一件对
襟短衫,里面是粉红色的丝绸马甲,低开的领子遮不住乳白色的女儿抹胸,露出
一小半晶莹的雪峰。

  方学渐的一双魔掌悄悄地解开对襟背子的扣子,拉下丝绸马甲,从抹胸的两
侧滑进,巧妙地握住了两团滑腻之极的凸起,肆意地抚摩揉搓,丰润饱满,活蹦
乱跳的,犹如一对可爱之极的大白兔子,百试不爽。

  “一共多少银子?”

  “八万八千八百两。”

  方学渐的大拇指轻轻扫过两粒樱桃般鲜红的蓓蕾,逗得怀抱中的女子一阵情
不自禁的颤栗,胸前一对高耸雪峰在男子的掌中急促起伏,变幻出万般的形状。

  他的脸上笑意盈盈,嘴里去幽幽地叹息一声,吟道:“长河落日圆。”

  初荷的肌肤一阵轻颤,面孔绯红,好像天边的晚霞,一对挺拔的高峰随着呼
吸快速地膨胀起来。她缓缓地扭动纤细的腰肢,浑圆柔软的臀部厮磨方学渐硬挺
的下身,嘴里发出细小的呻吟,声音轻若蚊吟,羞涩中透出无边的妩媚,应道:
“大漠孤烟直。”

  这种调教方法不是方学渐的原创,而是他从《天魔御女神功》上学来的,名
堂叫“淫诗作对”,是用来增加夫妻间的闺房之乐、鱼水之欢,经过初步实践,
功效甚为显著。

  西行漫漫,两人一路上男欢女乐、男爱女恋、男下女上,在车里卿卿我我,
经常做些蜜里调油的事情,旅途颇不寂寞。只是有时情不自禁,声音难免高亢,
动作有些夸张,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也算中州平原上极为亮丽的一道风景。

  马车离开桐城,经过庐州府(今安徽合肥)、汝宁府(今河南骡河)和河南
府(今河南洛阳),进入中州名城洛阳的时候已是第七天的正午。

  方学渐一路风流快活,泡在初荷的温柔乡里乐不思蜀,逍遥得连神仙都不想
做。可是他的几个手下,尤其是三个年纪轻轻的男性马夫,七天没有碰过女人,
赶车的时候还要饱受庄主夫妇的折磨,一双双眼睛像饿狼似的布满了血丝,连走
路时的喘气都比平时急迫许多。

  方学渐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决定在洛阳休息半天。

  洛阳古称豫州,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先后有十三个朝代在此建都。自古
以来这里墨客骚人云集,因此有“诗都”之称。洛阳牡丹久负盛名,香飘万里,
声传四海,又有“花都”的美誉。

  大明朝传到嘉靖皇帝这一代,北方有鞑靼连年用兵,东北女真族虎视眈眈,
广西、海南有安南黎氏蠢蠢欲动,更不幸的是,东南沿海连年遭受倭寇侵袭,财
产、人口损失极为惨重,良田抛荒、屋宇毁坏的情况数不胜数,仅嘉靖三十一年
到三十四年,江浙军民被倭寇杀害的就有数十万人。

  整个国家像一艘在大海中艰难航行的破木船,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尤其到
了近几年,皇帝一心求道成仙,政事全部交给严嵩父子打理,朝纲崩溃,官场风
气一天比一天坏,买官卖官,贿赂横行。

  军队高官为升迁保官,用克扣下来的军饷去讨好严嵩父子,弄得军心不稳,
军纪涣散,无心打仗。地方上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百姓贫苦,财富越来越聚集在
少数人手中,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

  朝中的忠臣良将敢怒而不敢言,敢言的如谢瑜、叶经、童汉臣、赵锦、王宗
茂、何维柏、王晔、陈凯、厉汝进、沈练、杨继盛等不是杀头腰斩、下在锦衣卫
大狱,就是罢官、戍边。

  地处中原心腹的“九朝古都”洛阳,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民风淳朴,因为
远离战火,再加上连年风调雨顺,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商贾繁茂,士人云
集,反而有了盛世气象。

  神龙山庄一行七人驾着三辆马车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在洛河边的龙门客栈
住下,随即赶往南礼士大街的“厚德福”酒楼品尝有千年历史的“洛阳水席”。

  洛阳四面环山,地处盆地,雨量较少,气候干燥寒冷,民间饮食多用汤类,
喜欢用酸辣的食品抵御恶劣的气候。这里的人们自古习惯使用当地出产的淀粉、
莲菜、山药、萝卜、白菜等制作经济实惠、汤水丰盛的宴席,味道“酸辣味美,
清爽利口”,就连王公贵胄也经常把主副食品放在一起烹制,久而久之便创造出
了极富地方特色的“洛阳水席”。

  所谓“水席”有两个含义:一是全部热菜皆有汤;二是热菜吃完一道,撤去
后再上一道,像流水一样不断更新。全席共设二十四道菜,包括八个冷盘、四个
大件、八个中件和四个压桌菜,摆上来的头道菜便是鼎鼎大名的“牡丹燕菜”。

  这一顿饭吃下来,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七人个个肚子滚圆、饱嗝不断。方
学渐给了三个车夫每人三两银子,让他们自由活动,找个地方去放松放松。

  经过这十天的调养,老麻腿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让他赶着马车,同闵总管一
起到城中转转,买些日常用品。从洛阳往西便是神秘而辽阔的黄土高原,再过去
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天气日冷,须添置一些风帽、皮靴和暖裘御寒。

  洛阳有三绝:洛阳水席、洛阳牡丹和龙门石窟。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是中国传统名花,号称“花中
之王”,用“国色天香”来形容毫不为过。唐代诗人白居易“花开花落二十日,
一城之人皆若狂”和刘禹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等脍炙人口的
诗句,生动地描述了洛阳人们当时倾城观花的盛况。

  可惜现在是十月金秋,观赏菊花正是时候,要看牡丹还得等上半年,所以吃
了“洛阳水席”的方学渐打算带着老婆,到龙门石窟去逛一逛,以弥补上次在南
昌城没有去“滕王阁”的遗憾。

  龙门石窟凿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公元494年),直至北宋,现存佛像
十万余尊,窟龛二千三百多个,同甘肃的敦煌石窟、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并称中
国古代佛教石窟艺术的三大宝库。

  龙门石窟在城南二十多里,方学渐与初荷携手走下“厚德福”酒楼,在门口
雇佣了一辆四轮马车,说了地点,赶车南行。马车沿着长街行出没有多远,便被
前面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堵塞,车速不得不缓慢下来。

  方学渐觉出好奇,探头观望一阵,问车夫道:“赶车的老哥,今天这么多人
上街,难道洛阳城里的牡丹反时节开放,大家跑出来看个新鲜?”

  那车夫笑道:“公子肯定是外地来的,洛阳一年有两个观花节,四月牡丹节
和十月百花节。这四月牡丹节天下闻名,无须多说。这十月百花节只有本地人才
知道,说是观花,其实看人。每年十月,洛阳城里最富盛名的十二家妓院都要挑
出三个声色俱佳的名优来,吹拉弹唱,比试高下,选出花国状元。”

  方学渐呵呵一笑,道:“这倒有趣,这三十六个妓女聚在一起,难道还要选
出什么探花、榜眼、传胪不成?”

  那车夫答道:“这个自然,百花节要连开三日,今天下午已是最后半天,所
以观赏的游客也最多。只是这百花节近几年有些变味,因为选出来的几个头牌姑
娘往往被一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高价买去做妾,一些妓院为了博取厚利,往往
从全国各地采购一些美女回来参赛。唉,这一年一度的百花节,实际上已成了那
些权贵富人的猎艳盛会。”

  方学渐不免有些心动,妓女聚会他没兴趣,全国各地的美女放在一起较量,
是个男人都想去瞧一瞧的,他看了初荷一眼,笑道:“既然这百花节已是最后半
天,不妨也去见识一番,老哥可知道聚会的地点么?”

  那车夫回头一笑,道:“地方很好找,就在洛水河边的洛神园,我这就送两
位过去,只是要到园子里面就有些困难,门口有人把关,没有请柬,只能花钱进
去。”

  洛河北岸的整条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道路两边布棚林立,摊点如云,提篮
挎筐的小贩声声吆喝,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艰难地沉浮。希望一睹百花节佳丽芳
容的洛阳市民像赶集一样,还在不住地朝这边蜂拥过来。

  马车像蜗牛一样,远在两条街道外就开始缓慢爬行,让人担心天黑都到不了
目的地。方学渐气闷不过,付过钱钞,拉了初荷跳下马车,步行过去。在街角拐
弯处买了一篮子山核桃,顺便向老板娘问明白洛神园的准确方位。

  街上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向西涌去,人人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耳中一片喧闹、嘈杂。初荷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
人的街上行走,既好奇又紧张,把方学渐的手掌抓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走近洛神园门口,只见三十几个男女围在那里吵闹,气氛看上去有
些不妙,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把整条街道堵死了。方学渐此时力大无穷,没费
多少力气就挤了进去,只听一个身穿青绸长衫的年轻书生道:“说好门票只收二
钱银子,为什么突然涨到了二两,这不是故意坑人么?”

  七、八个男仆模样的壮汉守在门口,其中一人抱着胳膊,歪着脑袋,轻蔑地
道:“里面地方有限,园主昨天吩咐了,今天的门票涨到二两,就是让那些没钱
却想假充斯文的酸狗爬开,免得弄脏了这块清韵高雅之地。”

  那青衫书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个男仆颤声道:“你…你骂谁是酸狗?”

  那男仆眼睛一瞪,走上两步,伸出关节粗大的手指在书生的额头戳了几下,
道:“老子说的酸狗就是你,干什么?不服气啊?不服气拿二两银子出来,老子
立马就放你进去。”

  那青衫书生站在那里,身子如筛糠般的抖,面孔一阵红一阵白,口中吞吞吐
吐:“我…我…”突然一矮身,低头钻入人群,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围观的百姓看见他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的可怜相,一齐哄然大笑起来,其中
笑得最开心的,自然属几个看管门户的男仆。

  方学渐心中好笑,没钱也来赶这风流庙会,那不是吃饱了撑的?摇了摇头,
上去交了二两银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和初荷一道走进洛神园。

  天井左边有个六角亭,上面竖着一块八尺高、四尺宽的古石碑,刻着三国诗
人曹子建的一篇《洛神赋》。洛神园整体布局自然和谐,园中景色简洁古朴,落
落大方,不以工巧取胜,力求山水相宜,宛如自然风景,也算独具匠心。

  沿路都有奴仆站岗指引,两人穿过几处亭台水榭、假山怪石之后,隐约听到
后面悠悠扬扬的一阵丝竹之声,颇为宛转悦耳。两人刚下了一座青石小桥,突然
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好声,把初荷红润的小脸蛋惊吓得雪白。

  两人沿着一条游廊曲曲折折又行了百来步远,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七、八亩
大的空地赫然在目,两旁绿水环绕,前端是一间极大的平屋,好像武林世家的练
功房,平屋出来便是一方两亩大的练武场,地上铺满厚厚的青砖,其余的空地上
全是衰败的枯草。

  练武场的前端临时搭建起一座五尺高、两丈方圆的花台,五色丝绸遮住了蓝
天,台上铺一层一寸厚的橘黄色波斯地毯,四根台柱子上缀满了锦绣、鲜花,顶
上的横幅用金色菊花围成四个大字:群芳争艳。

  花台四周摆放着六十几套紫檀木嵌文石的加官椅子和香楠木马鞍式贵妃醉酒
榻,摆满果品、糕点、茶水,旁边还有丫鬟伺候。在座的男子全都看上去红光满
面、气度不凡,只怕洛阳城中绝大多数能排上字号的权贵、豪绅都在这里了。

  桌椅四周则密麻麻地围着百多个衣衫华贵的老少男子,看样子不是腰缠万贯
的富商、土财主就是家境富裕的少年公子。这些人平时都是颐指气使惯的,到了
这里,却连说一句重话的都没一个,静静地站在那里观看。

  台上笔直端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手抚琵琶,小口开合,咿咿呀呀的,
正在弹唱一支《春江花月夜》。远远望过去,抚弄琴弦的十指纤细秀美,好像南
方盛产的四季香葱,半张面孔被琵琶遮住,容貌怎样,看不太真切。

  琵琶曲缓缓荡漾,音律宛转如意,歌声悠悠,缠绵悱恻,曲中风暖花香,令
人不饮自醉。一曲歌罢,众人又是一声震天响的喝彩。方学渐也随着大家热烈鼓
掌,大声叫起好来,他对音律一窍不通,瞪大了眼睛只等那女子起身的时候好看
清楚她的容貌。

  后台走出一个极富态的中年妇人,浑身珠光宝气,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担心她
脸上的白粉会梭梭地往下掉。中年妇人对着台下微笑行礼,把那个弹琵琶的女子
从座位上拉起来,道:“各位大爷、公子,宝珠姑娘我就不多介绍了,听雪楼的
清倌人,百分百的原装货,八百两起价,宝珠,不要害羞,让大家再看一眼。”

  宝珠姑娘含羞移开琵琶,露出一张还算端正的面孔,小小的鼻子红红的嘴,
尖尖的下巴黑黑的眼,五官都比较精致,只是搭配在一起,看上去不够灵气,要
不是梳着时髦的发髻,穿着鲜亮的衣衫,还以为是个乡下姑娘。

  台下静了片刻,竟无人出价。方学渐见是一个木美人,心中也是好生失望,
只听不远处一个商人模样的汉子轻声说道:“八百两,这也太黑了,我前天刚买
了个十四岁的丫头,比她秀气多了,才花了三百两银子。”

  初荷见他一副失望的神情,从篮子里掏出一个山核桃,递到他手里,笑道:
“看不到天下第一美女,吃颗核桃消消气。”

  方学渐低下头来,“啧”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天下第一美女就
是你啊,在相公眼里,荷儿永远是最好看的。”右掌使劲,坚硬的核桃在“洗髓
经”内功的逼迫之下,登时四分五裂。

  初荷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喜不自胜,眉间眼角,笑意盈盈,说不尽
的娇媚可爱。她伸出纤纤玉手,从破碎的核桃壳中挑了两片喂他吃下。

  那中年妇人等了片刻,见下面无人应声,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强笑道:“宝
珠姑娘原籍山西,原是个知书达礼的良家女子,因为战乱才被迫卖入青楼,她生
性温柔善良,心思细腻,正是当家理财的一把好手,各位大爷……”

  “好了,好了,宝珠姑娘的琵琶弹得不错,这里十个有八个知道,梅娘,把
她留在听雪楼不是好事一件吗?以后我们好多去捧她的场,好了,换人!”一个
坐在前排的男子打断了中年妇人的说话。

  那男子看来很有权势,梅娘尴尬地笑笑,只得带着宝珠回去后台。

  接下来上台的是怡红院的王紫烟、天仙楼的凤双双、风月坊的玉如意、相思
园的李香香,或妖艳、或纯情、或妩媚、或端庄,粉墨登场,各有拿手绝招,风
雅些的吹笛子吟诗歌,差点的就扭扭小屁股,跳一曲优美的舞蹈,最不济的便朗
诵一首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或是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那
是俗得不能再俗了。

  纯情的凤双双和端庄的李香香和那个木美人宝珠姑娘的遭遇相似,被晾在一
旁无人问津,而性感妖艳的王紫烟和妩媚动人的玉如意倒有七、八个人竞价,分
别以二千三百两和一千九百两成交。

  一篮子山核桃吃了大半,还没看到亮眼的美女,方学渐打哈欠、摇脑袋,有
些提不起精神。看那王紫烟、玉如意的样子,多半是喜欢招蜂引蝶的风流货色,
那两个冤大头买回家去,非平地起浪不可。

  凤双双、李香香看上去虽然不怎么讨巧,只要花点心思调教一下,今后都是
入闺房、上厅堂的贤内助,且不用担心她们会轻易红杏出墙,可惜无人识货,这
也说明男人都比较短视。

  李香香黯然地退下,众人嘻嘻哈哈,突然从后台传来“咚”的一声琴音,在
一片嘈杂中显得那样的清脆明亮。众人心中不由一个激灵,连歪在椅子上的那些
官员、豪绅都不由地正了正身子,花台下登时静了下来。

  寂静之中,只听又是“叮咚”一声脆响,就如一汪清泉从高处直泻下来,落
入深深的幽潭,溅起无数细碎的晶珠,清泉滚下深潭,掀起一个个圆圆的涟漪,
涟漪相互交叠,最后变成波光一片,让人再也分不出头尾。

  方学渐脑子一清,抬头望去,花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被缎子裹得严严实实
的女人,缎子是一大块原色的丝绸,柔软而光滑,紧紧地裹着她的四肢、面孔甚
至头皮。女子双臂撩天,玲珑凹凸的身子随着悠扬的乐曲,蛇一般轻轻扭动,蓦
地回头,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闪电滚过,那匹缎子的外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凤眼,
如两眼波光潋滟的泉水。

  女子深蓝色的眸子深邃如海,明亮的光影在里面闪烁不定,犹如玄虚梦幻一
般,让你觉得她在看你,在注意你,人群中的唯一。

  柔软的丝绸缎子贴在她的身上,将她纤细的腰,修长的腿,饱满的胸脯,表
露无遗。乐曲涌泉似地流淌出来,台上的女子动作轻柔而舒缓,柔若无骨的身子
旋转、跳跃、扭曲、翻转,不停地变幻出让人叹为观止的美妙姿势。

  台下一片肃静,宾客们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数百只眼睛齐刷刷地跟着她的舞
姿游走。琴声婉转柔媚,仿佛柳条点点,吸啜湖面,清音化为涟漪,一圈圈地荡
漾开来,渐渐变低,突然又是“叮咚”一声,清脆如薄冰碎裂,那女子突然膝盖
着地,整个身子仰倒在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清亮的琴声陡然激扬起来,热烈而奔放,犹如无数大珠
小珠一齐溅落,犹如漫山春花一夜盛开,又犹如闺房纱帐内的抵死缠绵。张狂激
越的琴声让人心跳加速,热血贲张,家国沉沦,江湖杀伐,世事无常,不如就这
样痛快淋漓地纵情欢歌。

  台上的女子突然张开双臂,摇摆身子,单凭着腰力,慢慢地站了起来。单脚
独立,轻盈的身子如一只蝴蝶般飞旋飘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停下来的时候,
女子腰上的丝绸已少了一块,露出了一截雪白晶莹的腹部和一个花苞似的美丽肚
脐。

  接下去的表演几乎让台下的每一个男士疯狂,就那中间一段白得晃眼的纤细
腰肢,居然随着热血沸腾的琴声,扭出许多不可思议却又动人至极的舞姿。平坦
柔滑的肚皮快速而有技巧地摆动,如游鱼戏水,如飞鸟回翔,奇异得近乎虚幻。

  这种疯狂的摆动仿佛拥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刺激男子敏感的神经,撩起男人
心底最原始的欲望,让他们对异性的渴求像烈火一样,从骨髓的深处熊熊地燃烧
起来,心痒难熬,无法抑制。花台下,粗重的喘息响成一片。

  方学渐喉头发干,滚烫的血液在以惊人的速度汹涌奔腾,他只觉内心深处有
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憋得十分难受,仿佛他的身子如气球般在不停膨胀,他全
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肉,好像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而这种力量若不能发泄在眼
前这个美人儿的胴体上,也许就要爆裂而死。

  有这种感觉的人显然不只他一人,在场的男人几乎都像野兽一样呼呼喘气,
血红的眼睛好像着了魔似地盯在那段圣洁而狂浪的腰腹上。圆润的曲线纤细而丰
腴,女子妖艳的肌肤上缀满了珍珠一样的细汗,既有丝绸般的光滑,又有美玉般
的润泽。

  琴声终于慢慢停歇,如晚风动竹,细雨点萍,余音荡出,悠悠飘散,似乎流
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台上舞蹈的女子也轻轻地转了几个身,如一朵睡莲
般慢慢闭合,伏在地上。

  台下沉寂了好一会儿,满场宾客竟是看得痴了,竟无一人喝彩。突然间海啸
般狂呼乱嚎起来,群情激昂,鼓掌如雷,口哨声不断。方学渐面孔涨得血红,心
情激动,像一头饿狼似的嗷嗷大叫。

  梅娘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台,身后跟着一个身姿袅娜的绿衫女子,容貌清丽文
雅,长发如云,身形苗条纤弱,衣带飘飘,似玉女凌波、仙子披霞,脸上的笑容
亲切而淡泊,让人捉摸不透。

  方学渐怔怔地望着台上一脸笑意的绿衫女子,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黝黑明
亮的眸子,灵光逼人。她没有过分轻慢的举止,甚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处子
一般,却周身无处不妖娆。

  周围有人小声低语:“原来醉香楼的柳轻烟也来了,怪不得能有这么动听的
琴声。”

  “其实我早就听出来了,这样通透婉转的琴声,整个洛阳除了柳轻烟,谁还
弹得出来?她来洛阳半年不到,尽管卖艺不卖身,还是把原来的四大美女比了下
去,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要来露一手,好增加知名度,只是那个跳舞的女
子是谁,我却一直没听说过。”

  方学渐长长地吐出口气,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女子的妖娆不是来自面
容,也不是来自举止,而是来自眼神。有多少灵气在双眸中凝聚,她就有多少深
入灵魂的娇媚。

  那个身裹缎子的女子已从地上爬起,站在梅娘的另一侧,亭亭玉立,婀娜生
姿。她突然解开裹住头脸的丝绸,刹那之间,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流下来,披在白
色丝绸包裹的肩上,如一朵朦胧的乌云。

  乌云中间是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细眉高鼻、杏眼桃腮,容光照人,光洁的
肌肤犹如凝脂。高挑挺拔的身材热力四射,不似中原女子修眉低首、含胸并膝的
含蓄美,看那个模样,有几分传说中的波斯美女。

  台下无声地起了一阵骚动,不知哪一人第一个梦醒,首先鼓起掌来,而后人
人惟恐落后,争着鼓掌喝彩,很快掌声成片,呼声穿云,“噼噼啪啪”地响了足
有一盏茶的工夫。

  方学渐一声响亮的口哨出口,叫道:“我出五千两买这位姑娘。”

  登时引来台下众人的一片哄笑。初荷更是不满地瞪了他两眼,伸手在他的大
腿上掐了一记。

  等场中静下来,梅娘微笑着介绍道:“这位黛菲亚姑娘精湛的舞蹈大家已深
有体会,她是一个混血儿,父亲是波斯富商,母亲是汉族美人,她这次到中原是
寻根来的,机缘巧合,十天前她无意中认识了醉香楼的柳轻烟姑娘,两人一见如
故,结拜为异姓姐妹,发誓同甘共苦,生死相随。”

  “古有‘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今有‘黛菲亚卖身赎姐妹’,也算是千古雅
唱,柳轻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商定,今天在座的那一位开价最高,她们两人就一
同嫁给他。开拍价是一万两银子,现在开始。”

  黄河漕帮的老大龙四海虽然家中已有八房妻妾,并且只要他一声招呼,洛阳
城中任何院子里的姑娘都会心甘情愿地上门伺候,但他还是喜欢亲自带几个兄弟
上全城知名的几个院子逛逛,不为别的,就为院子里那种人来客往、软语娇声的
气氛。

  三个月来,他突然绝迹其他妓院,成了醉香楼的上门常客,听歌喝茶吟诗却
不嫖不赌不骂,也算洛阳城里的一大奇闻,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龙大爷迷上了
醉香楼新来的一个叫柳轻烟的姑娘。

  本来像醉香楼这种在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大院子,漂亮妞儿数不胜数,能让龙
大爷动容分身的着实不少,但像这位柳轻烟姑娘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生
得娇怯怯、柔弱弱,看着让人怦然心动的却寥寥无几。

  何况她还不为钱财所动,真正的卖艺不卖身,这就在有“销金窟”之称的勾
栏世界里显得十分独特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如一朵卓尔不群
的白莲,天地苍茫,独一无二。

  就因为这独一无二,一向对附庸风雅这玩意儿深恶痛绝的龙四海,扮起了斯
文。他甚至已在城西买下了一栋精致的庄院,打算金屋藏娇,把她娶来做自己的
第九房姨太太。

  可是三个月过去了,龙四海已经在柳轻烟的身上花费了四千多两银子,却连
她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没碰过。柳轻烟的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笑,身子还是那种让
人怜爱无比的娇弱,可是在她的眼里,龙四海这个洛阳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好像
和其他的嫖客一样,多给一个笑脸都没有。

  正当他又气又恼,决定要稍稍地使点手段的时候,一年一度的“百花节”来
了,显然这是一次绝佳的良机。免费腾出“洛神园”做举办场地,撒帖子、搭台
子、拒游客,等的就是这一刻。

  让他颇觉意外和开心的是,半路居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个叫黛菲亚的
绝色美人要陪着柳轻烟一起嫁人,那不是凭空掉下一只大元宝给自己么?春花秋
月,各擅其长,看着台上两个风姿完全不同的倾国佳丽,龙四海只觉一阵血气翻
腾,小弟弟已经在裤裆里不安分地弹跳欢跃了。

  “一万一千两!”龙四海猛地一个“狮子回头”,凌厉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
样割过在场的每一个男人。他相信,在场的除了洛阳王、陈总兵,没人愿意和漕
帮的五千四百八十六条兄弟过不去。

  “一万五千两!”方学渐举起拳头,他不认识龙四海,更不知道他的厉害,
一下把开价拉高了四千两。这一举动立时引来了龙四海威胁的目光和初荷在他腰
上狠狠地一掐。

  “一万六千两!”龙四海举着拳头,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却盯在方学渐的脸
上。

  “二万两!”方学渐张嘴喊出了新的报价,右边的鞋子上同时添了一个老婆
的脚印。

  “二万一千两!”龙四海的眼睛开始发红,拳头握得格格直响。洛阳城三岁
的小孩都知道,龙四海的眼睛如果变红,一定有人要流血了。

  “二万二千两!”陈总兵终于张开了嘴巴,手握两万兵马的他自然不用看龙
四海的眼色。

  “二万五千两!”方学渐惨叫一声,初荷的脑袋猛地顶在他的肚子上。

  女人的天性让她们对待比自己丑陋的同类比较宽容,对待比自己漂亮的同类
比较尖刻,一千万年不变的真理,哪怕这个女人单纯得就像一瓶蒸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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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残谱

  漕帮的历史由来已久,自秦始皇消灭六国,统一天下,黄河上就有了漕帮,
那时候的漕帮不是民间自发成立的地方帮会,而是官府管制下的一个水上押运组
织。

  在随后的一千年,中原战火频繁,朝代更迭不断,黄河漕帮也分分合合,时
兴时衰,慢慢从一个单纯的官办组织演化成一个多地域多行业的民间团体。

  直到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定都南京,把全国的政治、经济重心转到了长江流
域,黄河这一线因为少了朝廷的管制,才真正混乱起来,昔日的漕帮很快瓦解成
大大小小数十个,然后是近百年你死我活的混战。

  弱肉强食是江湖上唯一通行的准则,屠戮灭门、暗杀械斗、兼并吞没、合纵
连横,经过无数次的明争暗斗,在丢掉上万条人命后,黄河流域还剩下八个分段
而治的帮派:清河、鲁运、卫河、汾河、洛水、泾河、渭河和嘉陵帮。

  这些帮派各划地盘,实力多在伯仲之间,虽不时还有拼斗、暗杀,但是“杀
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最大的“洛水帮”想要剿灭最小的“嘉陵帮”,付出
的代价也必然是非常惨重的。

  这种僵持的局面没保持多久,因为“洛水帮”出了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燕铁心。在他的铁碗经营下,短短几年间,黄河八个帮会就结成了铁血联盟,同
进退、共富贵。外界传说,正统皇帝能够顺利复辟,重登帝位,燕铁心曾出过不
少力气。

  黄河还是这条黄河,漕帮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的漕帮了,现在的“漕帮”又叫
“黄河八联盟”,最高的权力枢纽是由八位分舵舵主组成的长老会,帮主的实际
权力并不是很大,譬如说,要花销帮会银子,超过两万两就要长老会讨论同意。

  “四万九千两!”龙四海呼呼喘气,通红的脖子让人怀疑在滴血,黄豆大的
汗珠从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滚下,除了帮主权力范围内的一万九千两,他已经把自
己小金库里的四万两银子填了大半。

  “五万……”鼻青脸肿的方学渐像一只屁股着火的猴子,从人群中挣扎着跳
起来,又像溺水之人般很快沉下去。初荷的四肢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五万
后面的几千两银子被她的嘴唇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陈总兵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接口。这两个女人无疑是十分难得的绝代尤
物,如果买来送给严嵩父子的话,兵部侍郎的肥缺那是三个手指拿田螺——十拿
九稳了。从地方小官一跃成为中央大员,想想心头就发热。

  可是近几年边疆战事频繁,朝廷十战九败,兵部的官也不好当啊,这不,前
几天的消息,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兵部侍郎屠大山就因为倭寇杀来的时候没有
主动迎战,被人参了一本,丢官回家。

  前车之鉴,不得不思虑周详,格外小心谨慎些,在洛阳做这个太平总兵,虽
然发不了国难财,但每月虚报军饷,也有一千多两银子的花头,再加下属和地方
上的孝敬,军需买卖,每年三万两的收入那是雷打不动。

  陈总兵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把对中央大员的渴望往下压了压,暗道做人要
知足,何况这两个女人是不是处女还在未知之数,还是托付梅娘另外物色两个,
只要严嵩大人知道陈某的好处就行了。

  他把目光移了移,身旁是知府洪大人,再过去是封疆诸侯洛阳王(福王),
一张又白又圆的面孔像一个发酵良好的馒头,脸上笑眯眯地,不动声色。

  顺着他的眼神,柳轻烟兰花样娇弱柔美的身子映入眼帘,陈总兵突然发现,
一向有“色中饿鬼”之称的洛阳王今天居然显得特别平静,一次都没有报过价,
难道他早已成竹在胸?

  “六万两!”在一片细碎的嗡嗡声中,一个发音略显僵硬的男子声音从前排
的座位上传出,新的报价比方学渐的五万两足足多了一万两。

  这人坐在洛阳王身旁,焦黄面皮,嘴唇上留着两撇浓密的小胡子,身穿一件
无纽扣的黑色长上衣,腰系暗红色的长带,脚上穿着一双尖头翘起的小牛皮靴,
头带一顶式样奇怪的五角小花帽,居然是个西域回鹘(维吾尔)人。

  龙四海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变得纸一样白,一双眼睛却红得吓人,他
指着那西域汉子,道:“你是哪里来的下滥货色,爷们在这里开价买女人,你也
来插一脚?”

  洛阳王转头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条斯理地道:“四海老弟,干
嘛生这么大的气?这位阿托尔先生是我的贵宾,他既然出六万两想买这两女子,
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如果觉得不服,可以出更多的银子啊。”

  龙四海站在那里,血红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扭曲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浑
身发颤。整个洛阳城,能让这个漕帮老大忌惮十分的不是知府、同治,甚至也不
是陈总兵、分巡道,而是这个貌不惊人的洛阳王。

  封地近二百年,洛阳王一代代传下来,势力在整个河南府可谓根深蒂固。根
据民间的统计,洛阳城里十分生意就有一分是王府的,十块地皮就有一块是王府
的,十栋房屋就有一栋是王府的,单是新安、孟津两县,王府的田产就多达三万
多亩。

  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洛阳王府里豢养着多少武林高手,只知道凡是和王
府作对的人,都会在三、五日内无故失踪,就像水汽一样凭空蒸发,无声无息。

  长江以北实力最强、高手最多的金马镖局就是王府的私产。

  “一山难容二虎”,福王爷和龙四海就是洛阳城中的两只老虎,彼此忌惮,
彼此防备。金马镖局和漕帮水旱相隔,近几年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谁也保不准,
洛阳王什么时候想来黄河插一脚。

  龙四海的面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连瞎子都看得出他胸中的怒火已压制到了
极点,台下一片肃静,听得见从人群后排传来的“啧啧”、“呜呜”的接吻声。

  垂死挣扎的方学渐被老婆压在地上,嘴巴堵着嘴巴,有口难言。

  台上的梅娘笑了笑,道:“如果没人比这位阿托尔先生出价更高的话,柳轻
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以后就是阿托尔先生的人了,我数三声,大家要考虑清楚,
一、二……”

  “六…”方学渐好不容易挪出半个嘴巴,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个“六”字,
又被初荷牛皮糖似的嘴唇被堵住了。

  “我出八万两!”人群的最后一排,一个年轻男子手举一本书册高声叫道。

  方学渐转头望去,只见那人头带方巾,身上穿着一件起皱的灰色单衣,两个
大腿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而瑟瑟发抖,居然是门口溜走的那个青衫书生。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一大本银票簿,没有十万,八万总是有
的,只是他身上的丝绸长衫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成了当铺里的抵押品吧?

  “请问这位公子,你手里拿的可是银票?”梅娘面孔上的笑容有些怪异。

  “不…不是,这是我冯氏保存了二十三代的传家之宝,半本玄宗皇帝亲书的
《霓裳羽衣曲》,价值连城,我把它作价八万两,给这两位姑娘赎身。”青衫书
生挺了挺胸,把手中的“银票”举得高高的。

  台下静了片刻,突然东边“嘻嘻”一声,西边“哈哈”一笑,然后花台下变
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有人笑得眼泪鼻涕横流,有人笑得直喊肚子痛,有人笑得在
地上乱滚。

  方学渐也笑得睁不开眼睛,在老婆的嫩脸狠狠地亲了两口,气喘吁吁地道:
“疯子,疯子,这小子一定是穷疯了。”

  前排突然一声老虎叫似地大吼,一个长大人形腾空跃起,几下起落,转眼就
到了那青衫书生的身前,叫道:“你奶奶的雄,哪里钻出来的穷小子,来寻老爷
们的开心,去死吧!”提起脚来,猛踢他的裆部。

  青衫书生发出一声凄惨之极的哀号,身子斜斜飞出,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头
下脚上地坠下来,“啪嗒”落地。龙四海“呸”地吐出一口浓痰,吩咐左右道:
“把这只癞皮狗扔出去,没地污了老子的雅兴。”

  两个奴仆躬身答应,把人事不省的青衫书生抬了出去。台上的梅娘远远地望
过来,等两个奴仆转过游廊前的一座假山消失不见,这才微微一笑,道:“好,
既然没人加价,柳轻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就是阿托尔先生的人了,六万两银子成
交。”

  名花有主,洛阳百花节终于在团结、喜庆、祥和的气氛中顺利闭幕,一群社
会精英、国家栋梁纷纷起立鼓掌,含笑离场。两袖清风的方学渐跟着老婆走出洛
神园,垂头丧气,一步三叹。

  天色向晚,洛水河上映着夕阳的余辉,平静得像一面金光灿烂的镜子。街上
满是随手丢弃的垃圾,柑橘柿子皮、瓜子花生壳、踩坏的筐子篮子,游人已散得
差不多了。只有几个肮脏的乞丐,在杂乱的遗弃物里寻找吃食。

  大门口停满了各式车轿,方学渐毕竟有了些见识,知道这些马车、轿子是给
那些大老爷、大豪绅准备的,不比寻常,自己还是乖乖跑一段路,到前面去拦车
吧。

  好不容易从人马、车篷和轿子堆里挤出来,两人走到马路上,方透出一口大
气。初荷刚才在老公的身上闹腾了半天,力乏气虚,脚下突然一绊,踩到一样软
绵绵的东西上,“哎哟”一声,差点跌交。

  方学渐眼尖手快,一个箭步把老婆抱在怀里,手掌一挽,两人稳稳站定。初
荷虚惊一场,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她低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形的物体蜷
缩在地下,一动不动,青石板上流了好大一摊血。

  “喂,老兄,你没事吧?”方学渐认出是那不知好歹的青衫书生,扳过他的
面孔,哇,惨白惨白的,比方学渐平时最爱吃的嘉善珍珠米还要白,呼吸微弱,
面无人色。

  “同知大人,你快来看看,都要出人命了,能用你的马车送这位小哥去看个
大夫么?”方学渐拦住一个正要上车的中年男子,那人一身便服,仪态却十分威
武,一看就是把持权柄的人。

  “我不是同知,同知大人在后面,”中年男子一甩袖子,撩开帘子就钻了进
去,顿了一顿,他又钻出来,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方学渐的双手,厉声道:“我是
府台判官,洛阳城里还有八个采花淫贼、十八个江洋大盗、八十个小偷等我去抓,
你知道妨碍本人办案的下场吗?”

  方学渐讪笑一下,松开抓住他脚脖子的双手,举手致意道:“不好意思,我
不知道您这么忙,有这许多盗贼要抓,无心之过,一场误会,大人有大量,请多
包涵,您走好,不送。”

  判官大人斜了他一眼,鼻中哼的一声,缩进车厢。马车启动,转弯的时候擦
着青衫书生的身体过去,铁铸的轮子只要偏上一点,他的双腿就要瘸一辈子了。

  方学渐急忙把他拖到路边,让初荷守在身旁,回头看见一个穿紫红披风的男
子正从门里出来,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往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大轿过来,身后跟
着好几个随从,门口众人多与他行礼招呼。

  方学渐猜想这人定是洛阳知府,急忙连蹦带跳地跑过去,躬身行了一礼道:
“知府大人,你快来看看,都要出人命了,就在那里躺着,还剩下半条命,如果
没有急事,能用你的轿子送他去看个大夫么?”

  洛阳知府顺着方学渐的手指瞥了一眼,一声不吭地钻进轿子,掀开帘子一角
道:“等出了人命,你再来衙门告状诉冤。”

  方学渐张口还想说些什么,那小小的帘子一角已经放下,一个随从上来把他
从轿边推开,另一个随从喊声“起轿”,四个轿夫熟练地弯下腰去,抬轿前行。

  过不多时,洛神园门口车马绝迹行人稀,几个奴仆关上大门,只留下神龙山
庄的庄主夫妇陪着一具半死不活的人体沐浴在逐渐熄灭的晚霞里。方学渐轻轻叹
了口气,伸臂抱住初荷柔软的细腰,道:“老婆,饿吗?”

  初荷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天边的晚霞映在她澄澈的眸子里,像一簇簇燃烧的
火苗,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妩媚一笑,道:“老公,好渴。”

  一下午站着看美女演出,没有喝过一滴水,是神仙都会渴的。方学渐探头朝
长街两边望望,安慰道:“再忍一下,马上就去吃香的、喝辣的,这不,那头有
车过来了。”

  “师父,赶车的师父,我用一百两银子买你的车!”隔着老远,方学渐就扯
开喉咙,大喊大叫起来。

  “真的一百两?”两匹瘦马沿着千年古道,在习习西风中悠闲地奔到两人面
前,车上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的黑大汉,后面拖着一个破旧的矮车厢。

  方学渐看了他和他的车一眼,这人一脸憨厚的笑容,看上去还算本分,车子
就差了点,大概只值四十两银子,他点点头,抱起青衫书生的身子塞进车厢,拉
着初荷也爬上去,坐定后轻舒口气,道:“救人要紧,赶快去城里最好的医生那
里,一百两银子不会少你的,哦,师父贵姓?”

  “嘿嘿,我姓包,叫我老包好了,洛阳城最有名的医生姓裘,医术可灵啦,
八年前,我老母亲的‘迎风一阵咳’就是他给治好的,裘神医就在前面的榆树园,
两位坐好,我这就赶车过去。”

  路途真的不远,不过三里多路,可是这辆破车却足足跑了一炷香的工夫,两
匹瘦得没几斤肉的老马跑得浑身是汗,喷着响鼻在一个院子外停下来,老包回头
笑道:“还是老马好啊,老马识途,这么黑的天,一般的马哪里还认得路?”

  方学渐下车,抬头望了望深蓝色的天空,明晃晃的月亮圆的好像一个玉盘,
亮晶晶的星星历历可数,心想:比起马来,人真的复杂多了。

  抱着青衫书生进去,里面一家五口正在吃饭,桌上点着一根比筷子粗不了多
少的蜡烛,光线有些暗。一个看上去没有八十、也肯定超过七十八的老头扶着桌
子,颤巍巍地站起来,老态龙钟的样子看着让人提心吊胆。

  老包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在他的耳边大声说道:“裘神医,有人要看病。”

  裘神医一副想拼命睁大眼睛的样子,可惜睁开的仍然只有一条缝,他耷拉着
脑袋看了方学渐一眼,两片薄薄的嘴唇张了张,让方学渐轻而易举地数清了他嘴
里的牙齿:一颗,独苗。

  方学渐心想自己该有所表示了,走近两步,冲着他喊道:“裘神医,这位小
哥给人踢了一脚,现在人事不省,你能不能帮着看看?”

  不知有没有听懂,裘神医挂在脖子上的脑袋在有规律地摇晃,好像一颗被割
开喉咙、流干了血液的鸡头,他桂皮一样干涩的嘴唇困难地蠕动着,道:“我…

  好久…没有动刀了……“

  方学渐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见老包在旁边朝自己一个劲地点头,便笑道:
“好,好,你肯看就好。”在老包的指点下,走进里屋,把青衫书生的身子放到
床上。

  他抹去额头的热汗,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子交给老包,道:“马是
老的好,想不到神医也是老的好,这二十两银子你去交给神医的家人,压在这里
做诊金,你随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老包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这位裘
神医的年纪是老了点,治病的经验却最丰富,小哥如果听不懂他的话,让我来翻
译好了。说到吃的,前面不远的马蹄街有家品味居,味道还算正宗,我们坐车过
去?”

  从“榆树园”往西,拐过两个街角就是马蹄街,品味居就在马蹄街最西首。

  方学渐庆幸自己是走来的,而不是坐那辆马车“爬”来的,三人沿着长街快
步前行,拐弯抹角,走了足有半炷香辰光。

  走近灯红酒绿的品味居,三人才缓步下来,迈入装饰豪华的酒楼大堂,方学
渐偶然一瞥眼,居然发现这个乡农打扮的老包在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居然
像遇到老朋友似地眼睛亮了亮,一点局促感都没有。

  自己初入江湖的时候,随大小姐上玉山县最好的酒楼“冰溪楼”吃饭,可是
像做贼一样,紧张得不得了。难道这个偶然路遇的老包也有问题?

  三人就要了二楼的一个包厢,点了“鲤鱼跃龙门”、“洛阳燕菜”、“长寿
鱼”、“清蒸鲂鱼”、“腊味三拚”等十几样菜,银碟、银碗、银筷子,倒用不
着担心有人下毒。

  席间,两人一边喝着据说是本地特产的“十全大补酒”,一边谈起洛阳城的
名胜、掌故和趣闻,老包事无巨细,随口道来,一清二楚。

  方学渐夸奖他为洛阳通,突然想起“百花节”上,那个跳过来踢打青衫书生
的大汉,轻身功夫着实了得,微笑问道:“包师父对洛阳这么熟,可知道洛神园
的主人是什么人么?”

  老包哈哈大笑,仰脖喝下一盏酒浆,吁了口气,道:“那洛神园的主人说来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开妓院的龟公,呵呵。”似乎怕被初荷听见,老包凑嘴过来,
附在他的耳边,“龟公”两字说得很轻。

  他最后的一声笑,听上去仿佛很得意,细细品位却像在拼命压抑些什么,似
恐惧、似狠毒、似无奈、又似不屑,五味杂陈,让人难以捉摸。方学渐心中栗栗
而惧,这个老包的心机实在深沉,让人半分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也学他的
样子哈哈一笑,端起酒杯,道:“包师父,我们也算有缘,来,干这一杯酒。”

  三人草草吃罢晚饭,在酒楼门口要了一辆马车,回转“榆树园”。月亮正当
头,满地下重重树影,纸灰似的落叶在瑟瑟的秋风中上下翻飞。月色下的“神医
居”灰墙灰瓦,一片阴森森的景致,好像一块巨大的殓尸布。

  方学渐敲门进去,桌上点着一根红皮蜡烛,漾出来的烛光却是碧油油的,映
得人面、头发都成绿色,好像传说中的魔鬼一般。三人对视一眼,六个眼睛里都
是疑问。

  秋风卷起地上干枯的榆树叶子,像飞蛾似地不住扑打纸糊的窗棂。屋中空无
一人,烛火忽长忽短,随风摇曳,说不出的鬼气森森。方学渐隐隐觉得有什么地
方不对,却一时难以捉摸,张口叫唤了两声,回音袅袅,四下寂静如旧,好像整
座院子都是空的。

  方学渐只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头皮发麻,心中敲锣打鼓,鼓舞自己不要害
怕,两个有些发软的腿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房门方向挪去。寂静的夜里,连鞋掌
磨擦地面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啊!”里面的房间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好像一只作恶多端的地
狱厉鬼被抛下滚沸的油锅。尖利的叫声凄厉无比,在屋子里回旋飘荡,很快穿破
厚厚的夜幕,远远传开去,让人不由得心胆俱裂。

  方学渐直直地站在门口,泥雕木塑一般,身子僵硬,双腿却在弹琵琶似地打
颤,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有鬼啊!”初荷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入方学渐的怀中,把小脑袋挤进他
的臂弯,不敢转头去看。

  方学渐轻轻透出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一手圈住她腰,一手
抚摩她的背脊,强笑道:“荷儿别怕,有相公在,再凶恶的鬼也伤不到你的一根
头发。”

  “我……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老包在一旁小声的问,脸上的神色变幻不
定。

  “进去,为……为什么不进去?自……自然要进去看看。”方学渐很想就此
撒手不管,让那个青衫书生自生自灭,但血管里的液体好像火一样在腾腾燃烧,
身子一阵又一阵没来由地发热,心底下痒痒的,翻腾着一股探看究竟的冲动。

  三人战战兢兢地挪步过去,不约而同地停在门口,方学渐把初荷护在身后,
探头朝屋内望去,触鼻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桌上一灯如豆,一张苍老的人脸机械
似地一点点转过来,绿油油的烛光抹在一道道沟坎似的皱纹上,说不出的狰狞恐
怖。

  他不住颤抖的右手握着一把黄澄澄的利刃,宽而薄的刀锋弯成一个奇异的弧
形,像一钩明亮的上弦月。微微上挑的刀尖上正有一粒水珠一样的黑色液体掉下
来,落在他斑斑点点的胸襟上,瞬间开放成一朵妖艳的小花,触目惊心。

  裘神医的脑袋依旧耷拉着,松树皮似的粗糙面孔好像得意地笑了笑,眯缝成
线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一丝疯狂的光来。他颤抖着举起左臂,鸡爪一样的五个手指
抓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几条黑色的血液蚯蚓似地随着他的手臂爬下来,消失
在他的衣袖深处。

  方学渐头皮一阵发麻,背脊上凉飕飕的,惊恐的眼神顺着那只枯瘦的手臂一
点点抬高,离那两片水蛭般蠕动的嘴唇越来越近,突然听见两声低低的“咕噜”

  响,裘神医突兀的喉结迅速地上下滚动了几次,然后吃力地张开嘴巴,露出
孤零零的一颗犬齿,手掌一送,把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塞了进去。

  方学渐膝盖一软,扑地跪倒在地,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酸苦,捧着肚子呕吐
起来。初荷往里张了一眼,看见一个地狱里的恶鬼正在舔着手指上的鲜血,尖叫
一声,晕了过去。裘神医毕竟年纪老迈,一惊之下,身子一仰,坐着的凳子往后
便倒。

  老包健步赶上,及时扶起他的身子,大笑道:“想不到当年号称‘大内第一
刀’的裘神刀,割起子孙根来还是这么利索,真是老当益壮,难能可贵。”

  方学渐好不容易才吐尽肠胃里的存货,一地腥臭。他现在才知道这个老包真
是混蛋,自己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而所谓的“裘神医”,不过是皇宫“敬事房”管下一个负责阉割“净身者”

  的刀手,那个青衫书生不是……

  “他奶奶地,你到底是什么人?”方学渐怒火攻心,咬牙切齿地看着老包,
破口大骂。

  “臭小子你找死,敢对包爷这么讲话,先吃我一脚。”不知什么时候,方学
渐的身后已站了两个灰衣汉子,一高一矮,手中的三股钢叉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前面一个汉子矮墩墩的十分壮实,话没说完,提起一条又粗又短的大腿,往
他的背心猛踹。方学渐急忙运起内力,丹田中却懒洋洋的不见丝毫动静,一口气
硬是提不上来,心道不妙,身子向前扑出,屁股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剧痛
入骨。

  他一下跌了个狗吃屎,脑袋撞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懒洋洋的感觉像燎原
的大火烧遍全身,一身精湛内力半点使不出来,一时头重脚轻,好不容易用双臂
撑起身子,背后又挨了重重一脚,又气恼又悲苦,真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

  “把他抬过来,让裘老爷子开第二刀,洛阳城里敢和龙帮主抢女人,你还算
第一个。”老包却偏偏要叫他生不如死。

  方学渐差点晕厥过去,想到那柄奇形怪状的锋利小刀,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他用力抬起下巴,哀求道:“包大哥……不,包大叔,我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
怨,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今天下午你不是很出风头么?洛神园里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不敢开口
出价,你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小臭虫,却一个劲地在后面叫嚣,让我们
龙帮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老包冷冷地回视他的目光,讥诮而淡漠,好像真的在看一条臭虫,他挥一挥
手,两个灰衣汉子抬起方学渐的身子,走到床沿。高个子提起长腿,把青衫书生
的身子踢到床的里侧。

  两人放下方学渐的身子,在床沿坦平摆好,矮个子松开他的脚脖子,动手来
拉他的裤带。

  方学渐一转眼看见裘神医亢奋而得意的目光,这是一种饥饿的野兽捕获猎物
时的目光,从眼角一个针眼大小的一丁点地方流出来,却比钢针还犀利,扎人生
疼。

  裘神医干瘪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抹鲜红的血迹,他的喉结却又开始有规律的
上下滚动,咕噜、咕噜,低下头仔细注视方学渐的裆部,右手颤巍巍地提起那把
专门阉割男人生殖器的“圆月弯刀”,寒光夺目。

  方学渐吓得几欲晕去,全身剧烈颤抖,扭过脑袋,不敢观看自己的下体被人
切割、吞食,闭上眼睛等待人生最悲惨的一幕,口中狂念“南无阿弥陀佛”,忽
听旁边有人痛苦地呻吟两声,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我这是在哪里?”

  他好奇地睁开眼睛,只见对面一张苍白无比的面孔,离自己不过一尺三寸,
正是那个和自己并头睡在床上的青衫书生,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步其后尘,心头一
阵发酸,叹了口气,道:“这里一班大鬼老鬼,矮鬼高鬼,自然是地狱了?”

  青衫书生艰涩地笑笑,道:“兄台真爱开玩笑,你喷出来的气都是热的,怎
么会是鬼呢?”

  方学渐哭丧着脸,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又叹了口气,道:“现在还不
是鬼,再过一会就要变成比鬼都不如的太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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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窃听

  男人最得意的两件事情,莫过于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男人最不幸的两
件事情,莫过于老婆偷汉子和发现自己的分身突然不管用了。

  听到方学渐说起“太监”两字,青衫书生下意识地伸手到自己裆部一摸,身
子一个激灵,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突然涨得血红,口中呼呼喘气,两颗眼珠子死
鱼般一下子突出来,恶狠狠地瞪着方学渐,好像一头负伤的狼。

  黄豆大的汗珠挂满男子的额头、鼻尖、眉梢,一颗颗从他不住抽搐的面孔滚
下,青衫书生突然嘶声大叫起来:“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呢?我的鸡鸡到哪里
去了?求求你,快告诉我,我的鸡鸡到哪里去了?”疯狂的叫喊中带着悲切的哭
腔,在压抑的屋中来回飘荡,闻之让人落泪。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大叫大嚷的,吵死人了!”高个子恨恨地骂了一句,
右手松开方学渐的手臂,一抡胳膊,一记漂亮的摆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

  青衫书生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抬起半个上身,被迎面一记重拳狠狠击中,登
时一阵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淋了方学渐满头满脸。

  鲜血迎面飞来,方学渐想要扭头躲避,仓促之间哪来得及,何况此时全身无
力,动作缓慢得如同蜗牛,脑袋才动了动,头上脸上已被淋了个一塌糊涂。

  转头之际,方学渐的眼角猛地瞥见一道颤抖的金光凌空划过,贴着自己的肚
皮过去,直奔下身的致命要害,心中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臂伸出,
一记飞马流星似的“冲天炮”,“咯勒”一响,击中一个硬硬的实体,至少有一
块骨头在他的右拳下碎裂。

  “十全大补酒”加上配有“七虫软筋香”的蜡烛,再遇上新鲜的血液,任你
有通天的本领、入地的能耐,也非变成一条爬虫不可。四川唐门的独门迷药,百
试不爽,三万两银子只能买上小小的一包,小小的一包只够麻痹三十人。

  以前的燕铁心就是用这种奇妙的麻药制住其他七门的龙头,得以联盟成功,
重组黄河漕帮。在“百花节”的拍卖会场上,方学渐能够喊出五万两的天价,口
袋里的银票自然堆叠得满满的。

  为了这许多银子,把珍贵无比的麻药再拿出来用一次,也是值得的。

  老包胜券在握,笑眯眯地站在旁边观看好戏,杀人灭口、坐地分赃,原是他
的拿手好戏,出道二十一年,生死早已看惯。人命在他的眼里,和蝼蚁、臭虫差
不了多少。

  他的肚子里慢慢盘算着如何打扫最后的战场,裘老头不能留,一家五口一个
不留。两个割了卵子的太监以后免不了痛苦一生,自己不妨发发善心,送他们一
程。这两个兄弟呢?就这么一碗米,一个人吃饭,三个人只能喝粥,唉,稀粥吃
不饱啊。旁边的这个女人是龙四海点名要的,自己只能在路上多揩一些油水了。

  老包火辣辣的目光从裘神医手中锋利的阉割刀,慢慢移到躺在门口的初荷身
上,正猜测那件薄薄的湖丝比甲下一对山峰的形状,突变陡起,裘神医的脑袋被
方学渐的右拳击中,来不及吭声便一命呜呼。

  老包还没反应过来,裘神医干瘪的身子已然扑进他的怀中,瞬间涌到的巨大
冲力让他连退七步,直到靠上另一端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视野之中,高个子细长的脖颈已被方学渐的手掌掐住了,两人在床头扭成一
团。矮个子愣了愣,急忙松开方学渐的脚脖子,双拳连击,雨点似地砸向他的肚
皮。

  方学渐小腹上吃了两拳,一阵气血翻腾,大喝一声,气力暴涨,右手使劲,
“咯勒”一响,扭断了高个子的脖颈,左腿踢出,一记“乌云盖顶”,脚背在他
的头顶“百会穴”上亲吻了一下。

  矮个子两眼发白,击出一半的拳头停在原地,原本又短又粗的脖子被一股重
力整个压进身子,一颗斗大的脑袋好像直接长在肩膀上。他的身子无意识地晃了
晃,然后似一滩泥般软倒在地。

  老包一时看呆了,他想不通被“七虫软筋香”麻翻的人,为什么突然从一只
等待屠宰的羔羊,变成了一头吃人的猛虎。幸好他是一个见惯生死的人,混迹江
湖二十一年,大小战役二百三十七次,杀敌五百九十三人,负伤七十三处。用老
包自己的话讲,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的人,神经都是铁打的。

  老包不等方学渐拉开高个子的尸体,已提起裘神医的尸体掷了过去,矮身一
个俯冲,豹子似地接连三个箭步。在裘神医的尸体撞上方学渐手臂的同时,他抄
起了地上的一柄三股钢叉,然后一个迅猛无比的“挺刺”,要把裘神医和方学渐
一起钉在床上。

  钢叉的三个尖端在碧绿色的灯火下发出了摄人的寒芒,锋利得能刺穿人的魂
魄。老包的大手粗壮有力,这双手握着同样的钢叉,曾经杀敌无数。在他得意而
自信的眸子里,三股钢叉如一道笔直而过的闪电,轻巧地划破裘神医的衣服,刺
入他老迈收缩的肌肉。

  方学渐张大了惊恐的眼睛,钢叉的距离在他的眸子里迅速缩短,与裘神医贴
在一起的肌肤已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开膛破腹的锐利疼痛。这一次,他认为自己
死定了。

  “咯”的一声,屋顶上突然掉下了一片灰不溜秋的物事,落在三股钢叉的木
制手柄上,手柄奇迹般地断成两截。在惯性的作用下,老包握着一截木棍继续前
刺。

  这一截木棍如果直接刺在方学渐的身上,说不定还能造成些伤害,可惜刺中
的是裘神医的尸体。“噗”,木棍刺入肌肉二寸。

  老包瞪大双眼,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里,方学渐的铁拳已不偏不倚地敲了他
一下。鲜血四下飞溅,老包憨厚的面容彻底消失,代之的是一张分不清鼻子、嘴
巴的面孔,骨肉粉碎。

  烛火一下暗淡,然后又拔高起来,屋中风声骤停,老包笔直地站在床前,双
手握棍,保持着“挺刺”的姿势,难以置信的目光牢牢盯着钢叉上的那个断口,
血肉模糊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谁也听不懂的字眼,然后笔直地倒了下去。

  方学渐惊魂稍定,拉过被子擦了擦脸,一边推开裘神医的尸体,一边抬头望
向屋顶,上面露着一个瓦片大的洞口,可以看到两颗星星在夜空中眨着妩媚的眼
球。

  “喂,喂,大侠,恩人,能下来见个面,或报个姓名,让方某今后有机会,
能好好报答你一番么?”

  屋中突然人影一闪,一个头戴面罩的黑衣人从门口窜了进来,一声不吭地背
起青衫书生,往屋子外跑去,动作快速轻灵,犹如鬼魅。

  “喂,喂,这也太不礼貌了,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招呼总该打一声,别
跑,等等我。”方学渐迈步下床,刚回过神来,那蒙面人已背起青衫书生跑了出
去,急忙跑到门口,一把抱起昏迷的初荷,追了上去。

  快步奔出院子,一阵凉风拂面而过,方学渐的脑子一下清爽许多,胸口的郁
闷也减轻了不少。月光洒满长街,却已不见了那个蒙面人的踪迹。

  他心念一动,跃起身来,攀住院门口一棵大榆树的横枝,四下仔细察看,只
见北边一个隔着三栋屋宇的小巷口,一个肥大的黑影正迅速地转过墙角,消失不
见。他心中一喜,跃下地来,拔腿就跑,追了上去。

  两人身有累赘,身法仍然十分迅捷,一个拼着老命追,一个千方百计逃跑,
也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跑了个半斤八两。

  蒙面人尽量挑拣僻静的小巷、角落钻,不时回过头察看跟踪在后的方学渐,
见他好像牛皮糖似地跟着自己,不管自己再怎么发力奔跑,依旧牢牢地粘在屁股
后面,甩不脱、拉不掉,爽性跃上屋顶,在洛阳城里飞檐走壁起来。

  这下更加乘了他的心,方学渐好歹当过几回梁上君子,跳墙过户正是他的强
项,一时抖擞精神,吐纳运气,脚下呼呼生风,屋宇围墙纷纷倒退,越发追得近
了。

  两人跑了大半炷香的工夫,前面出现一个坡度和缓的小山坡,坡上是一片黑
压压的树林,足有十余顷面积。黑衣人从一堵围墙上跳下,飞奔过去,仿佛脚不
沾地,身形一闪,进了林子。

  方学渐第一次来洛阳,人生地不熟,拐弯抹角地跑了这许多路,此刻连东南
西北都分不大清了。他的消息再不灵光,也听说过“遇林莫入”这句江湖老话,
飞身下地,沿着林子边缘徘徊了片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初荷,白玉般的面部肌肤下依稀透出一层健康的胭脂红,
眉头微皱,一张粉嘟嘟的小嘴紧紧抿着,呼吸时而轻柔、时而急促,兀自未醒。

  方学渐的脸上无声地绽开一朵温柔的微笑,心中甜丝丝的,在她的眼皮上亲
了一口,轻声道:“好老婆,你倒睡得香。”

  初荷“呜”的一声,在他怀里翻了半个身子,张开两条手臂抱住他的腰身,
呢喃道:“学渐哥哥,你不要离开我,那两个女人好妖,有了她们,你就不会再
记得荷儿了。”两排弯弯的长睫毛轻轻颤动,呼吸沉沉,却是在说梦话。

  迷离的月色透过林边稀疏的枝叶,照上初荷光润的前额,为她平添了一分艳
色。旋转的落叶环绕在两人的四周,蝴蝶一般飞舞,方学渐定定地站在树下,一
时看得痴了。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突然从林子深处传来,正是那个青衫书生的声音。

  方学渐的身子如一根离弦之箭,嗖地射了进去。

  树林中落叶枯枝,满地都是,一踏上去,沙沙做声,他也顾不了这许多,借
着斑斑点点的细碎光影,左蹿右跳,避开挡道的树干、灌木,很快冲到林子中间
的一块枯草地。

  青衫书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那个黑衣人蹲在地上,背对着方学
渐,不知道在做什么。方学渐见她的背影娇小圆润,心道原来是个娘们,一个娘
们背着一百多斤的男人,还能健步如飞,这身轻功可谓恐怖。

  蹑步上前,方学渐悄悄走到蒙面人的身后,探头一望,只见她正从一个白玉
瓶里倒出一颗丹丸,喂到青衫书生的嘴里,左掌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
在他耳朵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微微摆动。

  青衫书生又是“啊”的一声,醒转过来,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连两
颗眼珠都是灰扑扑的,看上去没有丝毫生气。药丸遇上唾液便化,顺着喉管流入
他的肠胃,下身的疼痛稍稍减弱,不至于醒来便痛晕过去。

  方学渐见她两只手掌纤秀白润,竟比那只白玉瓶还要细腻三分,鼻中又闻到
一股十分奇特的馨香之气,凉丝丝的,好像冰雪的香味,若有若无,难以捉摸。

  他心中暗暗思量,这一定是个十分特别的美女,可惜包得太过严实,不能一
睹芳容,人生的一大遗憾。

  蒙面人的目光全在青衫书生的身上,见他的呻吟轻了些,柔声道:“这位公
子,你的那本《霓裳羽衣曲》,能不能借我看几天?”

  青衫书生灰扑扑的目光无力地注视着她,好半晌才吃力地张了张嘴,说道: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有《霓裳羽衣曲》的残本?”

  方学渐“嗤”的一笑,道:“你在‘百花节’上大吹大擂,整个洛阳城还有
谁不知道你有半本色狼皇帝李隆基写的《霓裳羽衣曲》?别废话了,赶快拿出来
吧,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天下第一大女侠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
恩人,当然,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青衫书生转头望了方学渐一眼,又看了蒙面人好一会,这才颤抖着从怀里摸
出那本《霓裳羽衣曲》,两行清泪突然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月光照上他苍白的
面孔,其状凄凉可悲。

  青衫书生语声哽咽道:“这本《霓裳羽衣曲》的残本是玄宗皇帝亲书,我冯
氏家族一代传一代,整整保存了二十三代,想不到我冯保今日遭遇大难,成为废
人,再也不能传宗接代,愧对地下的列祖列宗,这位姑娘,你要看尽管拿去,只
是须答应我一件事。”

  蒙面人点了点头。

  “我们冯氏的祖先以前是唐宫里的乐师,安史之乱的时候逃到乡下,因为心
力交疲,不久便过世了。他过世的时候留下一个遗愿,就是让冯氏的后代子孙,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将这半本《霓裳羽衣曲》补充完全,可惜传了二十几代,
冯氏一直没有杰出的音律人才,空自耽误了这许多年。”

  “乐谱传到我这蠢笨如牛的人手里,更加是明珠暗投,两年来我走遍长安、
洛阳、开封和郑州四地,访求名师,可惜没有一个中意的,直到十三天前,我偶
然从醉香楼门外经过,听到柳轻烟姑娘的琴声,一时惊为天人,这才下定决心,
要将这本残谱送给她,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单独见她,这才当了长衫参加
‘百花节’,可惜她被一个西域胡番买下,就要远嫁他方。姑娘,我求的事情,
就是你看完这本曲谱后,能不能帮我转交给她?”

  方学渐见他为一本破书唠叨了这许多,讨价还价没个完结,心中早就厌烦,
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霓裳羽衣曲》,恭敬地交到蒙面人的手中,道:“大女侠姑
娘,你尽管把这本破书拿去,至于那个柳轻烟,现在说不定正被长枪番人压在身
下噢噢直叫,连自己姓什么都已经忘了,交不交给她没有多大意义……”

  那个蒙面人蓦地转过头,一双无比明亮的澄澈眼睛瞪了他一眼,左臂一举,
在方学渐的脑门上撞了一下,脚尖在地上轻点,轻盈的身子如一只滑翔的飞鸟,
跃上一棵泡桐的横枝,在空中一抱拳,道:“公子请放心,你的心愿,小女子一
定想方设法替你完成。‘天山雪莲丸’一天一粒,半个月便可痊愈。告辞!”几
下起落,身子犹如一颗跳动的弹丸,迅疾无比地没入黑暗,很快去得远了。

  方学渐不料她突然发难,一股大力在额头一撞,登时翻倒在地,双臂死死抱
着怀中的初荷,惟恐脱手。脑袋刚一着地,脖子上一凉,一个圆圆的东西落到上
面,他吓了一跳,这东西如果是一把飞刀,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耳中听到“天山雪莲丸”五字,心中一动,自己万里奔波,不正是要去天山
么?这人武功如此之高,手里又有天山那边的东西,说不定就是飘渺峰的人,猛
地清醒过来,张口大喊道:“女侠,女侠,请留步,我…我想请教……”

  树木林立,密麻麻如一大片站岗的卫士,呼喊的声音在林子深处阵阵回响,
哪里还有蒙面女子的半个身形?方学渐自觉无趣,闭上嘴巴,从地上摸到那只白
玉瓶,躺在那里回想那女子刚才的一举一动,极力想搜寻出一点线索。

  他闭上眼睛,在地上躺了半晌,却茫然没有半点头绪,终于长叹一声,正要
爬起,忽听怀里的初荷呢喃道:“学渐哥哥,我好害怕,那两个女人是狐狸精,
你千万不要买。”

  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哈哈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心中明镜
一般亮堂。那个蒙面人的眼睛如此光彩夺目,就像两颗珍稀无比的黑玛瑙,除了
那个“醉香楼”的清倌人,琴技天下无双的柳轻烟姑娘,还有谁来?也只有像她
这样的人,才会对这半本破破烂烂的《霓裳羽衣曲》感兴趣。

  “冯保老弟,你眼睛睁这么大,数星星么?”方学渐低下高贵的头颅,看着
挺在地上的青衫书生,伸出一只手掌卖弄似地挥了挥。

  “……”冯保双眼观天,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几句籀文。

  “不要这么小声嘛,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呢?”方学渐弯腰下去,
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和蔼可亲,好像一个到百姓家里视察民情的中央高官。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曲谱,万一她不交给柳姑娘怎么办?这可是我们老冯家
的命根子啊!”

  冯保突然爆发的大喉咙吓了他一跳,方学渐退了一步,笑道:“干嘛发这么
大火,你们老冯家的命根子不是被…嘿嘿…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那位蒙面
姑娘将《霓裳羽衣曲》交到柳姑娘手里,我要借你几滴血用用。”

  “好,我跟你赌,如果曲谱到不了柳姑娘手里,你赔我八万两银子。”

  “哇~~你也太狠了,全本带彩色插图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在书店
里才卖五钱银子一本,半本破烂《霓裳羽衣曲》就要值八万两银子?打死我也不
信,我最多出八两银子,要不要随你。”

  “七万九千两。”

  “九两,可以买三十本《痴婆子传》了。”

  “七万八千两。”

  “十两。不要太贪心,老弟,十两银子,《素女心经》可以抱一箩筐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场激烈无比的价格拉锯战终于告一段落。

  方学渐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呼呼喘气,笑道:“你这块牛皮糖真够韧的,
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灯草和尚》都能养一屋子了。”

  “我不养和尚。”冯保也同样面红耳赤。

  方学渐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抿着嘴巴、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起来,要不是怀里抱着初荷,准要在草地上翻滚打闹一番不可。

  好不容易住了笑声,方学渐微微喘气道:“其实那个蒙面人就是柳姑娘,整
个洛阳城,除了她,谁还会对你这本破烂东西感兴趣?对不对?不要告诉我你不
相信。”

  冯保躺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目光逐渐变得迷离,仿佛要熟睡过去,突然睁开
眼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有这么好的本领,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方学渐抬头望天,点点滴滴的星光洒落下来,在他的眸子里交织成一团流动
的雾,他幽幽一叹,道:“或许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一个诺言,一桩仇恨
或是一段修行?”

  “你要血干什么?”

  “救醒我老婆。她现在还没有醒转,肯定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为什么我的血能解毒?”

  “我也中过同样的毒,不过被你喷出的血淋了一头一脸,就恢复正常了。”

  “好,你打我一拳吧,对准肚子打。”

  “唉,你真慷慨,不过不用这么费力,你咬破一个手指,把血涂在她脸上就
可以了。”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想不到呢?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冯保咬开了
手指。

  “不是你傻,是我聪明。”方学渐伸出食指,抹了血滴,涂在初荷脸上。

  “你老婆真漂亮。”冯保一脸羡慕地看着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初荷,娇美的
容颜就像一朵盛开的粉色牡丹。

  “长着眼睛的人都这么说,”方学渐伸手又抹了一滴鲜血,看着初荷微微颤
动的眼皮,心中比吃了蜜糖还要甜,“虽然你打赌输了,那一千九百九十两银子
我仍然会付给你,有了这许多银子,娶上七、八房媳妇都不成问题……哦,对不
起,我忘了你那个地方……”

  “没关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冯保转过头去,眼眶中隐隐有着泪光闪
动,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冯保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看见他这副样子,方学渐暗骂自己是个讨
厌的长舌鬼。

  “家里的田产房屋都给我卖了,以后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想先回老家深
州(今河北深州)一趟,然后到北京城去看看,唉,连年战乱,北京城也不太平
啊。”

  “呵呵,你总得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吧,冯保兄,我们也算有缘,不如跟我
一道回去龙门客栈?”

  冯保笑道:“还没请教兄弟台甫呢?”

  “方学渐。慷慨大方的方,学无止境的学,防微杜渐的渐,叫我方兄弟就行
了。”

  “果然好名字,人如其名,既慷慨大方,又勤奋好学,呵呵,做兄弟的现在
动不了身,全靠方兄帮衬一把。”

  方学渐心想你也不蠢呀,这么快就学会拍人马屁,精益求精,将来前途不可
限量,打个哈哈,拍着胸脯道:“做兄弟的哪有不帮衬一把的道理,冯保兄尽管
放心,我方学渐绝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正要自吹自擂一番,怀中的初荷突然“嗯呀”一声,睁开迷茫的双眼,醒了
过来。

  “好了,好了,亲亲老婆,你总算醒过来了,快要急死我啦。”

  初荷看见是他,一双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问道:
“这是什么?脏兮兮的。”

  方学渐嘻嘻一笑,朝冯保扬了扬下巴,道:“这是冯保大哥的血,你的脸上
也有,还多亏了他,要不然你还醒不了。”

  初荷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一骨碌从他的怀里爬了起来,瞥见冯保左手的食指
殷红一片,还在滴血,哎呀了一声,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手绢,上去替他包
好,开口说道:“真是多谢你啦,要你流这么多血。”

  “哪里的话,谁看见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女子,都会这样做的,”冯保勉强笑
了笑,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道,“能娶你为妻,方兄弟真是好福气啊。”

  初荷粉面微微一红,回头看了方学渐一眼,旋又低下头去,目光之中全是羞
赧和喜悦。

  方学渐抬头望了望正当中天的月亮,心中自也得意,强忍着没有流露出来,
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道:“冯保兄,时候已经不早,我们这就回去客栈吧。”

  秦、冯二人自然没有异议。方学渐背起了冯保,初荷跟在后面,三人出了树
林,寻路回去。

  刚才飞檐走壁的时候,方学渐没有记住道路,初荷更是在昏迷当中。冯保虽
然在洛阳城住过三个多月,但是道路错综,一时也认不清这许多。月色之下,屋
宇和屋宇、街道和街道,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分别,何况他失血过多,头晕眼花,
望出去恐怕连景物都是颠倒的。

  三人走街穿巷,像无头苍蝇似地一通乱走,更加迷了方向。

  方学渐心中烦躁,望见前面有一座高高的门楼,灵光一闪,和初荷打一声招
呼,放下冯保的身子,在石柱子上连借两次力,腾身跃上五丈高的门楼顶,极目
四望,只见百多丈外,暗沉沉一条黑色巨龙卧在那里,约莫二十丈宽,不正是洛
水河?

  这下有了奔头,三人重新上路,转过两条暗幽幽的巷子,长街的尽头便是洛
水河,不远处是一个石板埠头。方学渐与初荷携手下去,用清凉的河水洗去脸上
的污垢。

  这是洛水北岸,龙门客栈在河的对岸,须寻找一座桥过去。三人沿着河岸前
进,走了半炷香辰光,没有找到桥梁,却回到了下午观看“百花节”美女表演的
“洛神园”。

  方学渐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了望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突然想起自己询问
“洛神园”主人时老包那怪异的神色,心中一动,问背后的冯保道:“冯保哥,
你可知道这‘洛神园’的主人是什么人么?”

  冯保睁开了睡眼朦胧的眼睛,微弱地道:“听人家说,这里是漕帮老大的私
宅。”

  “漕帮?很厉害吗?”

  “不知道,我一向对这些江湖帮派不感兴趣。”

  皓月当空,三人沿凄清的长街又走了一会,一边是久负盛名的“窈娘堤”,
一边是“洛神园”的红色高墙,前面不远就是天津桥。

  方学渐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面对初荷,道:“荷儿,上次没带你去‘龙眠山
庄’,这次补起,我们到这‘洛神园’里再去走一遭,你说可好?”

  初荷拍手笑道:“好呀,好呀,进去看看那个花台子还在不在?”

  冯保听二人竟兴高采烈地要“私闯民宅”,那可是犯法的事情,有心反对,
却是无力阻止,只得假装睡着。方学渐走到堤岸边,把冯保的身子小心地塞到芦
苇丛里,又弄断了十多根盖在他的身上,免得路人发现。

  两人相视一笑,迎着习习晚风朝来路跑了一阵,在距离大门还有七、八丈的
地方停下,携手跃上高墙。

  两人的轻功都是打的“凌波微步”的底子,身轻如燕,在江湖二流高手中也
算出类拔萃,何况下午还在园子里走过一个来回,熟门熟路,更是奔行如飞。

  两人借着参差的叠石、扶疏的花木,躲开一队队手提灯笼的巡夜家丁,过了
青石小桥,飞身跃上游廊屋脊,如两只狸猫般在上面飞蹿,朝那片空地跑去。转
过一座四丈多高的假山,视野之中,那座花台依旧搭在那里。

  初荷兴奋地拉着方学渐的手,连蹦带跳地跑过去,一下跳上花台,学着那波
斯美女的姿势,双臂向上伸展,做“举火燎天”式,腰肢摇摆扭动,乳浪臀波,
别有一番撩人情态,只是动作有些笨拙,看上去比较怪异。

  方学渐哈哈一笑,一蹦上台,平端双臂,也学着那波斯美女的姿势,摇摆起
脑袋来,笑道:“老婆,我们来比一比,谁学得像些……”

  话未说完,忽听花台后面传出狮子般的一声怒吼,然后是“噼里啪啦”棍棒
之类的物事击打人体的声音,听来十分沉闷低哑,好像是隔了好几道门才传过来
的。

  两人吃了一惊,心口怦怦乱跳,互望了一眼,发觉对方的脸色都吓得有些发
白。方学渐过去拉住初荷有些冰冷的小手,指指屋顶。两人脚步轻点,在花台柱
子的边缘借一下力,飞身跃上屋顶。

  两人沿着屋脊矮身前行,小心翼翼,惟恐发出一点声响,被屋中之人发觉。

  在靠中间的一个位置停下,轻轻揭开几块瓦片,露出一个五寸宽的洞口。方
学渐探头向下一望,只见屋子中间八个手执木棍的灰衣人,正在围攻一个赤着上
身的粗壮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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