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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奇魄香魂】(1-100)全 作者:玉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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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回 冰火两重天

  二人在荒山野岭走了几天,确信五毒教不再追赶,到一个村落偷抢了马车和
银子,上了官路往西南而行。

  白素素躲在车厢里,嗓音一日日苍老,手脸肌肤却始终白嫩,只是那道伤疤
望之可怖。

  这一路,虚竹习完天山派的四十九式入门招式,白素素又教了他每式的运气
方法,他没有内力,默默念习,有时看着白素素,心想:「她和李秋水都是凶巴
巴的老妖精,可李秋水比她顺眼得多,除非我那老鬼师父独独喜欢白虎,不然实
想不出他不移情别恋的理由。」

  到了大理,白素素离开车子,令虚竹背着她又登上了山路,一面指路,一面
照旧给他输送内力,并传授了轻功法门。虚竹不再一味使用凌波微步,借用白素
素的内力使用逍遥轻功,觉得省力许多,翻山越岭走了两日,见到一座高耸入云
的山峰,攀上峰顶时,月亮已高挂中天,猛听得水声响亮,轰轰隆隆,便如潮水
大至,抬头一看,月光下,只见西北角上犹如银河倒悬,一条大瀑布从对面高崖
上直泻下来,声势好生骇人。

  虚竹想起林浩南的临终嘱托,问道:「师母,师父曾提及大理无量山,难道
这里便是?」

  白素素没有回答,目色忧郁,面泛激昂。

  虚竹顺她目光再向对面看去,见瀑布之右一片如明镜的石壁光润如玉,料想
千万年前瀑布比今日更大,不知经过多少年的冲激磨洗,才将这半面石壁磨得如
此平整,问道:「这……这便是无量玉璧么?」

  不料刚一回头,见白素素眼中精光骤长,其身突然激发雄浑内力。

  虚竹被震落山崖,大声惊叫,他失了武功,如何收势得住?身在半空,双手
乱挥,只盼抓到什么东西,腰后突被拉住,原来白素素随之跳了下来。深谷中云
雾弥漫,不容虚竹多思量,片刻间已到谷底。白素素向地上连挥两掌,反击出一
股掌风,二人稳稳立定。

  虚竹走出几步,站直身子定定神,不禁心喝一声采,只见左边山崖上一条大
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倾入一座清澈异常的大湖之中,离得瀑布注湖处十
馀丈,湖水便一平如镜,照出一个皎洁的圆月。

  虚竹走到湖边,抄起几口湖水吃了,入口清冽,甘美异常,一条冰凉水线直
通入腹,彻骨舒畅,抬头见月亮正圆,清光在湖面上便如镀了一层白银,眼光顺
着湖面一路伸展出去,突然之间全身一震,只见对面玉壁上赫然有个人影,大吃
一惊,跑回白素素身边,叫道:「师母,那里有人!」

  白素素却不理睬。

  虚竹急冲到湖边叫道:「师母快来看,人就在那里!」只见玉壁上的人影幌
动几下,却大了一些。他立定脚步,那人影也即不动,他凝神再次看去,便即省
悟:「是我自己的影子?」想明此节,哑然失笑,听白素素道声:「今夜在这里
歇息。」

  他便美美躺在草地上,浸着皎洁月光,这一觉睡得甚酣,天明醒转见湖上幻
出一条艳丽无伦的长虹,一骨碌跳起,拍手叫道:「好美!」见崖壁尽是一株株
结实累累的野生果树,采下尝了一口,入口多汁,精神为之一振,一口气吃了十
来枚,听得声响,回头见白素素将一块岩石旁的蔓草葛藤尽数拉去,推出一个三
尺来高的洞穴。

  他随白素素进得洞中,见一石桌,桌前有凳,桌上坚一铜镜,镜旁放着些梳
子钗钏之属,看来竟是闺阁所居,但铜镜生满铜绿,桌面尘土寸积,不知已有多
少年无人来此。

  另有一室空空荡荡,只有一条长条青石床,床上铺了张草席,床前摆着一张
小小的木制摇篮,此外更无别物。

  白素素扶着摇篮坐下,出神凝思,好似沉浸在往事中。

  虚竹见室旁一条石级斜向上引,便跨步而上,转了三个弯,隐隐听到轰隆轰
隆水声,再行几十阶,水声已振耳欲聋,并有光亮透入,探头一眼望出,只吓得
心怦怦乱跳,见外边怒涛汹涌,水流湍急,竟是一条大江,江岸山石壁立,嶙峋
巍峨,冷风急遽吹进洞隙,虚竹不禁打个寒噤,忙原路返回。

  白素素呆呆坐在摇篮旁,茫然瞧瞧走来的虚竹,突然惊醒,扬手要打,大怒
叫道:「滚!臭男人!谁让你跑到我这里来。」

  虚竹惊慌逃出洞外,不知白素素何以突然发怒,沿湖踟蹰不已,想这破相的
老贼婆既凶且疯,若与她长久躲在这里,还不如趁早毒发身亡,好过日日担惊受
怕地活受罪,抬眼望去,见这湖作椭圆之形,大半隐在花树丛中,东南西北尽是
悬崖峭壁,仰望高崖,白雾封谷,别说人迹,连兽踪也无半点,唯闻一两声鸟啼
遥相和呼,他愁容满面,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忽见空中多了一团浓雾,须臾间到
了眼前,嗡嗡着呼啦散开,竟是数不清的蜜蜂。

  虚竹捂着脑袋逃回洞中,关上岩石,慌慌张张道:「外面好多蜜蜂。」

  白素素先似没有在意,忽惊道:「你被它们蛰了?」

  虚竹瞧瞧自己手臂,欣然道:「那倒没有,幸我溜得快。」

  白素素又问:「你以前曾被它们蛰过?」

  虚竹听了不觉向脖后摸去,摸到那个肿块,愕道:「唉呦!在孟家地洞里被
什么叮了一下,怎么还没消肿?」

  白素素急道:「过来,给我瞧瞧。」

  虚竹走过去向她歪下脖子,正疑惑间,听得白素素怒哼一声,劈头盖脸给他
一巴掌,怒道:「怎不早说。」

  虚竹眼冒金星,逃远几步,再听白素素叹道:「这是李秋水养的蜜蜂,她们
随着蜜蜂便会找到这里。」

  虚竹惊得不顾疼痛,失色叫道:「师母,咱们快离开这里。」

  白素素冷道:「这一天总要来的。」接着想了一会,伸手一指道:「你不是
想知道什么是如火如冰么,那里去吧。」

  虚竹见她指着左侧一个月洞门,吃惊走过去,见月洞门内有一小门,伸手推
开,当即惊呼:「啊哟!」

  眼前是个极小石室,正侧卧着一个宫装美女,虽仪态万方,却非活人,乃一
座白玉雕成的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身上披一件淡黄色绸衫,衫下露出半扇玉
乳,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似以黑宝石雕成,只觉越看越深,
眼珠隐有光彩流转。待走到玉像身侧,发现她的头发是真的人发,云鬓如雾,松
松挽着一髻,脸上白玉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更与常人肌肤无异。

  虚竹情不自禁摸去玉像脸颈,触手温润,见她眼光竟已跟着转将过来,他吃
惊地侧头向右,但玉像的眼光似乎随着他移动,不论他侧向那一边,其眼始终瞧
着他,便似活了一般,眼光难以捉摸,似喜似爱,又似黯然神伤。

  虚竹忽想起一个人来,痴痴瞧着玉人,越瞧越觉其与可卿神似,心中竟如着
了魔,鼻端隐隐闻到馥郁馨香,将玉像抱在怀里,在脸上小心亲了亲,轻轻剥落
一层黄衫,再吃一惊,见若冰若雪的两腿间,赫然露着一个幽深股洞。

  此际传来白素素话音:「月如冰盘,日如火盖;如火如冰,抱日含月;冰火
相济,阴阳相合;日月同辉,天地同元;谓之合元大法。」

  虚竹猜出白素素话意,惊奇疑惑着掏出鸡巴向股洞凑去,感到其内透出阵阵
寒气,突觉背上传来一股热力,便不费多想,借此外力运起了合元大法,涨茎暴
射着挤进了玉洞,不料玉体冰冷彻骨,滚热精珠瞬间凝成了颗颗冰粒,龟头也似
冻僵,大惊之下便要抽出,却觉白素素收回了遥空送来的内力,听她道:「此时
停功,内力再难复原,成与不成,看你自身造化了。」

  虚竹闻言只得忍受极寒,觉恢复了一点内力,便自行运起合元大法,这一回
没有像往常那样激射,内力顺畅运过了会阴处,忙收拢气息汇入丹田,终于完整
运了一次小周天,如此几次已知诀窍,但觉玉体越来越冷,寒气透骨,似藏了厚
厚积冰,令他牙齿不由相击,格格作响,当下咬紧牙关,努力运转内力,冻茎连
同茎根没了知觉,四肢也冻得僵麻,周身好似变成了透明的冰块,只有挣扎着的
内力一遍一遍流过。

  虚竹全神贯注于内力流转,默数到一百周后,渐渐忘却了酷寒,忽觉小腹丹
田处发热起来,而且越来越滚烫,好似体内多了一块越燃越烈的火炭,渐渐融化
了寒冷如冰的身体。

  他对这种冷热相冲的感觉并不陌生,与当初寒痛发作的感觉很是相似,便毫
不犹豫地催动了乾坤大挪移,只觉内力嗖得经过会阴从龟头窜到玉体,带走了丹
田生出的热力,然后再从玉体内反注回来,待他继续不停地运行小周天,阳茎和
会阴便时寒时热,渐渐与玉人凝为了一体。

  如此似觉非觉,虚竹已不知自己运过了多少遍小周天,突觉怀中发烫,冰冷
的玉像瞬间滚热起来,张眼一瞧,见玉像黑幽的眼眸变成了散乱的通红,其色可
怖,惊得他放手跳起,随即感到体力充沛无比,试着稍一运气,便觉出失去的内
力恢复如初,而且粗茎硬挺之极,收心静气也软不下去。

  虚竹整理衣服,捂着裆里的硬直,神采奕奕走出小石室,却是一怔,见白素
素盘坐在石床上,闭眼坦胸,双手交捧双乳,正自左而右,自下而上,缓缓做着
圆周揉摩动作,两乳绵白酥圆,与她狰狞面容极不相称。

  虚竹盯着那对白乳,吃惊心想:「养得白馒头似得又细又滑,难怪我在黑暗
中将她和香菱分不清,她现在摸来摸去做什么?莫不是见我练成了神功,老贼婆
动了色心?」这时见白素素张眼望来,登时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听道:「去
把那东西丢在湖里。」

  虚竹抬头吃惊道:「师母是说那玉像么?做么丢了?」

  白素素这时已合上衣襟,不耐烦地斥道:「它受了你一番糟蹋,须得在湖中
浸足百日,方可恢复原样。」说完唤道:「过来!」

  虚竹心里又是一跳,走过去见白素素扬起手臂比划几下,道:「这是一门暗
器功夫,你用我在路上教你的运气方法,出去后用石子打落几只飞鸟,我们在这
里日子还长,不能总靠野果过活。」

  虚竹答应一声,双手正尴尬捂着直愣愣的鸡巴,不方便依样比划,便将动作
认真记在心里,回身抱起玉像走出洞外,在湖边犹豫一会儿,将玉像沉到了冰冷
的湖水里,心里很是不舍,想着:「若有命出谷,必将玉人带出。」

  他此时精气十足,感到呼吸分外舒爽,手舞足蹈练了一会那暗器功夫,然后
翻个跟斗跑跑跳跳,拾起石子击落高崖上的野果。

  吃饱肚子后,发觉鸡巴一直都在硬挺着,不禁奇怪地伸手进裆,在茎上撸了
撸,撸得自己浑身一麻,鸡巴倒没有变得麻木,于是收起胡思乱想,专心运了一
回乾坤大挪移,再拉开裤腰低头一瞧,见鸡巴仍然硬挺着,顿觉莫名其妙,再运
了一下合元大法,见鸡巴照旧一阵急颤,却未见有精珠射出,龟头反叫裤裆磨得
奇痒,心里也随之发痒。

  他便仰身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手撸着粗茎,想想玉像,再想想绵软芬芳的
真实可卿,呼吸急促着手掌套动不已,终于到了高处,但龟眼张合着射不出丝毫
阳精,茎柱也未有一丝偃旗息鼓之意。

  虚竹挠头不得其解,再玩弄了好一阵儿,硬茎未萎顿,困倦却悄悄袭来。

  醒后见皓月高空,照得谷底如同仙境,但他心里烦躁,掏出仍旧奇怪硬直的
鸡巴,一手抖着粗茎,一手高高扬起,向如镜的石壁大叫两声,却见石壁上的影
子纹丝未动,惊讶地再舞几下手臂,见石壁上另有一个影子随之动了动。

  虚竹惊呆愣住,这个影子才是自己,那另一个影子却是谁?扭身一看,头皮
剧麻,一人阴森森立在月光下,却是褴褛半裸的李梦如。

  当下惊骇之极,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小心后退,不想嘎吱一声,脚下踩到了
一根枯树枝。

  李梦如闻声咕咕几声怪笑,双臂双爪高举,乱发激散飞扬。

  虚竹见状心胆俱裂,扭头逃窜,口中大叫:「师母,救命!」

  李梦如追赶过来,她目不视物,虚竹的凌波微步便不大管用,须臾被她笼罩
在爪风下,惶恐之极,胡乱推掌。李梦如侧步躲开,手爪挥向虚竹脸前。虚竹跨
成马步,双臂一格,一只手顺势抓住了李梦如的手腕。

  李梦如吃了一惊,夺出手腕退下一步。

  虚竹也吃了一惊,掌心冒出丝丝寒气,无意中用了一招天山派的入门招式。

  李梦如再次逼到虚竹身前,身形一变,迅疾如影,双爪同时击出。

  虚竹这回不知如何抵挡,心里惊叫:「完了,完了,要死了!」突听得疾风
相搏,见白素素和李梦如斗在了一起。

  白素素的内力随体貌变化而增长,已恢复了十之六七;李梦如目盲后武功大
打折扣,藏着银针的拂尘也被石清掠去,因此没过几招便被白素素点倒。

  虚竹惊魂道:「幸亏师母来得及时。」

  白素素向地上的李梦如问道:「怎就你一个,老贼婆呢?」

  李梦如闭口不应。

  白素素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向李梦如一挥,随即解开她穴道。

  李梦如一跃而起,落地后却又一头栽倒,双手在身上抓来抓去,将褴衣一片
一片撕去。

  虚竹瞧得身上到处觉得痒,忽然记起在自己与薛宝琴的洞房之夜,白素素也
如这般吐了手心一口,心里惊呼:「原来这妖术便是生死符!」

  过了一会儿,李梦如已如受伤挣扎的野兽,翻来滚去尽数扯脱碎衣,在自己
肌肤上抓出道道血痕,而她也着实硬朗,始终未发一声。

  白素素确信只有李梦如一人,再次吐了自己手心一口,伸臂一挥,顺手再点
上李梦如穴道,转身离去。

  虚竹紧随白素素回到洞中,关紧洞口岩石,慌道:「师母,趁李秋水那贼婆
还没有来,咱们赶紧换个地方躲吧。」

  白素素怒道:「躲?你不是要给老鬼报仇么?老鬼给了你毕生功力,你却连
个小贼婆都胜不了!」

  虚竹不敢再出声,乖乖打坐,见鸡巴经过一场惊慌仍旧坚挺不倒,心里生了
害怕,猜想此番异常,必与合元大法有关,便试运合元大法的大周天,但气息到
了百会穴,登时头昏脑胀,怎么也过不了这一关,忍不住问道:「师母,我这里
不知怎么了,过了一天一夜还这样,如何是好?」

  白素素听了想起拢翠庵里的遭遇,心里愤恨:「哼哼!若有一日将老贼婆擒
住,叫她也尝尝自己所受的屈辱,那才算真正出了怨气。」如此一想,对李秋水
的恨意愈生,而对虚竹的恨意渐消,开口道:「你站去瀑布下,记住!一旦运行
起大周天,便不得停下,运习千周才可回来。」

  虚竹惊讶一想,起初过不了会阴,得玉人冰洞之助才成功,由此推想,修习
大周天自然要冰瀑冲击头顶百会,便似有所悟磕头拜谢,出洞不见李梦如,心道
她已自行解穴逃走,于是安心脱下衣服放在湖中一块大石头上,赤身来到垂流百
丈的瀑布旁。

  月下白瀑如练,虚竹淌湖水过来,已觉冰凉刺骨,站在轰响瀑下,更觉水汽
冰冷之极,伸手一触哗哗急响的瀑水,浑身打着冷战直击退堂鼓,瞧瞧直挺挺的
鸡巴,一股狠劲钻进湍急瀑水,几乎被水流击倒,像是背负万钧冰块,咬牙抬头
运起合元大法,百会承受冰瀑重击,气息果然顺畅通过,几回大周天后,觉得有
如抱着那个玉人,遍体冻成了透明的虚无,百会却燃起越来越旺的炭火。

  有了小周天的经验,虚竹轻易融合了冷热交集,运行五百次大周天后,已不
觉瀑水寒冷,身子反而渐渐发热;运行到八百周时,天已黎明,一缕阳光从崖顶
投射下来,浑身温嘟嘟得沐浴骄阳;念到一千周时,唯恐自己默数有误,又多运
行了一百周,然后将内力收回丹田,从瀑下抽身退出,低头一瞧,整个鸡巴缩成
了皱巴巴的肥大一团,肌色青紫异常,心里大惊:「莫不是冻坏了!」

  虚竹慌忙运起小周天将鸡巴暴涨抖出,握住用力捏了一捏,方才放了心,接
着运起刚刚练成的大周天,觉手里一空,两腿间只夹住几层软皮,偌大鸡巴竟整
个缩进腹中,大吃一惊,内气收回丹田,眼见鸡巴从几层软皮中钻了出来,软塌
塌一如平常。

  虚竹自知大功告成,向放在湖中石上的衣服走去,刚拎起衣服,就见衣服上
飞出几只蜜蜂,接着从四面八方飞来许多,围着他嗡嗡乱转,挥手一驱,却惊见
湖边立着赤裸一人,正是阴魂不散的李梦如。

  他一惊之际,李梦如白生生地跃身扑上石来,虚竹慌张逃下湖石,躲进轰鸣
而下的瀑水中,见密密麻麻的蜜蜂在瀑前飞舞,却不敢靠近水雾,他心里道了声
好险,幸得是在水中练功,蜜蜂才没有引着李梦如发现自己。

  二人一个瀑里,一个瀑外,哄哄巨响的水声,使李梦如不敢轻易冒进,手挥
指剑,但剑气穿过湍急沉重的瀑水后,力道已微乎其微。

  虚竹见身前水花乱溅,在避无可避的惊急之中,不觉运起了白素素传授的内
力功法,两手心多了什么东西,原来他运起内力后,掌心寒气急出,竟将握着的
水凝冻成了冰粒,一怔之后,将冰粒击出,竟使李梦如的剑气稍稍一顿,便不断
凝水成冰,挥掌弹指击出。

  他渐渐发现,白素素教他的四十九式入门功夫,每式加上最后学的暗器手法
后,击出的冰粒各有不同奇妙,有的招式可以同时击出飞速不同的几粒,有的可
以击出圆弧轨迹,还有招式可以让冰粒旋转飞回。

  二人对峙之中,虚竹的手法越用越熟练,颗颗冰粒从瀑中不断击出,如乱飞
的冰雹,李梦如不得不收拢剑气护在身周,她听力虽聪,但瀑布巨响使她不易分
辨冰粒的微弱风声,且冰粒的来路越来越诡异莫测。

  虚竹奈何她不得,一筹莫展,忽生一计,开口大叫:「你总不让我称心如意
是不是?让你见识见识名剑山庄真正天下无双的武功。」他这句话模仿当初偷听
到的石清所说,语气嗓音一般无二。

  李梦如显出惊骇之极的神色,剑气一停,终叫几颗冰粒击中。

  虚竹见李梦如从石上滑落,知道机不可失,从瀑中跳出逃窜。李梦如察觉后
紧紧追赶,冰粒只让她气息一滞,并未击中她的穴道。

  虚竹逃进洞中,来不及关掩岩门,大叫:「师母,她杀进来了。」

  白素素不慌不忙,伸手接住一滴洞壁落下的水滴,扬手飞出一道白线,那白
线迅疾无比飞出一个弧形,正击中李梦如膝处。

  李梦如倒地痉挛起来。

  虚竹惊魂未定,躲去白素素身旁,突听厉声一喝:「滚!」这才发现自己和
李梦如一样一丝不挂,跑出洞外,到湖石上取了衣服穿上,回洞见李梦如已被生
死符折磨得不成人样,望之骇然。

  白素素似乎被李梦如嘶叫得心烦,再次用掌心接住一颗水滴,然后飞出白线
击在李梦如的肩井穴,李梦如立时平静下来,疲惫得呼呼直喘。

  虚竹这回瞧得十分清楚,见白素素击出的白线是一颗薄薄的冰片,显是凝水
而成,正同他击出的冰粒,而其招式也是天山派的入门功夫,其中有一式运气正
是起自膝上的环跳穴,而终至肩上的肩井穴,他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听白素素
吩咐道:「点了她穴道。」

  虚竹答应着上前用拆花指点了李梦如几处穴道,见她身上肌肤到处是她自己
弄出来的抓伤,血淋淋得触目惊心。

  白素素接着吩咐:「去弄只鸟来。」

  虚竹出洞先用石子击落一只,再用湖水凝成冰片击中一只,然后生火将两只
鸟烤熟,又采了十多颗野果,一并送到白素素身旁,自己拿着一只鸟退回原先安
置玉像的小石室。


            第六十八回 绝壁黄花瘦

  外面骄阳高照,小石室内却是一派昏暗。

  虚竹吃完鸟肉,撑开裤裆瞧了瞧,又试了一回合元大法,将鸡巴急颤着暴涨
出来,再运气深缩进肚里,然后收拢气息回复正常,心道:「有些意思,传闻有
种缩阳的说法,莫非就是如此。」

  如此一想,继续试下去,将鸡巴暴涨,然后钻回肚中,再收气叫鸡巴软塌塌
冒出来,眼中越瞧越有趣,运用也越来越熟练,不再一心想着法门,大小周天来
回运用,鸡巴快速缩回钻出,每一来回,丹田处便堆出一些鼓热,渐渐生出异样
感觉来,身上发酸发软,眯眼呻吟几声,吓了自己一跳,惊笑心想:「如此倒像
自己肏自己一般。」

  虚竹念及于此,心里开始火烧火燎,长时未近女色,欲望一发便不可收拾,
手上玩弄鸡巴,眼睛瞄向月洞门外卧着的李梦如,见了昏暗中赤裸的朦胧白腻,
腹内热气越发鼓胀。

  他悄悄来到被点穴的李梦如旁,弹出一指,又点了她的哑穴,然后轻轻捏了
捏她脚踝,顺着布满抓伤的大腿慢慢摸了上去,越摸越大胆,越摸越动火,手滑
过凹凸的臀背时,一颗心似要跳出来,瞧瞧阴影里打坐的白素素,手扯住李梦如
头发,鬼鬼祟祟将她拖向小石室。

  白素素早察觉了虚竹举动,脸上显出一丝冷笑。

  虚竹合上小石室的圆拱月门,眼中更加昏暗,色胆却随之愈壮,心也越发跳
得厉害,仍有几分不安,脱下衣服遮在李梦如脸上,掐住她柔腻脖颈,欲火顿然
炽烈,待整个扑在凉润胴体,便忘了身下是个女魔头,疯狂一般在脖颈和乳上狠
狠咬了几咬,欠身扶着鸡巴径直捣去。

  李梦如肌肤冰凉,秘处却柔软温暖,龟头一触,亢得虚竹直哼哼,抖着茎根
挤分柔嫩的秘缝,急急塞进鼓胀之极的茎头,向紧凑的深处一股劲插去,越往里
越热,插到硬烫的实处后,爽得双腿不由发抖,这滋味实在久违了,粗鲁抽送几
回刚觉磨出滑水来,便忍不住了泄意,丹田热气变成了粒粒精珠,爆射出去涨得
龟眼又痒又热。

  虚竹匀着粗气不敢喘出声,停在李梦如体内接着运起了合元大法,鸡巴像往
次一样,骤然爆挺急颤,越发粗涨火烫,但不再有丝毫麻木,升起一股热气膨胀
在小腹,有了这股热气,虚竹像多了无穷力气,将李梦如的臀股越推越高,越捣
越顺,虽强忍不发声,但肌肤相撞之音却越来越响,时缓时急,持续不停地足足
有半柱香时间。

  白素素隔门听得忍耐不住,突然喝道:「狗男女扰我清净,滚出去!」

  虚竹听了一惊,但正在兴头上,腹内热气已丝丝缕缕涌向龟眼,聚拢在一起
蓄势待发,此时停下来,简直比死还难受,含糊应了一声,不敢再用力撞击李梦
如的肌肤,只用大半个粗茎抽插滑腻,匆匆刺激龟沟处的麻痒,终再将几股子精
珠注了进去,边插边射,至腹内热气消尽,好不痛快,起身将李梦如悄悄拖出小
石室,到了洞外,眯眼适应一下明亮阳光,低头一瞧,不由动容。

  李梦如一脸红艳,本该一派春色,但加上瞎眼圈,却显得分外奇异,青黑眼
眶满是湿漉,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虚竹一见李梦如的黑眼圈,心里便开始惊慌,心想:「女魔头眼瞎,却千里
迢迢穷追不舍,必是恨我之极,有她无我,我此际不如杀了她。」但待箍住李梦
如湿津津的脖子,却又生了几分爱惜,双手滑下双肩双乳和汗腰,见李梦如耻毛
湿乱不堪,两瓣美户又红又肿,其间粘着团团浓白油腻。

  虚竹分开李梦如双腿仔细瞧瞧,又多了几分得意,将她拖到湖边,往湖水里
推了推,口里念着:「冤有头债有主,白素素点了你的穴,你不要怨我,可别变
恶鬼来缠我。」说完溜回洞里,依旧躺回小石室,心想待湖水涨上来女魔头便淹
死了,不知不觉睡去。

  虚竹醒后饥肠辘辘,走出去见白素素的身影依旧在打坐,迷迷糊糊道:「师
母,我去弄些吃的。」推开洞石,想起了李梦如,心里打突,探出洞外四下里一
看,凉风习习,湖岸湖中都看不见人影,合上石门颤声道:「师母,女魔头不见
了!」

  白素素冷笑:「堂堂天山派掌门,连一个瞎子都怕,给我过来!」

  虚竹当她要责打,惴惴不安走去,眼前一亮,见白素素点燃蜡烛,伸出手臂
比划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白素素教了虚竹一套路数,待他练熟后亲自与他拆招,突然袭出一掌,大声
斥道:「滚出去!」

  虚竹狼狈跌倒,沮丧之极,哪敢出去涉险,嗫嚅道:「那贼婆凶恶,若变成
恶鬼,必更加凶狠。师母再多教我一些,其实……师母也该散散心。」他想让白
素素陪他出去,但白素素没有理会,沉默一会儿,接着比划起来。

  虚竹边学边练,独自苦练了许久,又倦又饿,瞧门隙透进明亮光线,知已过
了一夜,自己再也拖不过去,只得小心推开石门,万分不安蹑出洞,一步一步向
生着野果的崖壁走去,边走边四下张望,采了几个野果,不见李梦如鬼影,渐渐
放松心情,击落两只大鸟,生起了火堆,闻到烤肉香味,饥饿越发难忍,不待鸟
肉烤熟,已吃尽一只,接着用石块掩灭了火堆。

  这时传来嗡嗡声,从他耳旁飞到眼前一只盘旋舞动的蜜蜂。

  虚竹怔怔一瞧,心里大叫一声,头也不顾回,飞身便逃,身后扑来令人胆寒
的疯狂之气。李梦如的手爪紧随他后心,且记住了谷中路径,尽管眼盲,却每每
拦在洞门前。

  虚竹绕着湖边逃了几圈,总摆脱不出,但已发觉李梦如并没有变成恶鬼,便
定些惊神,边逃边试着抵抗,一触即退,如此几回,慌张大减,眼中也瞧清了李
梦如的招式,在洞门前突然连出几招,竟将李梦如逼退几步,他趁机逃进洞内,
转身向外窥去。

  李梦如听见洞门石响,身子急退,显然忌惮白素素,立定之后嗅到地上那只
烤熟的鸟肉,拾起一口一口撕着,一夜之间,她额前乱发竟灰白一绺,现下手脚
肮脏,身上抓痕累累,裸胸赤腿俱是泥沙,腮上又抹了鸟肉的焦黑,哪里像是凶
神恶煞的女魔头,倒像是饿极了的疯丐,只是乌黑的眼圈始终朝着洞门,神色阴
森无比,仿佛死死盯着虚竹。

  虚竹见了脊背冒出凉气,合严洞门,拿出怀中野果走去放在白素素腿边,惊
惶道:「师母,那瞎婆子守在外面,我好不容易逃了回来,只弄回些果子,您老
人家将就吃吧。」

  白素素不声不语,拿起果子吃了起来,咬过几口后将手中果子一扔,又念着
口诀比划起来。虚竹赶紧随她比划,知自己躲过这回,难免还有下次,因此格外
用心,心里想象与李梦如对打,越来越对路。白素素见他仿佛开了窍,便一口气
教了许多,然后不再理会。

  虚竹勤勤恳恳练熟后方去睡觉,醒后一睁眼立刻请求白素素继续传授,直至
饿得慌极,方鼓足勇气出洞,见到李梦如,边斗边逃,虽未及采摘野果,但轻松
而退,回到白素素身旁,抹抹额汗,因未弄到吃的,也不敢言语。

  白素素并未责问,将上回剩下的一个果子吃了,仍旧传授武功。

  虚竹用心之至,连梦中都在练习。

  第二日,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一出洞便运足轻功径直跑去果树,李梦如闻
声追来,他已飞快采了七八个果子藏在怀里,一番缠斗,安然回到洞中,将果子
放到白素素身边,自己微笑着拿起一个。

  如此过了四、五十日。

  期间,白素素的满头白发一夜落光,身形从老妪返为女童,又从女童渐渐长
成老妇,谷中林叶转黄,野果所剩无几,但虚竹在与李梦如的缠斗中,渐渐攻多
守少,常常抽空击落几只飞鸟。

  虚竹脖上的疙瘩早已消肿,没了蜜蜂指引,李梦如只能听他动静,日日疯狂
恨之欲死,骨瘦形枯,满头乱发已然尽白,如同赤裸野人。

  若李梦如没有及时出现,虚竹便生火烤鸟,待她疯狂赶来,有意给她留下一
些烤熟的鸟肉,深觉有了李梦如虽然惊险,却也刺激有趣,否则真不知如何度过
深谷寂寞。

  这日,二人照旧打斗。

  此时李梦如对虚竹已无多大威胁,虚竹唯一忌惮她的六脉神剑,幸得李梦如
眼盲,不然六脉神剑确不易应对。虚竹左闪右转,好整以暇,近乎戏弄,引得李
梦如挥舞指剑,手忙脚乱,不得不只顾自守。

  近来每每如此,二人互相奈何不得。

  虚竹忽然想起曾用冰粒将她从湖石上击落,便引至湖边,跳入湖中,手掌凝
水成冰,如当日向李梦如击去,且去势更急,更加诡异莫测,同时击向李梦如几
处穴道,居然一击而中。

  李梦如只躲开一颗,其余尽被击中,冰片触肌即化,她呆了一呆,显出十分
惊恐的神情,腾空向后急退,落地后萎然栽倒,双手在自己身上抓个不停。

  虚竹张圆了突眼,不知她如何中了生死符?

  李梦如翻滚挣扎,从湖边滚落湖中,赤裸身子被水洗去污秽,像一条跳跃扭
曲的白鱼击打水面。

  虚竹见李梦如滑向湖心,有些无措,按照刚才掷出冰片的气息脉路,瞧准她
另几处穴道,再掷出冰片。

  李梦如立时停止了挣扎,摸索着爬上湖岸。

  虚竹眼光一亮,换了一种手法掷出冰片,李梦如随即痉挛起来,虚竹再次给
她解了痛苦,试了几回,折磨得李梦如精疲力尽瘫在湖边。

  如此一来,虚竹已然得知生死符奥秘,惊奇之极:「原来白素素所谓的天山
派入门招式便是生死符,果然不是毒药,她往手心吐唾沫也并非妖术,而是将独
特内力传送至人身穴道。她说生死符有八十一种解法,须习毕天山派功夫,才能
传授自己,难道这些都是谎话,她为什么说谎?莫非是为了逼迫自己学练天山派
功夫么?若真如此,自己身上的生死符岂不早就解了。」

  虚竹越想越喜,不禁在水中雀跃,脚触到了湖底神似可卿的玉像,捞出来瞧
玉人的眼睛幽黑湿润,已回复了原样,抱起兴高采烈跑回,见了白素素,虽满腹
惊疑,却问不出口,将玉像小心放回原处,只向白素素说了句:「师母,我将李
梦如打败了。」

  白素素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突然道:「这生死符是我独创之秘,控制好
运气力道,便能控制大概什么时候发作。」

  虚竹听了心惊:「她怎么好像事先知道,会不会我每次与李梦如相斗,她都
在暗中窥视?」忍不住问道:「来时路上,师母教我的便是生死符么?」

  白素素没有回答,沉吟一下,却道:「你已得天山派武学精要,现下我传授
与你另一门我独创的武功。」

  虚竹微微吃惊,点头应了,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出谷,他苦练武功,只因惧怕
生死符和李梦如,如今这两个都没了威胁,便对习武没了丝毫兴趣,不料白素素
接着说道:「希望能够来得及,老贼婆这两天便要找上门了。」

  虚竹大吃一惊,动容叫道:「真的?师母怎知道?」

  白素素闭目冷笑:「哼哼!老贼婆早算准了我哪天功力最弱。我上次返老还
童之时,她必在专心研习天魔琴,这次她不会再放过机会。」

  虚竹失色大呼:「那咱们还不快走,出去躲躲,叫她找不到。」

  白素素张开怒目:「她要来便来,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就知躲么!」

  虚竹低头嗫嚅:「倒也不是,师母到时返老还童,我独自怎生应付?别说保
护师母,自身性命也是难保。」

  白素素继续冷笑:「老贼婆自己打得如意算盘,但我赌她不会如愿!天魔琴
玄妙无比,老贼婆不得其法,绝难参详得透。」

  虚竹哦了一声,大不以为然,心道:「她要我小命,还需用天魔琴么?」

  白素素斜眼瞧瞧虚竹,真实理由她不能明说,李秋水与她相斗了几十年,对
她返老还童的规律早已一清二楚,这几十年来,每次都毫无相差,但李秋水却不
知道,白素素一旦与人交合,返老还童便会延后,缘于栊翠庵地洞中的经历,白
素素上回返老还童延了十日,因此李秋水必会少算十日。

  白素素调好气息开始向虚竹传授她自创的灵鹫宫心法,叫做无相神功,也是
从北冥神功演化而来,取自无形无相,亦虚亦实之意。

  虚竹毫无兴趣,但只费一天一夜便大功告成,这无相神功与乾坤大挪移有许
多相通之处,他习来很是轻松。

  白素素不知此节,惊诧想到:「莫非死老鬼在冥冥之中相助?」

  虚竹收功张眼,见白素素正盯着自己,叫了声:「师母!」

  白素素叹了一声,慢慢闭上眼,道:「我即刻到了散功返童的时辰,一会进
去小石室,你出去多收集野果。」

  虚竹答应着去了洞外,只觉危机四伏,不敢多逗留,瞧了瞧四周,慌张摘了
几个果子,见崖高处生着一个熟透的通红果子,刚要跃起去采,听得一声:「公
子!」回头惊见花树中闪出一个袅袅婷婷的丽人来,娇小可怜,如花似玉,柔发
流散如瀑。

  虚竹的心一时止了跳动,疑心那个玉像活了过来,片刻之后,心又突地猛烈
跳起来,涨得胸口剧疼,大叫:「菱儿,是你!」

  丽人娇笑颜开,点了点头。

  虚竹跳过去一把抓住,叫道:「菱儿,真的是你!」

  丽人再次用力点头,笑道:「公子!我是菱儿。」

  虚竹见了心中好甜,觉出香菱长高了一头,但神态依如初见那般纯美,紧紧
握住她一双嫩手,惊喜地说不出话来,傻呆呆盯着像细笔画出来的美脸。

  香菱羞涩低下头,随即抬起来笑盈盈迎着虚竹的目光,也是喜悦不胜。

  虚竹这时才想起来问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香菱也显出惊讶,道:「我不知公子在这里。有人带我来,叫我把这个交给
这里住的人。」说着眼光向旁边转去。

  虚竹随她一瞧,见树下放着一张琴,赫然就是令人惊魂的天魔琴,呆楞之后
四下张望,骇叫:「李秋水?她……她在哪里?」

  香菱迷惑摇头:「你问那位白发婆婆么,她带我到这里,人便不见了。」

  虚竹慌张夹起天魔琴,拉着香菱跑回洞中,见白素素没了踪影,而小石室的
月洞门紧紧合上,知她已进了小石室,便将琴放下,惊疑打量香菱,实想不出李
秋水为何这么做。

  香菱好奇察看石洞,见虚竹打量她胸腹,顿羞转了头。

  虚竹怦然为之心荡,见香菱纤腰微动,玉腿轻分,便扭出诱人难言的天生风
流来,酥胸俏臀既娇小玲珑,又不失窈窕丰满,若只看身形,已瞧不出几年前那
孩子般的模样,抱在怀里更觉香软,手隔着衣裳便摸出了酥心香腻。

  香菱娇颤颤由他越抱越紧,吐出一口浓香,羞就丁香。

  虚竹贪婪吻着熟悉体香,忽地吃惊,抬头见香菱仰着红晕的雪白小脸,眯着
根根可数的长睫,微微张着湿润红唇,嘴中翘出抖动的香舌,真是说不出的妩媚
迷人之极,但他心里却多了疑问:「她怎变得如此识趣?」

  香菱似有所觉,挣脱出来,热着鼻息,羞得娇容霞赤。

  虚竹柔声道:「来,咱们坐下去说。」拉着香菱坐到青石床边,把怀中果子
拿出来放在床上,递给香菱一个,哄她吃了一口,他自己也拿起一个果子,边吃
边问:「你怎么被人抓走的?」

  香菱羞道:「我在地洞……听到公子说话,迷迷糊糊穿件衣服出来,但不见
了公子,又迷迷糊糊被一个婆婆带走了。」说完面上通红,她当时惊羞之极,过
后想起洞中的纷乱,却也觉十分好笑。

  虚竹急切道:「我不是说李秋水,是问五毒教如何抓的你。」说着见到香菱
羞涩,心里也是一动,想起了栊翠庵洞中的香艳,目不转睛瞧着羞脸,但觉眼前
如画,越瞧越美,听香菱娇怯怯说了如何被蛇娘子诳走的经过,正与他原先猜想
的一样,接着再问:「那些丑八怪个个凶神恶煞,他们没为难你吧?」

  香菱点点头,深深低下头去又摇了摇。

  虚竹心里一疼,叫道:「他们欺负你了?」

  香菱看一眼虚竹,慌张低下头去。

  虚竹暗自心叹:「这也难怪,她这么一个又美又香的妙人儿,任谁见了也不
能不染指。」将香菱抱在腿上,端起她脸,安慰道:「平白让你受了惊吓,都是
我不好,那些蛤蟆蜘蛛真是可恶!」

  香菱眼露迷惑:「公子说什么蛤蟆蜘蛛?」

  虚竹一怔:「不是他们,难道是那个蛇娘子?」

  香菱一听,羞不可抑,哼唧道:「她不放我,但也没……没怎么欺负我。」

  虚竹见之惊疑,想起蛇娘子称香菱为蛇奴,还说用着十分称手,于是拉下香
菱捂着脸的手,笑嘻嘻道:「那个蛇娘子么,呵呵,我对她最清楚不过,她叫你
那样侍候她,是不是?」见香菱羞出了眼泪,忙又哄道:「菱儿,你不知道你多
么叫人疼!我恐怕你叫人欺负,以后只许我一个欺负你,你愿不愿意?」说着低
头瞧了瞧香菱腰间,记得她上回这里挂着一个「话儿」。

  香菱抬起泪眼,脸晕似火,突然柔柔抱上虚竹头颈,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娇
泣:「公子再不要舍弃菱儿了……」

  虚竹登时浑身涨热,哼声:「好菱儿!」抱住香菱翻倒在青石床上,腻得香
菱燕懒莺慵,醉眼饧饧。

  二人正自蜂狂蝶乱,突听得咚咚声,先轻轻几下,越来越清晰响亮,有人在
外敲着岩石,接着传来嗲声嗲气的叫声:「喂!姨妈家有人么?」

  二人同时惊呼:「蛇娘子!」

  香菱花容失色,坐起掩上白乳,香喘未定惊瞧虚竹,虚竹向她摆摆手,吓得
魂飞魄散,见石门慢慢打开,闪出了蛇娘子,衣着臃肿,一身村妇打扮,她身后
跟着一个黑衣婆子,最后是担着两口箱子的癞蛤蟆。

  三人神态可亲,不慌不忙依次钻进洞来,倒真像是走亲戚的模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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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回 大梦谁先觉

  蛇娘子打量洞内,笑容一顿,眼光盯住了地上的天魔琴,虚竹抢上前将琴抱
在怀里,脚步悄悄挪向小石室的月洞门。

  蛇娘子咯咯一笑:「白龙使,我命你去办事,你怎么老是躲在寡妇家里?」

  虚竹不敢作声,细瞧蛇娘子身后那个弓腰驼背的黑衣婆子,暗暗吃惊,见其
脸上凹凸不平,形目十分可怖,心想:「莫非她就是黑寡妇?」

  癞蛤蟆放下两口箱子,叫道:「臭小子,怎就你一个?老贼婆呢?变成小妖
孩不敢出来了。」刚好香菱从里探出头来,癞蛤蟆吃了一惊,把她当成了返老还
童的白素素,虚竹却向身旁的月洞门瞧了瞧,黑婆子似有所察觉,一双眼骤射出
凌厉的狠辣阴森。

  蛇娘子向香菱招手笑道:「过来!我说呢,原来你与这小滑头私奔了。」

  香菱战战兢兢走出到虚竹身旁,口称娘娘,弯膝跪下。

  蛇娘子面色一冷,叱道:「怎么?不想过来?有了这小滑头,便不认我这蛇
娘娘了么?」香菱慌张站起,却不敢迈步。

  虚竹只得干咳道:「娘娘……小白龙问娘娘好,宝藏下落不明,这琴请娘娘
先拿去吧。」说着将琴双手端起,心想:「白素素刚刚还童,功力全失,有了这
琴也用不得,自己不若送个乖。」

  蛇娘子注目向他暧昧一笑:「多谢了,我也送你们一件礼物,权作我给蛇奴
的嫁妆,好不好?」说完从袖中抽出一个东西凑到嘴旁,箫声一响,刺得虚竹耳
鼓剧痛,不由叫出:「娘娘饶命!」

  箫声止息,那个黑婆子嘎嘎一笑,双目上翻,伸出十只厉爪,径直扑向小石
室月洞门,力道好似极大,却悄无声响,双掌似黏在了石上,双臂一收,咔喳喳
竟将厚重石门硬生生撕断,然后原地一转,扔出黏在双掌上的石门,再向门内挥
出双掌,又一声碎裂,小石室内飞出个长发缠绕的人头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黑婆子早知白素素今日散功,故一见室内有人,便全力
一击,不想轻易将其击得粉碎,正觉不妙,迎面袭来迅猛风声,未及抵挡,连连
后退,受了重伤。

  白素素飞身而出,将虚竹手上的天魔琴抢去。

  虚竹大出意外,见白素素依如入洞之前,并未返老还童,再瞧地上那颗咕噜
噜滚着的人头,却是那个玉像。

  蛇娘子的箫声再起,白素素当即盘坐,也扬起琴声,两音混在一起,倏忽一
同消去。蛇娘子似乎支持不住,身子晃了晃,癞蛤蟆忙立在她身后,双掌抵住了
她后心,此际虽静寂无声,但有巨大力量在激荡相搏,震得洞壁晃动,石屑灰尘
簌簌而下。

  黑婆子咳出一口血,抬脚踢翻带来的两个箱子,随着窸窸窣窣之声,箱子里
爬出无数黑虫子。香菱一声惊呼,虚竹也面无血色,认出这些黑虫子正是上回钻
进他体内的黑蜘蛛,一手抱起香菱,一手连弹拆花指,手忙脚乱退到石壁前。

  那些黑蜘蛛密密麻麻围着坐在地上的白素素,一层层被震翻死去,但仍争先
恐后不断爬上前面虫子的尸体在白素素四周堆积起厚厚得一圈。石室四壁晃动的
更加厉害,一琴一箫的无声相斗似乎更加激烈。蛇娘子紧蹙眉头渐渐不敌,癞蛤
蟆身体前倾将全身劲力送与蛇娘子,但蛇娘子端着地魔箫的手臂越抖越烈。

  黑婆子来到癞蛤蟆身后,双掌抵在他后心,哼了一声,不顾伤痛也将全部内
力送了过去。蛇娘子手臂止了颤抖,但脸上失了血色,裙上突然一片血红。

  过了一会儿,蛇娘子胯间洇出的血渍越来越多,而白素素的腿上也扑扑溅出
几点血丝,她对抗三大高手,功力渐渐耗尽,几只蜘蛛钻破了她肌肤。白素素突
然拉满五根琴弦,顷刻之间琴声压过了箫声,嗡嗡激得室内疾风忽荡,癞蛤蟆仰
天喷出一大口血,与黑婆子向后翻倒。蛇娘子踉跄丢下地魔箫,双手捂腹,软软
倒地,蜷起一只腿,倏忽满面大汗,呻吟不已。

  白素素击退强敌后,原地坐着转了一圈,身周的黑蜘蛛个个跳裂,溅出的绿
汁铺了一地。她也已用尽了力气,再也无力挥琴,萎然垂下头。

  虚竹这时见香菱昏了过去,慌忙摇着她身子唤她,忽闻一声啼哭,哭声虽然
十分柔弱,但清清楚楚是婴儿的啼哭。

  众人寻声望向蛇娘子,见她挣扎坐起,从裙下捞出个血污婴孩,她自己似也
十分惊讶,呆了片刻,接着咬断脐带抱在怀里,疲惫中渐渐露出无比温柔,轻轻
拍了拍,婴孩哭声突然洪亮,众人心中皆是巨震。

  黑婆子嘎嘎大笑起来,「白蛇产子,呵呵!难得啊,真是难得!」他边说边
咳嗽,走到蛇娘子身边,抓起地魔箫收入袖中,再突然抢过婴孩,蛇娘子惊叫抱
住黑婆子的腿,「师伯,把孩子还我,不要吓着他。」

  虚竹听了蛇娘子一叫,惊呼:「你是安通!」黑婆子阴森森一笑:「你看在
这孽种份上,也该叫我一声师伯的。」

  蛇娘子这时求个不住:「师伯,求你把孩子还我,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
放在心上,只要这孩子,求求你,把孩子给我。」

  黑婆子冷冷道:「哼!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那你为什么不杀他,还偷偷给
他解药?我早看出你不对头了。」

  蛇娘子无言以对,慌张向虚竹道:「你快过来,让我杀了好不好,我为你生
了孩子,你死也不冤了。」

  虚竹大惊:「你是说这孩子……这孩子……」黑婆子突然向他大叫:「拿天
魔琴来。」说着将手中婴孩高高举起,蛇娘子惊叫着骇得面无人色。

  白素素慢慢抬起头,开口道:「将琴给他。」说着眼露凄然,她此时想起了
自己当日,在林浩南掉落悬崖后,她也是这般苦苦哀求。

  虚竹迷迷怔怔放下香菱,拿起了天魔琴向黑婆子走去。

  黑婆子喝声:「站住!」盯着虚竹叫道:「我数到三将孩子扔给你,你将琴
扔过来!」然后口中念出:「一、二……」待三字一出口,果然将婴孩抛来。

  虚竹此时毫无主意,慌张也将琴扔了过去,随即小心接住婴孩,低头心里一
阵哆嗦,见婴孩丑陋肮脏,只有自己小半手臂那么大,忽然想起在五毒教中见过
的侏儒,以及久久难忘的死胎念想,手中一抖,竟抱不住婴孩软软的身躯,待婴
孩掉落半空,又慌忙伸手接住。

  蛇娘子被他唬得一声惊呼,婴孩响亮大哭,虚竹也吃了一惊,抱紧婴孩正松
了口气,发觉黑婆子偷袭,急忙逃躲,却没防无形指风,腿上被点了穴道,一跤
摔倒。黑婆子接着发出一道有形的白色指线粘在婴孩背上,收线夺走,随即向空
中的婴孩举起了手掌。

  蛇娘子又是一声惊叫,起身抱住婴孩,跪下仰头哀求:「师伯,不要!」

  黑婆子眼露凶怒,手掌一顿,仍旧向下击出,扑地击在蛇娘子脑门,接着再
次向她怀里的婴孩举起了右掌,肋间突受一击,重重撞在石壁,惊见癞蛤蟆怒不
可遏,顿心虚生怯,不发一言,夹住天魔琴逃出。

  癞蛤蟆本已被天魔琴震伤,大怒一击,嘴角溢血,见蛇娘子额壳塌陷,脑浆
迸出,眼见不活了,却仍紧紧抱着婴孩,顿心灰意冷,叹道:「你放心,谁也抢
不走你孩子,我带你们回白驼山,从此再不管其他鸟事了。」说着抱起蛇娘子母
子漠然走出洞去。

  白素素一直在暗自调息,适才功力用尽,一时空荡荡地提不起丝毫,见癞蛤
蟆离去不见,忽然惊道:「天魔琴哪来的?」

  虚竹一面察看昏迷的香菱,一面将香菱送来天魔琴之事说了。

  白素素听了脸色大变,说道:「不好!咱们走!」这话刚落,洞外便传来李
秋水的声音:「小师妹,咱们老姊妹多年不见,怎么要急着离去?」

  虚竹登时呆若木鸡,心里连叫:「死了,死了,这回逃不了了。」听着白素
素冷笑:「你算准了我散气还功的日子,却仍不放心,送来天魔琴叫我与五毒教
两败俱伤,好心计啊!」

  一个白色人影出现在洞口,李秋水微笑着走进来,瞧了瞧白素素,转向虚竹
笑道:「好徒儿,还需为师动手么,你自断心脉也罢,免得死前痛苦。」虚竹吓
得话也说不出,白素素咯咯怪笑:「你苟活了这么久,始终没大没小。现下掌门
人在此,你还不跪下,听从吩咐?」

  李秋水大笑:「掌门人能由你自己封的吗?」

  白素素止住笑声,一指虚竹,厉声道:「李秋水,这人便是无崖子死前亲封
的掌门人,你背叛本门,仍忤逆不知悔改,是不是?」

  李秋水一怔,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本来意态闲雅,但听说了无崖
子的死,说话的语气之中便大有急躁之意,手中多了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似水
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突然间白光一闪,白素素一声惨呼,一条左腿竟已从她
身上分开。

  李秋水恶狠狠笑道:「好妹妹,还记得这把匕首么,当初就是它在你脸上划
了两刀,现下你又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好好一个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
低的丑八怪,岂不令师兄遗憾?姐姐还是成全你罢,再在你脸上划几下,保管师
兄在黄泉路上认不出你来,你说好不好?」

  李秋水说完挥动匕首在白素素脸前比来比去,显是存心要她多受惊惧,并不
急于出手。

  白素素断腿处血如潮涌,怒道:「贱人快快动手,要我听你侮辱讥刺,再也
休想。」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鲜血。

  虚竹在旁看着面如土色,知李秋水必定也会如此折磨自己,巨骇之下,真气
在各处经脉中迅速流转,双腿穴道解开,酸麻登止,不及细思,急冲而前,踏出
凌波微步向洞口疾奔。

  李秋水原知他有些内力,但武功十分平庸,人也猥琐胆小,故此浑没将他放
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白素素,叫他在一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便增了
几分乐趣,全没料到他突然飞跑。

  这一下出其不意,虚竹逃到了洞口,却停步吃惊,见眼前多了一人,李梦如
已梳洗干净,依旧穿换上了黄色道衣。虚竹与她打斗已习以为常,稍一迟疑便出
掌应敌,但身后多了李秋水,心里慌张,被李梦如迫得不住后退。

  李秋水越瞧越诧异,心道:「他怎么会使出天山六阳掌?此掌若非有几十年
的逍遥内力,决计使不出来。白素素可以教他招式,但绝不能让他具有如此深厚
的逍遥内力。」喝道:「梦如,你住手。」上前一只手往虚竹肩头抓来。

  这些日子来,虚竹和白素素拆招甚熟,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
应变,觉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将要碰到自己肩头,当即沉肩斜身,反手往李秋水
手背按去。李秋水与他一触,缩手惊道:「无崖子将功力都传给了你?」

  虚竹忙着应付,说不出话来。

  白素素忍痛冷笑:「无崖子收了他为关门弟子,要他去诛灭丁春秋。你还不
信他是掌门么?」

  李秋水冷哼一声,抛弃手中匕首,转身变招。

  虚竹蓦觉凉风掠面,竟没瞧清李秋水此招的套路,听白素素叫道:「第二种
法门,出掌!」当下不加思索,以「入门招式」第二种手法拍了出去,黑暗中掌
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不由以无相神功吸住李秋水
双掌将其内力化去,登时体验了无相神功的神奇,这一回便如他当初双掌击在白
素素前胸,掌力被化去之时一般无二。

  李秋水更加惊异,又没料到虚竹还学会了白素素独创的无相神功,「啊」的
一声呼叫,这声惊呼却是因为白素素突施暗袭,白素素宁失去一只腿,暗暗积蓄
了这一掌,这一掌无声无息,纯阴纯柔,两人相距又近,李秋水待得发觉,正欲
招架,掌力已袭到胸前,急忙飘身退后,终慢了一步,经脉已然受伤。

  虚竹定神看去,只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都在眼前急速旋转,两团影子倏分
倏合,发出密如联珠般的拍拍之声,白素素和李秋水二人身手之快,当真匪夷所
思,听得白素素哈哈笑道:「师姊,我刚才未及说,无崖子叫他清理门户,除了
丁春秋,还有你这逆贼。」

  李秋水避过了白素素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左掌拍出,右掌一带,左掌之
力绕过虚竹身畔,向白素素攻去,白素素当即还掌相迎。

  虚竹处身其间,劲风扑面,锋利如刀,他抵挡不住,正要退出,前心后背已
同时受了一掌,这两掌对他并无大碍,但身子却再动弹不得,惊魂稍定,发现李
秋水和白素素居然隔着他拼起了内力。

  二人雄浑无比的内力霎那间冲得虚竹头晕脑涨,白素素蓦地一声惨呼,向后
摔倒,原来是李梦如偷袭了白素素一掌,虚竹后背没了白素素的内力,胸前便如
受重锤,倒在白素素身上,见她嘴边都是血,一探她的鼻息,惊惶叫道:「师母
你……你怎么死了?」叫完发觉自己也是满口鲜血。

  李秋水一愣,笑道:「师妹,我知你诡计多端,用装死来骗我上当。」左手
一挥,拍向白素素胸口,喀喇喇几声响,白素素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而尸身纹
丝不动。

  李秋水这才确信自己痛恨了数十年的师妹终于死了,面露欢喜,却又有些寂
寞怆然之感,突然发出声嘶力竭的狂笑,边笑边叫道:「好徒儿,哈哈,真是我
的好徒儿,这一掌打得好,哈哈,打得真是妙极!」

  李梦如正要挥爪向虚竹击去,被李秋水异样大笑惊得一时呆住。

  李秋水狂笑不止,直至笑得喘不够气,指着白素素尸身道:「师姊,你知不
知道,刚才打你一掌的是谁,她本是姓林,我当日从这里将她抱走,给她起了名
字叫李梦如。你和我斗了大半生,终死在自己亲生女儿手上!」说到这里,接着
狂笑:「哈哈,我早知会有这一天,我对她疼爱有加,辛苦教她武功,等这一天
已经等了三十年了,哈哈,终于叫我亲眼见到了。」

  李秋水咳嗽几声,终于又止住笑声,向虚竹冷笑道:「你做的好事,师父全
知道了,你也是我的好徒儿,我将她擒在栊翠庵地洞里,想见她们母女之间斗个
你死我活,不想你替师父做得更好,将她们母女一起享用了,现下师父便好好褒
奖你这个好徒儿。」说着双眼射出精光。

  虚竹慌张蹬着双脚向后逃去。李秋水追去连出疾招,四掌相对将虚竹迫得坐
靠石壁。李秋水咯咯怪笑着盘腿坐下,打算耐心耗尽虚竹内力,然后再慢慢折磨
他死,突然拍的一声响,后心「至阳穴」中了一掌重手,身子急转过去,又一拳
猛击而出,正中她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闪避
抵抗,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

  虚竹被李秋水的后背紧紧挤在石壁上,胸腹剧痛,脸上却惊喜,叫道:「师
母,你没死么?好……好极了!」

  白素素嘿嘿嘿冷笑,原来她情知今日有败无胜,再斗下去,势将败得更加惨
酷不堪,因此见李梦如袭来,一咬牙根,硬生生承受,装作气绝而死。不料李秋
水仍再在她胸口印上一掌,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又硬生生地受了下来。

  李秋水终疏了提防,虽知白素素狡狠,却万万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坚忍。

  白素素蓄势已久,拳掌异常凌厉,李秋水前后均受重伤,立时在周身运起了
护体气墙,但她内力已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天山派武功
本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但若内力失制,在周身百骇游走冲突,却又宣泄不出,
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白素素即是依照此理施用与人,创出了毒辣
的点穴功夫生死符。

  李秋水的气墙忽大忽小,顷刻之间,全身各处穴道同时麻痒,惊惶之中,已
知此伤绝不可治,向李梦如叫道:「徒儿,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我对
不起你在先,如今受你一掌便一了百了。」

  李梦如沉默无语,瞎了眼的面上也瞧不出表情。

  白素素叫道:「你害我家破人亡,休想死得痛快。」

  李梦如听了这一句,好似才如梦初醒,不动声色走到二人中间,却拉住了李
秋水左手,将内力运送与她。

  李秋水凌乱的内力得此之助,便像急流漩涡一样,猛地将李梦如的内力源源
不断吸去,李梦如当即失了血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面颊肌肉直抖,眼见要
被吸得气竭。

  白素素见状大惊,忙拉起李梦如的另一只手腕,将自己内力补充于她。

  白素素与李秋水的内力同基于逍遥神功,但数十年来大相径庭。白素素合力
于北冥神功,李秋水合力于玉女心经。二人功力相若,各受重伤之后,仍是半斤
八两,难分高下。白素素的内力通过李梦如到达李秋水体内,即激荡冲突,猛烈
相撞,令李秋水好生难忍,伸出右手拿住地上香菱的左肩,转去相冲内力。

  香菱受此一荡,醒来蹙眉痛哼,随即又昏迷过去。

  白素素见此,突地也伸手拿住了香菱的右肩。李秋水浑身一震,觉从香菱肩
上传出一股强大吸力,想要放手已不能,内力迅疾通过香菱,源源不断地被白素
素吸引过去,心里惊呼:「无相神功!」


            第七十回  平生难自知

  虚竹被李秋水坐在腿上,挤在石壁上动弹不得,双掌击向她双肩,甫一触到
李秋水的气墙,震得上臂麻痛,而他掌力却通过李秋水的手臂,击得香菱在昏迷
之中咳出血丝。

  虚竹见状无措,既逃不脱,又打不得。

  白素素急喘两声,突然道:「你刚才……不是用了拆花指?难道那老鬼没有
告诉你……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故名……拆花指。」

  虚竹若有所悟,惊讶万分,却又不敢相信。

  李秋水有些慌张,这拆花指闻所未闻,不知是何等功夫,惊觉一只手从后伸
过来,鬼鬼祟祟拨开裙带,贴着肌肤慢慢滑进裆下,顿觉不可思议之极,她活了
近百岁,几乎忘了男女之间的差别,万万想不到会受人非礼,此时一只手被李梦
如抓住,另一只手被白素素隔着香菱吸住,想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内力更是不
由自己,护体气墙自发地遇强则强,恰恰秘处最弱。

  虚竹寻着李秋水护体的柔弱,一点一点试探,丝毫不敢用力,稍一用力便受
到气墙的抵挡,指尖触到秘处后,小心拨草探源,发现蛤口紧凑之极,想要伸进
一根手指也很难。原来玉女心经修到极致,便会闭经闭穴,幽闭如石。李秋水虽
未修到极致,但耻毛脱尽,蛤口大部闭合。

  白素素坐在李秋水对面,得意瞧着虚竹的动作和李秋水的表情,一面从香菱
肩上汲取李秋水的内力,一面将内力源源不绝送与李梦如,三人内力通过互相连
接的手和香菱的两肩,形成了一个相持流转的闭合回路。

  但白素素左手接到的内力渐渐消弱,她稍稍一想,便明其理。无相神功只能
吸取外力,却不能汲取自己本身功力。因此她的功力混杂在李秋水和李梦如的内
力中不断送出,绕过一圈后却收不回来,如此下去终要内力枯竭。

  她却是不能放手,放开香菱,自己的内力有去无回;放开李梦如,李梦如即
有被吸竭内力的危险,现下白素素只能咬牙硬挺,心里发狠:「无论如何,要这
贱人比我先死。」

  虚竹不得其户而入,既焦急又惊慌,整只手掌握住光秃秃的蛤底,匆匆运起
了拆花指,气息运于指根口内穴,中指剧烈抖动,指肚指尖变得鼓胀滚烫,抖抖
簌簌如燃着一团火,弹拨得户肉扑扑有声。

  李秋水脸色惨白,神色奇异之至,有生以来头回感到如此羞辱和恐惧,双眼
发潮,心头异样发酸,许久许久没再哭过,流泪的感觉如此陌生惊心,待泪水朦
胧了双眼,遍体也出了细汗,户肉被抖得黏黏津津,终微微分开了缝隙,就觉那
团火烫不顾一切钻进,带来一阵刺心疼痛。她忍痛没有发声,旁边的香菱却呻吟
着呼了一声:「公子!」

  虚竹听得香菱苏醒,心头一喜,瞧不见她低着头的神色,但能听见她越来越
粗重的呼吸,定下心来细细一摸,指尖渐渐侵入了李秋水紧闭的蛤道,便猛力贯
插整个中指,胡乱勾来勾去,没有触到最深处,却在一块粗糙的凸起后摸着一片
异常滑腻的平凹,指肚弹了两弹,觉出李秋水微微发颤,便运足拆花指,停在那
里揉个不停。

  李秋水惨白的面颊飞上一抹红晕,不敢正对白素素的目光,现下她的身体和
内力不受控制,唯一能做的便是收心敛神,只得闭目调息,拼命忘却体内那根可
恶的手指,已实比自己更加凶险。

  白素素此时随着内力渐渐耗尽,神智渐渐不清,沉积心底的辛酸往事一件一
件想了起来,不由得老泪纵横,突然喃喃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
不弃,芳龄……永继,我苦命的孩儿!」

  李梦如木然的脸上滑下两颗泪珠,她也觉出白素素的内力越来越羸弱,心里
清楚,白素素宁死不放手,自是为了她的周全。

  虚竹听了想起:林浩南给他的指环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而「不离
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却是刻在薛宝琴的项圈上,这项圈正是李梦如送与薛
宝琴的,如此看来李梦如正是林浩南与白素素的女儿。抬头看去,白素素筛糠一
般地颤抖,容貌不复童颜,变得苍老不堪,俱是细密皱纹。

  见白素素就要坚持不住,虚竹另一只手也提起来,运起拆花指,摸向李秋水
的双乳,火热急颤的指肚在两个圆大乳头上点来点去。李秋水的护体气墙已经凝
聚不起,微乎其微,再挡不住他的任何举动,而虚竹却也忘了其它,边摸边心中
荡漾,呼吸不禁急促,心想:「这老贼婆也真是神奇,一百多岁的身子仍像未出
阁的大姑娘一样。」

  李秋水驻颜有术,在于玉女心经保养肌肤之功效,自然水嫩光滑,这般任人
凌辱,愤慨羞恨之极,却偏偏酸软不堪,多年前她与林浩南花前月下,虽未逾越
礼节,但耳鬓厮磨,便是这种发酸发软。

  此刻心中虽气恼之极,鼻中却似乎嗅到了林浩南的气息,脑中一阵迷糊,心
里念起那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顿百感交集,不
觉出声喃喃道:「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我一时做错了事,你怎就弃我
而走!」

  虚竹听了她这一句,心念一动,模仿林浩南的口音:「我这不来了么?」

  他此言一出,李秋水和白素素同时大吃一惊。

  白素素已近油尽灯枯,努力看去,眼前白花花一片,茫然道:「老鬼,真的
是你来了。」

  李秋水心力交瘁之际,见了白素素神色,似乎自己身后果真是林浩南,不由
惊呼:「啊!你……你不是死了么?」

  虚竹努力模仿道:「我……我怎舍得去死,我总想……我们成婚以后,天天
抱着你……像现下这样,你喜不喜欢?师姊,师姊……」他运足拆花指正一上一
下地急着摸索,喘气粗促,语气含糊,一声声师姊,听来亲昵无比。

  李秋水倏忽泪流满面,昔日与林浩南婚变实是她平生最大憾事,听得耳边如
此轻唤,一时顾不得细辨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泣叫一声:「浩南!」

  白素素也迷迷糊糊唤了一声:「师哥!」心里泛起无比酸楚。

  虚竹见李秋水突地软在怀里,拆花指更加卖力,在蛤肉内飞快抽送,抖得李
秋水簌簌发颤,李秋水一时迷乱之后,瞬间清醒过来,登时又羞又恼,却已无力
自主,唯有玉女心经自发抵御,此景虽然难堪,却是生死悬于一念。

  她只能不顾虚竹的挑弄,竭力凝神不至散功失了心智,脸上越来越红,身上
越来越热,突听得促喘之下一声细吟,这声呻吟春情难抑,充满诱惑,令她心魂
一荡,竟疑自己脱口发出,惊心瞧去却是香菱。

  原来她们四人通过流转不已的内力,心意竟尔相通,李秋水身心纷乱,其她
三人也是心乱如麻,尤其香菱本身毫无内力,且心底单纯,那颗含不住的蚌珠敏
感之极,苏醒后惊呼一声公子。

  香菱黑暗中只觉异物摸进底下来,更哪堪热乎乎地媾揉不住!身心全被制,
渐渐不胜其痒,偏一分一毫动弹不得,如轻飘飘悬吊架上受人玩弄,亦如手脚被
制受人粗暴,脑中不停闪念想起蛇娘子的调教和初次被虚竹开苞时的所感所受,
不觉迷糊起来:「公子……娘娘……饶了……请饶过菱儿……菱儿要……菱儿喜
欢公子……菱儿服侍娘娘……」

  虚竹听了既心动又惊异,唤了几声菱儿,忙再学着林浩南的口音,继续安抚
李秋水,李秋水没有发声,白素素却应和喃喃叫着老鬼,她内力耗尽,心智随之
不清,口鼻溢血,神色却是柔情,李梦如的胸腹急遽收缩,忍着蛤内蚁动,咬唇
噤声,小便却失了禁,不由摇头恨泣。

  虚竹听了她的动静,慌又学着石清说了几句情话,引得李梦如伤心痛哭,洞
中一时响起春哼,娇喘,恸泣,还有不同口音的男声,听来却像几男几女群戏一
般。

  李秋水呼吸之间也哼出声来,双股扭紧虚竹的手,紧小如箍的蛤道疏忽变得
松弛湿滑,虚竹见有了效果,便频频弹点那块至滑处,手已酸得无力,动作只得
慢下来,却令李秋水更加难抵,虚竹觉她臀软腿松,无名指也插了进去,终将久
闭百年的蛤水兹兹勾了出来。其她三人感同身受,皆蹙额不耐,臀底尽湿。

  香菱最受不得蚌珠磨动,喘不胜喘,忽忍欲不住,舌尖颤出檀口,啊啊哦哦
地连声春叫,白素素和李梦如闻了这荡人心扉的春叫,便如服了一剂春药,催得
情欲突盛,随之迷失呻吟。

  李秋水始终一灵未泯,玉女心经却再也凝聚不起,内力乱成麻团,气墙忽胀
忽缩,眼中忽而惊辱,忽而迷蒙,渐渐流露出绝望,陡地止了呼吸和颤抖,停了
片刻,高叫一声浩南,护体气墙倏地消失不见,却有一层白蒙蒙的水雾从她臀底
钻出,喷着湿漉漉的的奇香,稍稍收拢便快速膨胀,将虚竹也包容在内,仍越胀
越大,砰地爆响,雾气炸裂,冲得众人四散。

  虚竹定下神,只觉手里的李秋水骨骼如绵缩成一团,放开一瞧,见她头脸满
是深深皱纹,脖颈和身上肌肤也是层层的褶皮,好像被拧干的湿巾,一下变得形
容枯槁,苍老无比。

  李梦如靠在石壁上捂着胸口,而白素素卧在地上不知死活。

  虚竹眼睛忙着去寻香菱,见她人已飞出十几丈外,正向她爬过去,见李秋水
用一只胳膊勉强支起上身,苍老得连眼皮也张不开,口中喃喃叫着:「浩南,浩
南,不要走……」

  白素素趴在地上仰起头,也是满脸皱纹,苍老之极,哼哼一笑:「我知道你
的心思,你当他心里……是你么?」

  李秋水深深叹气,流出两颗浊泪,泣道:「浩南宁死也不忍伤害我,当年若
不是你,他早就原谅我了。」

  白素素费力坐起,笑道:「你看看你右面……他亲手雕成的。」说着露出怪
异表情,大喘几口,接道:「他整日望着玉像出神,我跟他说话,他往往是答非
所问,甚至听而不闻,只顾痴痴地瞧着玉像,目光爱恋不胜。呵呵……可笑我喝
这玉像的醋,跟他吵了许多次,直到我去孟家……才有些明白了,你仔细瞧瞧这
玉像……她活生生像谁?」

  李秋水转头寻过去,定定瞧着那颗玉头,眼中露出越来越吃惊的神色。

  虚竹听了白素素的话,也在迷惑,这个玉像分明像极了可卿,不过林浩南隐
居这里时,可卿还未出世,林浩南怎会认得她?忽然想起,可卿的相貌宛如小周
后再生,难道……难道林浩南真正喜欢的……是当年的小周后?

  虚竹想到这里,忽地明白,为何当日在玉香楼总看见白色影子,原来是白素
素去解她心中疑惑。

  李秋水突然竭力大笑,叫道:「不是她,不应是她,怎么会是她!哈哈,哈
哈,哈哈!」大笑声中,眼泪滚滚而下,头颈一软,脑袋沉沉垂在地上,就此无
声无息。虚竹俯身去看,见她五窍出血,一动也不动了。

  随即响起白素素的大笑:「小贱人气死了,哈哈,我大仇报了,贱人终于先
我而死,哈哈,哈哈……」白素素激动之下,气息难继,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虚竹这时平舒了内息,起身走去扶起香菱,心立时怦怦乱跳,见她僵硬着面
如金纸,紧紧闭目,伸手去探她鼻息,已没了丝毫呼吸,惊唤着将她扶起,香菱
额前一大绺黑发飘落下来,头上露出一大片白晃晃的头皮。

  虚竹吓得冷汗频频,又是捏人中,又是输送内力,好生忙乎一阵,香菱毫无
生气,头发眉毛全部脱光,绝美的脸蛋现下瞧来说不出的骇异。

  虚竹绝望地坐到地上,想起香菱的一吻,还有她那句:「求公子再不要舍弃
菱儿了。」顿落下泪来,心痛如绞,背后忽有凉风,转眼一瞧,见李梦如抱着李
秋水的尸身正从身后走过。

  白素素叫了声:「孩儿!你还不快来认娘。」

  李梦如浑似未闻,也没有任何表情,血从鼻孔不断流出,涂满了口唇,看去
更是诡异,慢慢走了出去。

  虚竹抹抹泪,心想香菱如此美丽,埋入土中岂非暴殄天物,不若让她代替那
个被打碎的玉像,安静长睡在这里,便抱起香菱放到小石室,整理好衣服,出来
后神情惨然,怔怔瞧着白素素,哽咽道:「师母,菱儿死了。」说完忍不住又落
了眼泪。

  白素素闭目不语,神色极其伤心绝望,过了一会儿,抬眼望向角落里那条斜
上的石梯,喃喃道:「你助我报得大仇,死了一个婢女,我送几百个给你。」

  虚竹伤心之下,未十分留心白素素说什么,照旧将她背在身上,白素素功力
已散,又失了一条腿,连他脖颈也抱不住。虚竹用衣服下摆将她绑在腰上,顺着
石梯跨步而上,从洞穴钻出去,一眼见到深渊下怒涛汹涌的大江,几条缠绕的藤
蔓隔江连到了对面峭壁。

  虚竹抓住藤蔓凌空向前,不料到了悬崖中间,藤蔓突然断裂,虚竹用力一拽
断藤,借力飞去对岸,一口气跑下山坡,见白素素神疲力竭要虚脱,问道:「师
母,咱们去找个村落歇歇?」

  白素素张眼瞧瞧四周,便在这时,西南方传来叮当、叮当几下清脆銮铃。

  白素素脸现喜色,精神大振,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短管,说道:「你将这管
子弹上天去。」

  虚竹不明原由,当即将那黑色小管扣在中指之上,运力向上弹出,只听得一
阵尖锐哨声从管中发出,那小管笔直射上天去,呜呜响个不停,过一会传来蹄声
急促,夹着叮当、叮当的铃声,数十匹马急驰而至,宛如一片青云,几个女子声
音叫道:「尊主,属下追随来迟,罪该万死!」

  乘者全是披了淡青色斗篷的女子,胸口都绣着一头狰狞黑鹫,当先一人是一
个老妇,已有五六十岁年纪,其余的或长或少,人人对白素素极是敬畏,望见白
素素,便即跃下马,快步奔近,拜伏不敢仰视。

  白素素哼了一声,怒道:「我早各处留了记号,可你们谁也没把我这老太婆
放在心上,只盼我死了,大伙儿逍遥自在,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她说一句,那老妇便在地下重重磕一个头,道声:「不敢。」

  白素素怒气稍减,再道:「什么不敢?你们要是当真还想到姥姥,为什么只
来了这一点儿人手?」

  老妇道:「是!接到尊主记号后,属下九天九部当时立即下山,分路前来伺
候尊主。但山下……已被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叛贼紧紧围住,钧天部只得退回把
守本宫。属下率领本部冲出重围,追随来迟,该死,该死!」

  老妇说着脸上流下泪,不敢叫白素素看见,只得连连磕头。

  白素素惊怒:「你部就剩你们几个了?」

  老妇哽咽道:「是!尊主,其余各部都被冲散,生死未知。」

  众女子随她的话禁不住呜呜哭出声。

  白素素身子颤抖,过了片刻,叹道:「我给贼贱人削去了一条腿,险些儿性
命不保,幸得此人相救,这中间的艰危,实一言难尽。」

  一众青衫女子闻言,一齐转过身来,向虚竹叩谢道:「大恩大德,小女子纵
然粉身碎骨,亦难报于万一。」

  虚竹手足无措,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白素素厉声喝道:「她们都是我的奴婢,你怎可自失身分?」

  虚竹见她突然大恼,骇了一跳。

  白素素接着道:「你是天山派掌门,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
阳掌等一干功夫传你,今日起,你便是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灵鹫宫
所有奴婢,生死一任你意。这些奴婢办事不力,没能及早迎驾,累得我受贼贱人
虐待侮辱……」

  那些女子都吓得全身发抖,磕头求道:「奴婢该死,尊主开恩。」

  虚竹也惊道:「师母,师母,这个……这个怎成?」

  白素素怒道:「怎么不可?我的仇是报了,但那老鬼交待的遗命,你还没有
完成,这些是昊天部诸婢,总算找到了我,她们的刑罚可以轻些,其余的,若是
活着,断手断腿,由你去处置罢。」

  那些女子磕头道:「多谢尊主。」

  白素素喝道:「怎不向新主人叩谢?」

  众女忙又向虚竹磕头。

  虚竹双手乱摇,说不出话来,心里犹豫:「如何是好?难不成我堂堂二品大
臣居然要落草为寇!」

  白素素哈哈一笑:「我亲眼见到贼贱人先我而死,可说死也瞑目。」说完突
然紧紧捉住了虚竹手腕,眼露精光,道:「那孩儿命苦,你去……去找她,照顾
她一生一世,你答不答允?」

  虚竹畏惧于她,只得点头。

  白素素脸上现出欣喜,随即面无血色,咳嗽着尖声叫道:「师姊,你我两个
都是可怜虫,都……都……教这没良心的给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
声,全身一瘫,闭目垂头。

  虚竹吃惊推了推她肩头,白素素应手而倒,斜卧于地,竟已死了。

  一众青衫女子围将上来,哭声大振,甚是哀切。

  众女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危之极的境遇中由白素素出手救出,是以白素素
御下虽严,但人人感激她的恩德。

  这几个月来,虚竹和白素素朝夕相处,见她一笑身亡,也不禁难过,听得老
妇道:「尊主,是否将老尊主运回隆重安葬?敬请尊主示下。」

  虚竹道:「该当如此。」紧接又慌张嘱咐:「千万不可声张。」

  那老妇躬身道:「是!谨遵吩咐。」

  众女对主人敬畏无比,从不敢有半分违拗,虚竹既是她们的新主人,自是言
出法随,一如所命。

  老妇指挥众女用毛毡将白素素尸首裹好,放上马背,然后恭请虚竹上马。

  虚竹心想事已至此,总得走一遭,便问起那老妇的称呼。

  老妇道:「奴婢夫家姓余,老尊主叫我『小余』,尊主随便呼唤就是。」

  童姥一百余岁,自然可以叫她「小余」,虚竹却不能如此叫法,道:「余婆
婆,以后大家平辈相称便是,尊主长,尊主短的,我不大习惯的。」不料余婆拜
伏在地,流泪道:「尊主开恩!尊主要打要杀,奴婢甘受,求恳尊主别把奴婢赶
出灵鹫宫去。」其余众女都跪下求道:「尊主开恩。」

  虚竹大为惊诧,忙问原因,才知白素素怒极之时,往往口出反语,对人特别
客气,对方势必身受惨祸,苦不堪言。故此乌老大等洞主、岛主逢到白素素派人
前来责打辱骂,反而设宴相庆,便知再无祸患。虚竹对余婆谦恭有礼,众女只道
他要重责。

  虚竹再三温言安慰,众女却仍是惴惴不安,他要想问问灵鹫宫中情形,竟不
得其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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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回 险峰渺云海

  一行人向西走了五日,转而向北。途中遇到了灵鹫宫朱天部的哨骑。余婆婆
发出讯号,那哨骑回去报信,不久朱天部诸女飞骑到来,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
姥遗体哭拜,然后参见新主人。

  朱天部的首领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复姓拓跋,党项人氏,脸颊泛
红,气质沉稳干练,眉宇间颇有英气,虚竹怕众女再起疑不安,言辞间便不敢客
气,只称其为「拓跋氏」,淡淡抚慰几句。

  如此连行月余,灵鹫宫远在大宋西北方向的西州回鹘国,途中须经过吐蕃国
和西夏国境内。这期间昊天、朱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阳天、玄天、幽
天、成天五部散落的众女都召了来,只有鸾天部未得音讯。众女大多带伤,且始
终未见有男子。

  虚竹向余婆婆询问得知,灵鹫宫的九天九部取自「缥缈九天」之意,向来只
有女子,但种族杂异,除了中原汉族,还有回讫、党项、吐蕃、苗族、白族等,
余婆婆就是来自大理的白族。

  虚竹听了向随行各部仔细瞧去,见各族女子的体貌虽有差异,但都不乏年轻
娇美者,不禁沾沾自喜,只觉这样的落草为寇倒也十分得意,只是众女对他既恭
敬又十分惧怕,若非他出口相问,谁也不敢向他说话,更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说笑
笑,虚竹不免有些郁闷,身在数百个女子之间竟然整日无聊。

  一日,正赶路间,突然一名绿衣女子飞骑奔回,是阳天部探路的哨骑,摇动
绿旗,示意前途出现了变故。阳天部的首领是个回讫女子,名叫符敏仪,听罢哨
骑禀报,立即纵身下马。

  快步走到虚竹前,禀道:「主人,属下哨骑探得,本宫旧属三十六洞、七十
二岛一众奴才,正在攻打本峰。钧天部严守上峰道路,一众妖人无法得逞,只是
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

  虚竹一面听符敏仪禀告,一面禁不住色迷迷地向她打量,在此行各族女子之
中,回讫女子肤色最白,大多美貌,这符敏仪尤其出众,鹅蛋脸面,眼如点漆,
肤白如脂,正值二十五、六岁的丰腴年纪。

  虚竹听完她的禀告,收心一想,不由暗暗惊慌,不知该如何应对,听得马蹄
声响,又有两乘急马奔来,前面的是另一哨骑,后面马背上横卧一个满身是血的
黄衫女子。符敏仪神色悲愤,接着禀道:「主人,这是钧天部的副首领程姊妹,
看来受伤不轻。」

  这女子已晕了过去,众女忙给她止血施救,女子醒转过来,即叫道:「众姊
妹,快,快去缥缈峰接应,咱们……咱们挡不住了!」

  有人向她告知,老尊主已然仙去,面前这人既是尊主恩人,又是她的传人,
乃是本宫的新主。女子听了挣扎下马,惶急跪道:「奴婢程青霜参见尊主,请尊
主相救峰上众姊妹,我们寡不敌众,实在已经是危……危殆万分……」

  程青霜说着伏在地下,连头也抬不起来。虚竹见状慌道:「拓跋氏,你快扶
她起来。余婆婆……你想咱们怎么办?」

  余婆和这位新主人同行了十来日,早知他有些浑浑噩噩,便说道:「启禀主
人,此去缥缈峰尚有一日行程,最好连夜赶去应援。主人大驾一到,众妖人自然
不足为患。」

  虚竹未置可否,犹豫一下,催马当先奔了出去,他见了程青霜的楚楚可怜,
只怕自己晚去一步,不知会有多少美丽女子死于非命,他经历过了一场「万仙大
会」,他对那些奇形怪样的洞主、岛主们并不十分看重。

  众女催动坐骑,跟他急驰,直奔出数十里,余婆指着西北角云雾中的一个山
峰,说道:「主人,那便是缥缈峰了。」虚竹远远望去,见山峰云封雾锁,时现
时无,其「飘渺」之名果真符实。

  赶到缥缈峰脚下,已是第二日黎明,峰下静悄悄地半点人影也无,众女皆忧
形于色,分列队伍,悄无声息攀过一处处天险,来到「接天桥」时,只见两处峭
壁之间的一条铁索桥已被人砍成两截。

  众女相顾骇然,均想:「难道峰上众姊妹都殉难了?」

  忽然听得对面传来两声女子惨呼,众女热血上涌,知是钧天部的姊妹正遭毒
手,尽管叽叽喳喳大声叫骂,却无法插翅飞去与相助。虚竹眼见众女焦急无奈,
大为不忍,安慰道:「大家且不要急,我去探探。」说完提气一跃,便向对岸纵
了过去。在众女一片惊呼声中,虚竹已身凌峡谷,体内真气滚转,轻飘飘落到了
对岸。

  诸部众女见了这等凌空虚渡之法,俱是震惊之色。她们遵从白素素之命,奉
虚竹为新主人,然见他年纪既轻,相貌又丑,言行更显轻浮,内心实在是不如何
敬服,何况灵鹫宫中诸女十之八九是吃过男人大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
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白素素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有如毒
蛇猛兽。

  此刻见虚竹使出本门轻功,功力之纯,似尚在老尊主之上。众女震惊之余,
又惊又佩,不约而同向对岸的新主人拜伏于地。

  虚竹向传来惨呼声的山后奔去,走过一条弄堂似的山石窄道,只见两女横尸
在地,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口冒出。虚竹大为吃惊,心内萌生退意,但此时
已骑虎难下,只得在云雾之中越走越高。

  不觉间到了缥缈峰绝顶,见地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长约八
尺,宽约三尺,工程之浩大,似非白素素手下诸女所能。石道尽处,一座巨大石
堡巍然耸立,堡门左右各置有一头石鹫,尖喙巨爪,高达三丈有余,神骏非凡,
但四下里仍是一人也无。

  虚竹闪身进了半掩的堡门,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贼婆子
藏宝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们不说便是寻死?」

  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别痴
心妄想啦。」问话那人又道:「我知你们一心想死,可天下岂有这等便宜之事?
我碧石岛上有一十七种奇刑,待会一件件在你们这些鬼丫头身上试个明白。」

  许多人轰然叫好,从声音听来,厅内不下数百人之多。这时,一人慢声慢语
道:「云岛主,有话好说,这般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罢?」

  虚竹听出这人正是段誉,顿意外惊喜,心道:「二哥在此,我便有了帮手。
而且我不说出身份来,他们自不会与我为敌。」

  于是迈步进厅,只见厅中桌上、椅上都坐满了人,一大半人没有座位,便席
地而坐。地下坐着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皆血渍淋漓,受伤不
轻,一个身形魁梧的黑大汉手握皮鞭,站在诸女旁不住喝骂。

  厅上本来便乱糟糟地,有几人向虚竹瞧了一眼,但见他不是女子,自不是灵
鹫宫的人,只当他是哪一门洞主、岛主带来的弟子,谁也没有多留意。

  虚竹心下稍安,低头躲去一个高大汉子的身后,不料那人一下闪开,大厅里
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虚竹抬头一瞧,见坐在西首一张太师椅上的一人正直勾勾盯
着自己,众人也随此人目光齐刷刷转过来,虚竹手足无措,登时暴露在众目睽睽
之下无处遁形。

  那人呼地从椅上站起来,不敢相信似地惊喜叫道:「是你?真的是恩公来了
么?」

  几步跨到虚竹面前,拱手鞠躬道:「拜见恩公!事先不知,我等没有远迎,
恩公千万莫怪。」

  虚竹慌忙还礼,这才认出此人是上回「万仙大会」中的乌老大,此时厅内三
十六岛、七十二洞之人纷纷认出虚竹来,齐声欢呼。乌老大再次拱手道:「上回
匆匆,礼数不周,这次见面,请问恩公大名。」

  虚竹拱手答道:「不必客气,小弟段虚竹。」

  乌老大回身高叫:「有段恩公在此,我们不用怕那贼婆子了,大伙儿随意杀
吧,将贼婆子杀出来。」

  众人听了,聒噪声顿响成一片,纷纷起身举起兵器。虚竹见状忙道:「不用
杀,不用再杀了,天山童姥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啊」的一声叫出来。乌老大瞪大了眼,脸色惨白,叫
道:「恩公是说贼婆子死了?」

  虚竹点点头,再道:「确实死了,乃我亲眼所见。」厅内寂静片刻,突然沸
腾,众洞主、岛主都跳起来欢呼。

  突然传出一个脆响女声:「胡说八道!」随着话音,两个身影从厅后钻出。

  众人一惊,斥呼连声,但明明清楚见来人到了眼前,待欲喝阻时,人又已飘
忽不见。虚竹只听段誉叫了一声:「凌波微步!」

  就觉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手脚已被人抓住凌空抬起,不由惊呼
一声,随即瞠目结舌,觉出左右各有一人分别架住了他的一只肩臂和一只腿窝,
将他仰脸朝天高高举起,接着听身下说道:「尊主武功盖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
身,有谁能伤她老人家?」

  这句话明明是两女说出,但吐字异口同声,落音一丝不差,仿佛出自一人之
口。虚竹此时手脚都动弹不得,扭头瞧去,见众人的脸上都惊诧万分,仿佛看见
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忙暗运真气,突然震开抓在他手脚上的四只手,接着使用
逍遥轻功的法门,直直向上飘飞,再一个翻身,潇洒落到地上,浑身血液却是一
顿,盯着面前两个女子,惊讶之极道:「啊?你们……」

  那两个女子似乎万万想不到虚竹能够逃脱,吃惊一怔,互视一眼,忽然一起
发动,再飘过来将虚竹拿住举起,她们脚下的步伐居然是凌波微步。虚竹本已推
出双掌,但不知怎么推了个空,不待自己被举到最高处,忙依样再次逃脱。

  两个女子如影随形紧紧逼来。虚竹这回加了十二分小心,全神戒备,将她们
的出手瞧得清清楚楚,不料刚一抵挡,两个女子突然变招,迅疾无伦地又同时捉
住了他的双臂和双腿。

  虚竹大为惊骇,不等她们抓实,抽身便跑,头也不敢回,更不敢稍有缓步。
两个女子追赶几步,见了他的步伐,同声惊道:「咦?凌波微步!」

  乌老大此时大叫:「这位恩公是天山派的掌门人,本领高强之至,他说老贼
婆死了,那便是死了,你们这些鬼丫头还不投降么。」

  两个女子听闻此言,突然转身。乌老大「哎呦」一声没有落音,已被她们贴
身擒住。两女似乎怕乌老大像虚竹一样逃脱,没有将他高高举起,而是像抬轿一
样将乌老大抬住,还捏住了他的肋间软穴,只见诺大一个粗壮汉子,两腿大开,
如婴孩把尿一般被两个女子左右抱住,虽尴尬之极,但软穴被制,出声不得,只
有眼珠子咕噜噜乱转。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自两个女子突然出现,众人一直惊诧无声,此刻才
喧嚷起来纷纷叫道:「放手,快放手!」两个女子似没有伤人之意,眼神飘移不
定,好像在琢磨下一个去抓谁,但即使眼神不定,其漂移的方向也完全一致。

  虚竹这时躲在人群中,注目这两个女子,已知适才众人为何诧异了,两个女
子一个穿着一身浅红,一个穿着一身浅黄,但却生着一模一样的两张鬼脸,不仅
相貌一般无二,高矮秾纤也毫无分别。

  其身分外修长,不说比寻常女子,就是比虚竹也要高出大半头,尤其惊人的
是,她们都生着一双碧绿色的大眼,亮晶晶闪烁在深凹的眼窝里,比猫眼还要幽
亮,还都顶着一头弯弯曲曲的怪异毛发,发色浅黄,乱糟糟披散于额前和脑后。

  虚竹忽然想起,她们刚才抓着自己时,手背上的汗毛也闪着一层金光,心中
更是发凛,他先是觉得叶婉丝是狐狸精,再又觉得双儿像狐狸精,后来见过贩卖
丝绸的异域商人和异域水手,在玉花轩中也见过络腮胡子的波斯人,因此对异域
人种的异貌已不觉稀奇。

  但眼前二女的体貌大迥于他平生所见,不禁疑道:「原来真正的狐狸精是这
般模样,怪不得她们的身法那么妖异,叫人眼睁睁看着,就是躲不掉。」

  此际人群中有女子叫道:「贼婆子既死,世上还有谁能够破解生死符?」

  那些洞主、岛主们都是一惊,如梦初醒,均想这话问得十分不错。

  两个金发碧眼的「狐狸精」同时开口道:「你们妄想夺取破解『生死符』的
宝诀,尊主有上天护佑,必定安然无恙,转眼就会上峰,惩治你们这些万恶不赦
的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不亲手惩治,你们『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内,个个要哀
号呻吟,受尽尊主惩罚而死。」

  众人听着这番话,越发心惊,但听二人同声说来,无论字句顿挫,还是语气
神态,均一般无二,仿佛事先演练过一样。虚竹惊异之后,又觉适才叫问的女声
似乎耳熟,眼光去寻时,已记不清叫声是从哪里发出的。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堡门外落下了一块巨岩,二丈高,一丈宽,密不透风
将门堵死。众人都吃惊退了一大步,又见两个美丽女子从洞顶飘飘而下,各持着
一柄长剑,向虚竹盈盈一拜,随即起身分别去解地上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一面
解穴,一面向众女子娇声说了新旧主子之事。

  这二人正是符敏仪和程青霜。众人见她们气质灵动,各人心中均生好感,但
听她们说的话,却越听越吃惊,越听越迷惑。虚竹身旁的人纷纷离他几步,瞧着
他十分不安。

  符敏仪解穴完毕,再到虚竹身前躬身拜倒道:「诸部姊妹正在赶来,现下婢
子已将独尊厅关上,这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如何处置,请主人发落。」

  那两个怪异女子此时放开了乌老大,也跪在虚竹面前,接着付敏仪的话,齐
声道:「婢子琴奴箫奴,适才冒犯,请主人惩罚。」

  虚竹仍然惊疑不定,退了两步道:「不必多礼,不过……你们到底是人?还
是狐……」

  这话犹豫着正要问出口,人丛中响起了「呜呜」之声,似狼嗥,如犬吠,甚
是可怖,众人齐皆变色。霎时,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无
别的声息,只见一个粗壮大汉在地下滚来滚去,双手抓脸,又撕烂了胸口衣服,
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众人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

  许多人骇极叫了起来:「黄岛主!这是桃花岛黄岛主!」

  一个女子惊叫着扑到黄岛主身上,却拦不住他的挣扎撕抓,只片刻间,黄岛
主已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叫声也越来越惨厉。

  有几人低声道:「生死符催命来啦!」

  虚竹经历过此等惨酷的熬煎,见状心惊肉跳,也认出眼前二人正是许家集见
过的黄岛主和桃花夫人,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声问便是桃花夫人所发。这时黄岛主
已将全身衣服撕得稀烂,身上一条条都是抓破的血痕,痛苦之极。他右手被桃花
夫人拽住,左掌便往自己脑门拍去。

  桃花夫人惊恐之极,再将他左臂也死死拉住,惨呼:「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啊!」

  黄岛主神智已乱,突然伸出两指向桃花夫人眼睛挖去。虚竹不由大吃一惊,
随桃花夫人叫了声:「千万使不得!」抬手弹出指风,正中黄岛主臂弯,黄岛主
双手便即垂下。

  虚竹跃上一步,助桃花夫人紧紧的按住黄岛主的双臂。桃花夫人瞧了虚竹一
眼,突然翻掌向他挥出。虚竹万没想到桃花夫人会向他偷袭,始料不及,二人距
离又近,大惊之下,伸手捏住了桃花夫人手肘,桃花夫人又抖出了藏在袖口里的
掌刀,但刀尖抵在虚竹喉咙时,手臂已无法伸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

  虚竹却没看见藏在桃花夫人掌心中的这柄小刀,听得符敏仪等人惊呼,五指
用力,桃花夫人肘间关节剧痛,不得已掉落了刀,泣道:「你杀了我吧。」

  虚竹见到落在地上的刀,才知刚才凶险之极,却想不出桃花夫人为何痛下杀
手,吃惊问道:「你这是为何?」

  桃花夫人流泪不语,面露愤怒之极,但通红的脸真如桃花润雨一般艳丽。

  虚竹与她近在咫尺,瞧着又不禁心里一荡,说道:「夫人你别焦急,这位岛
主的生死符,在下可以解去,但不知中在何处?」

  桃花夫人好生一愣,满面迷惑,一时没有应话。

  黄岛主呻吟道:「中在……悬枢……气……气海……丝……丝空竹……」

  虚竹喜道:「你自己知道,那就好了。」

  轻轻一掌将桃花夫人推开,当即以白素素所授的「入门法门」,将黄岛主悬
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之后觉掌中麻疼,摊手一瞧,
掌心已被什么扎破,想起刚才推过桃花夫人的肩头,心里十分诧异,她怎么也有
双儿那样的刺甲?

  黄岛主去掉生死符后,当即便站起身来,试着挥挥拳腿,大喜若狂,回想适
才发作,真如再世为人,禁不住扑通跪倒,向虚竹道:「黄某这条性命,是少侠
所赠,今后凡有所命,黄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虚竹未及客气,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
生死符。」

  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拥而前,将虚竹团团围住。有人喝道:「大家不要
吵,这般嚷嚷,恩公能听得见么?」出声呼喝的正是群豪之首乌老大,众人即静
了下来。

  虚竹瞧瞧四周,开口道:「在下确蒙童姥授了破解生死符的法门……」

  此时桃花夫人正扶着黄岛主慢慢走出人群,闻声瞧了虚竹一眼,眼色之意甚
是复杂。虚竹见了,语气便一顿。七八个人已忍不住叫了起来:「妙极,吾辈性
命有救了!」

  虚竹接着说道:「……各位若是自己知道生死符部位的,在下自可施治。就
算不知,咱们慢慢琢磨,总之是可以治好的。」

  群豪大声欢呼,只震得满厅都是回声。过了良久,欢呼声才渐渐止歇。符敏
仪突然冷冷道:「主人应允给你们取出生死符,那是他老人家的慈悲心肠。可是
你们大胆作乱,害死了我们不少姊妹,这笔帐却又该如何算法?」

  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中又当即冷了半截,寻思符敏仪所言确实是实
情,虚竹既是天山童姥的传人,对众人所犯下的大罪不会置之不理。

  乌老大道:「这位姊姊所责甚是有理,吾辈罪过甚大,甘领恩公责罚。」

  群豪中不少人跟着叫了起来:「不错,咱们罪孽深重,恩公要如何责罚,大
家甘心领罪。」有些人想到生死符催命时的痛苦,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这
时,琴奴和箫奴开动机关,移开大门上的巨岩,放了朱天、昊天、玄天九部诸女
进入大厅。

  符敏仪再道:「你们害死了这么多姊妹,非得偿命不可。」

  乌老大向符敏仪深深一揖,道:「姑娘,咱们身上中了生死符,实在是惨不
堪言,以致做错了事,现悔之莫及。求姑娘大人大量,向恩公美言几句。」

  符敏仪脸色一沉,道:「那些杀过人的,快将自己的右臂砍了,这是最轻的
惩戒了。」这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发号施令于理不合,忙向虚竹道:「主人,请
您老人家训示!」

  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嗯……那个……」耳中听见余婆婆向琴奴
和箫奴悄悄说道:「两位妹子,主人镇慑群妖,但法衣似乎未足以壮观瞻。你们
给主人赶制一袭法衣吧!」

  琴奴和箫奴齐声道:「是!」虚竹一怔,低头见身上衣服破烂肮脏,这身衣
服是从一个猎户家里偷来,四个月不洗,自己也觉得奇臭难当。此刻经余婆婆一
提,又见到众女衣饰华丽,不由甚感惭愧,如此一来,心里更加没了主意。

  人群中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正是段誉,向虚竹拱了拱手,笑道:「三弟,二
哥向你讨一个差使,由我来将这些朋友们责罚一番如何?」虚竹大喜,知道段誉
最善调停,上回在蝴蝶谷,便是他为自己解了围,忙道:「二哥出面料理,当然
最好不过。」

  段誉喜道:「如此甚好。」转身面对群豪说来,却是命他们披麻戴孝,在童
姥和死难诸女的灵前磕头服丧,忏悔前非。

  群豪本来都怕这书呆子会提出什么古怪难当的罚法来,都自惴惴不安,听段
誉这么说,都欢然抚掌道:「当得,当得!」

  段誉转头向虚竹道:「小弟如此调停,可好?」虚竹笑说:「当然好了,多
谢二哥。」说完心念一动,向众人道:「嗯,这个……我心中还有几句话,不知
该不该说?」

  众人静静等他说,这时传来一句:「你怎不早说?」众人诧异,回头见黄岛
主双手拉着桃花夫人,正低头向她打量,满面惊喜不胜,显是他无意高叫出声。
桃花夫人羞红了脸,忸怩望了众人一眼,看到虚竹时,脸色瞬间转白。

  乌老大向桃花夫人露出责怪之色,不满他们夫妇打搅了恩公说话,扭头向虚
竹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向是缥缈峰的下属,尊主另有责罚,大伙儿自
然甘心领受。」

  虚竹笑道:「我年轻识浅,『责罚』二字实不敢当,不过有一个想法,那就
是师父遗命我光大天山派,现下我想将灵鹫宫更名为天山派,诚邀各位加入,也
算是还了师父遗愿,不知各位是否愿意?」

  乌老大双膝一曲,便即拜倒,大声道:「既然尊主有令,我等愿意加入天山
派,终生臣服灵鹫宫,即使肝脑涂地,也听从号令,永不生异心,掌门人有命,
便请吩咐罢!」

  众人见状,口称拜见掌门,纷纷跪倒。厅中最后只剩黄岛主和桃花夫人站立
当地。乌老大转头看了看,向虚竹道:「此二人并不属于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岛
之列。」

  黄岛主见虚竹望来,拱手道:「少侠仗义施恩!黄某铭记于心,日后天山派
若有吩咐,我桃花岛无有不从!少侠,各位,就此别过!」虚竹拱手回礼,还以
笑容,目光扫过低着头的桃花夫人,心内突然生了莫名的不安,眼见她和黄岛主
消失在了门后。


            第七十二回 剑心似个长

  黄岛主夫妇走后,虚竹先替乌老大拔除了生死符,然后去察看他人,发现每
人所中生死符的部位各不相同,令他颇感烦难,到得午间,只治了四人。

  午饭后,琴奴和箫奴四手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走到虚竹面前,一齐躬
身说道:「奴婢手工粗陋,请主人赏穿。」

  虚竹奇道:「这是什么?」接过抖开一看,却是件长袍,乃是以一条条锦缎
缝缀而成,红黄青紫绿黑各色锦缎条纹相间,华贵之中具见雅致。

  虚竹意外之后,惊喜道:「你们真是心灵手巧,这么短时间,居然做成了这
样一件美服。」

  当即除下外衣,将长袍披在身上,长短宽窄无不贴身,袖口衣领之处,更镶
以白色貂皮。虚竹相貌虽丑,但这件华贵的袍子一上身,登时大显精神,众人尽
皆喝彩。

  虚竹却想起香菱来,惋惜想:「菱儿也善于做衣服,可惜我穿不上她做的衣
服了。」

  二奴见主人皱起眉头,以为他在劳心拔除生死符之法,便道:「主人,灵鹫
宫后殿,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石壁图像,婢子曾听姥姥言道,这些图像与生
死符有关,主人何不前去一观?」

  虚竹听有稀奇情事,开颜喜笑。当下被二奴领到花园之中,搬开一座假山,
现出地道入口。琴奴高举火把,当先领路,三人鱼贯而入。地道曲曲折折,盘旋
向下,依天然洞穴开凿而成。箫奴道:「那些反叛的奴才攻来之时,我们眼见抵
敌不住,便躲到了这里,只盼到得天黑,设法再去救人。」

  虚竹没有言语,他与二奴独处在这幽暗的石洞中,眼见她们在火把照耀下愈
显相貌奇特,暗自不安。此时他已从余婆口中已经得知,琴奴和箫奴并不是什么
狐狸精,而是一对孪生姐妹。

  二十年前,白素素为了寻找传说的天魔琴和地魔箫,曾派一部人马远赴楼兰
古国。

  这部人马寻到楼兰古国后,发现那里已成了沙漠中的废墟,原来楼兰古国早
在许多年前突遭一场天灾人祸,不得不举国迁徙北方。这部人马便继续追查楼兰
古国的线索,历经千辛万苦,通过一望无际的突厥沙漠。

  在一处叫做花拉子模的地方,被当地人或擒或杀,只有首领等少数人逃了出
来,不敢回来向白素素复命,只得继续向北流浪,穿过大片森林,最后到了一条
大河边上一个叫做罗斯国的蛮人部落,意外遇见楼兰古国的后裔,并探查到了天
魔琴的线索。

  这部人马最后只回来两人,还有襁褓中的琴奴和箫奴。那两人死后,便无人
再知琴奴和箫奴的真确身世。

  三人在山腹之中行了二里有余,琴奴推开左侧一块岩石,闪开身说道:「主
人请进,里面便是圣室,婢子们不敢入内。」

  虚竹探头瞧了瞧黑魆魆的石室,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敢?里面很是危险
么?」

  琴奴道:「这是本宫重地,姥姥仙去之前曾说,倘若我们忠心服侍,又能用
心练功,那么到我们四十岁时,才能许我们每年到这石室中一日,参研石壁上的
武功。」

  虚竹惊道:「四十岁?到时你们都老了,还学什么武功?一齐进去罢!这有
什么要紧?」二奴相顾,均有惊喜之色,哪知是虚竹见这石洞如此幽深,他自己
无论如何不敢在此独处。

  三人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记载的武功多是以无
相神功为根基,虚竹只看其形便明其理,突然看见了生死符字样,仔细瞧其人形
招式,确有八十一式,前四十一式便是虚竹已经学会的「入门招式」,后四十式
却像是近身擒拿术。

  虚竹越看越吃惊,壁上所画的擒拿招式凶险之极,每招每式都奋不顾身,俱
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然而总在最后一刹那,突然变招制敌,尽管前冲之势不减,
但手臂和手指的变化都叫人想象不到,竟与凌波微步的脚步变化同出一理。虚竹
恍然大悟,知道琴奴和箫奴的妖异功夫即源于此,而且二人天生默契,如同一人
生着四手四脚,配合凌波微步使出这等厉害的擒拿术来,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生死符旁还刻着一个袒胸露乳的女子,盘腿正坐,双手交捧双乳,身上画着
穴道脉络,图下刻有字迹。虚竹叫二奴念出,二奴念道:「雌鹿功,源自《云笈
七签》。静坐凝神,止念调心,息定则神清。掌透六阳,止于乳溪,自左下而右
上,徐游三百六,再反三百六。先天之气从二向一,如阴阳相抱之太极。每日早
晚,揉于斯,神于斯,圆转逍遥,是以容颜不老、元阴不竭之诀要。」

  虚竹听了不觉点了点头,想到白素素被人唤作天山童姥,自是得益于这门雌
鹿功,她在无量洞中如此这般,原来是在修这门养生功夫。再瞧石室右侧,又见
石壁上刻有一些奇怪圆圈,大圈套着小圈,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
个,每个圈中都刻了人形,每个人形都挥着一柄剑,虚竹一时哪能看得周全?

  便不多费眼力,径直走去洞中最深处,见一块平滑的大石上并列七把剑,形
状不一,长短不一,轻重厚薄也不一。石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虚竹再叫二
奴来念。原来此缥缈峰便处在天山南麓,数百年前,一个拜火教的教士在此创立
了天山派,其后出了七个大侠客,威名赫赫,号称天山七剑,做了许多轰轰烈烈
的大事,石上简略记载了他们的一些事迹。

  虚竹听二奴念完,长嘘口气,心道:「想不到缥缈峰便是天山派旧址。我今
日心血来潮,将灵鹫宫改为天山派之时,实不知此节,看来天意如此。」

  随即又想到:「如此便说光大了门派,着实勉强,此刻的天山派除了一众女
子,便是乌老大那些强盗草莽,没有一个能像天山七剑那样的英雄。」

  想到此处,拿起一柄剑,再去瞧那些圆圈,从第一个看起,依样比划起来,
看到第二个时,已实在不耐烦,便把剑放回,不禁自嘲地笑叹一声。二奴正聚精
会神地瞧着生死符,闻声惊慌跪来,请虚竹责罚擅窥之罪。虚竹笑道:「我干么
责罚,你们学好了自然可以帮我。」

  二奴却又齐声道:「奴婢无能。」

  原来四十一式点穴术与四十式擒拿术本为一体,只不过一个是内功,一个是
外功,其功理相同。二奴这会功夫已将生死符瞧清了大概,但却无法运气练习,
因为运用生死符,需要将内力凭借外物种入人体穴道,若非没有五六十年的深厚
逍遥功力,绝做不到。

  虚竹知晓后,笑道:「无妨,你们学学这雌鹿功也未尝不可。」这话有几分
调戏之意,不料二奴郑重答应,认真瞧起壁上的雌鹿功,一面默记功法,一面双
手在胸前比划,虽分别习练,动作却整齐划一。

  虚竹心头不禁乱跳,发觉二奴看似又高又瘦,却是宽松衣服的假象,此时她
们收衣挺乳,便一下显出丰腴有致来。

  三人从地道出来,段誉正焦急等着向虚竹当面告辞。虚竹热情挽留,令诸女
摆上筵席。灵鹫宫的习惯是以素食为主,每月初一、十五斋戒净腹,平日吃的是
青稞、青菜,喝的是牛奶、鹿奶,并且也从不饮酒。此时听了虚竹吩咐,便杀了
一只圈养的牦牛,特意从山下买来了青稞酒。段誉盛情难却,只得入座。

  虚竹问起段誉为何出现于此,原来段誉又是追踪石语嫣而来,却不想石语嫣
和慕容复并未前来。段誉说完,独自喝了一杯,发出一声长叹。虚竹跟着喝了一
杯,想起香消玉殒的香菱和不知下落的阿朱,叹道:「佛说一切只讲缘份,我觉
不错!若是人死了,或是失散了,还能到哪里找去?」

  此话正对段誉心情,两人呆呆的茫然相对,不约而同倒酒举杯,相碰后一饮
而尽,几杯过后,段誉趁着酒意,不闭口地夸奖石语嫣,说她如何温婉,如何绝
俗等等。段誉文绉绉的话,虚竹听得似懂非懂,只知是赞美之言,便随声附和,
心中想着所见过的美丽女子,言语中的榫头居然接得丝丝入扣。两人唠唠叨叨喝
到半夜,终都醉得不省人事。

  虚竹次日醒转,发觉自己睡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这时仍迷迷糊糊,于眼前
情景,惘然不解,见一女托着一只瓷盘走到床边,说道:「请主人漱口。」

  虚竹瞧她金发碧眼,骇了一跳,哎呀一声坐起来,顿想起此时所在,揉眼向
帐外看去,见一间极大的屋中,说是屋子,不若说是豪厅,但见高顶高窗,宽敞
明亮,陈设古雅,铜鼎陶瓶,几扇宽大的屏风又将此厅隔为了里外三间。环顾一
番后,惊奇问道:「你是琴奴还是箫奴?」

  那女答道:「回主子,奴婢是琴奴。」虚竹想了想,再问:「我二哥呢?段
公子呢?他在哪里?」琴奴抿嘴微笑道:「段公子已下山去了。临去时命婢子禀
告主人,说道待灵鹫宫中诸事定当之后,请主人赴中原相会。」

  虚竹哦了一声,只觉宿酒未消,口中苦涩,见琴奴端着的碗中盛着黄澄澄的
茶水,便拿起咕嘟咕嘟喝个清光。

  这时,走进来箫奴,手中拿着一套淡青色的内衣内裤。虚竹喝完茶,将碗递
给琴奴,正要掀被下床,突见自身穿着一套干干净净的月白小衣,惊道:「我怎
换了衣衫?」

  箫奴将内衣内裤放在床头椅上,回道:「主人昨晚醉了,我们姊妹便服侍主
人洗澡更衣。」

  虚竹怔怔一听,从袖中伸出手臂,见露出来隐隐泛出淡红的肌肤,显然身上
所积的泥垢都已被洗擦得干干净净。忽大吃一惊,不禁撩起裤腰向里瞧了一眼,
叫声:「哎呦!」

  二奴被他吓了一跳,齐问:「主人,什么事?」

  虚竹瞠目叫道:「这里,你们也洗了?」

  琴奴慌道:「请主人责罚。」

  说罢,二奴一齐跪伏在地,脸上大有畏惧之色,眼中却闪着疑惑,显然并不
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虚竹又好笑又发窘,仔细瞧瞧眼前的二奴,这才发现她们的
眉毛也不是常人的黑色,而是如她们头发一样的奶黄色,又弯又细,恰好隐在眉
弓与深凹的眼窝之间,其下伸出的长长睫毛也闪烁着金光,又浓又密,一下一下
忽闪出蓝澄澄的眼波。

  虚竹瞧着既动心又暗惊,干巴巴笑道:「做么责罚你们?只是我又脏又臭,
有劳你们了。你们出去罢,我自己穿衣好了。」

  二奴站起身来,惊惧不减,琴奴道:「主人要我姊妹出去,不许我们服侍主
人穿衣盥洗,定是讨厌我们了……」

  话未说完,两人的泪珠都已滚滚而下。虚竹料想她们见惯了白素素的严辞厉
色,忙又道:「我不是讨厌,我只是想说,男女总不大一样,你们给我洗时怕没
怕?」

  二奴一齐破涕笑道:「主人是天,奴婢们是地,在奴婢眼里,主人没有男女
之别?」虚竹心里又是一动,盯着挂在二奴脸上的泪珠,寻思:「她们的眼睛是
蓝色,流出的眼泪却与常人无异,看来她们虽然来历不明,却也真不是狐狸精,
不过不知她们藏没藏着一条狐狸尾巴。」

  二奴接着求道:「主人,容我们姊妹服侍主人换衣吧。」

  虚竹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见虚竹应允,面露喜色,小心翼翼扶他下床。箫奴去拿起那套淡青色的
内衣内裤,准备给虚竹换上。琴奴则为虚竹除去月白小衣,再跪地轻轻扯下他的
裤头,不妨一条扑楞楞的东西抖了出来。

  不仅二奴,虚竹也吃了一惊,六目盯在这肉棒上,眼见肉棒仰首吐嘴,正在
越长越大。二奴张大眼睛,吃惊迷惑,昨晚她们已知新主人裆下多了软塌塌的一
大坨肉,却想不到这坨肉竟会变化。

  箫奴拿着淡青内裤,惊慌无措,暗叫:「这可如何给主人换?哪里还能穿得
上。」

  琴奴无可奈何,只得歪头躲着肉棒,将小裤彻底脱了下来,箫奴跪下泣道:
「奴婢办事不力,这件新裤做得十分不合体,恳求主人责罚,奴婢即刻下去另做
一件。」

  虚竹肚中大笑,忙道:「不用另做,一会儿就好了,现下……现下么……」

  说着忍不住一耸屁股,几乎将茎头触在琴奴脸上,琴奴慌张用两根手指轻轻
捏住,立时觉出火烫异常,还在微微涨跳,不禁骇异得瞧瞧虚竹,见他脸上突然
通红,喉结上下抖动,神情似乎很紧张。虚竹这时见了琴奴那两根又细又白的手
指,不禁想象昨夜她们在自己身上揉搓的情景,面目涨得越发狰狞。

  二奴见状,同时想到:「主人如此异状,莫非与昨日圣室练功有关?」登时
大为惊慌,知道若是走火入魔,耽搁一刻便有极大风险,惊恐对视一眼,同时跑
向门口,高唤着余婆婆。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你们做什么?快回来。」

  二奴见主人大有惶恐之态,只得回来重又跪下,忐忑不安问:「主人,你觉
哪里不舒服么?」经她们如此一闹,虚竹的兴奋劲儿消去许多,眼珠转了转,笑
道:「我很好,没有哪里不舒服。你们站起来,将衣服都脱了,我要瞧瞧你们二
人是不是到处都一摸一样。」

  二奴虽觉主人的吩咐很奇怪,但不敢稍有迟疑,并肩站去屏风前,一举一动
整齐划一,将衣服一件件除去,觉出主人的目光火辣辣得像一条鞭子,抽得她们
不由颤抖,心里越来越惊慌。

  虚竹坐在床边,也面露吃惊,暗叫:「乖乖,若说她们是两个狐狸精,她们
却什么都不懂,但若说她们不是狐狸精,却偏偏生了狐狸精的模样。她们那对沉
甸甸的大乳,即使双儿的软猬甲也绝计遮不住。」

  双儿的玲珑妙乳虽然十分圆滚,却并不十分肥大,而眼前两对乳不仅圆圆滚
滚,还肥满异常,随着二奴的呼吸不动自摇,连那娇红乳晕也比寻常女子大了近
倍。

  待二奴将腹底赤裸露出,虚竹脑中轰鸣一声,眼珠定住不会动了,见她们的
耻毛竟然呈金黄色,紧贴腹底,直直的一绺,浓密短粗,像被精心修剪过一样。

  二奴接着同时提腿,脱去里裤,天生的羞涩使她们双手不觉捂上羞处,两个
一模一样,雪白如奶昔的胴体并立在虚竹眼前,叫虚竹一时止了呼吸。

  此刻他才清楚,二奴显得高挑瘦削,全在于她们长长的两条腿,小腿尤其修
长,而所有的凹凸变化都集中在了上半身,滚乳,韧腰,翘臀,被这两条分外修
长的腿,衬托出无比动人的起伏有致。

  这时再看她们的脸,已不觉得其怪模怪样,但见窄鼻高高隆挺,双唇又直又
薄,颧肉外凸,尖颌高翘,这轮廓分明的脸形,恰好配得上轮廓分明的身躯,更
兼金浪般披散的柔发,使得虚竹满目都是白白黄黄,恍得他张不开眼。

  眯眼哼道:「快,快站好,抬头让我瞧瞧。」

  二奴依言抬起脸来,湛蓝的眼中闪着慌张,也流露几分羞涩,却无一丝一毫
的矫情。虚竹不由想到,她们若像尤三姐那样风情万种的边舞边脱,必定能叫人
魂飞魄散,便吩咐二奴原地转了一圈,如此更瞧出她们特异的美来。

  只见前突后翘,入眼诱人之极,弯曲柔滑的腰背,圆滚上翘的臀尖,而若没
有这么翘耸的鼓臀,似乎也抗衡不住胸前这般翘耸的丰乳。尽管二奴挺身抬头,
却无法立得笔直,无论上下横竖,怎么看都是优美起伏。

  虚竹瞧得心里生火,底下涨得生疼,不禁握住套送,突传来轻轻叩门,有人
唤道:「主人!奴婢等都聚在独尊厅,有要事禀告!」

  是余婆婆的声音,虚竹忙叫道:「知道了。」

  眼睛盯着二奴,叫她们一圈一圈转个不停,焦急下给自己使了拆花指,抓紧
套动,终于得了痛快,哼哼笑道:「好了,你们穿上衣服,服侍我换衣吧。」

  二奴同时松了口气,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也不敢出口问,慌张穿上衣服,近
前服侍虚竹,惊见那骇人肉棒收缩起来,开始变得柔软。

  二奴一面给虚竹套上内裤,一面偷瞧他的脸色,目光满含关切,虚竹笑着说
道:「我没事,以后再教你们。」

  二奴欣喜应是,心里茅塞顿开,原来主人不是走火入魔,而是在练习一门神
奇功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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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回 双兔脚扑朔

  虚竹到了独尊厅,见各部的首领、副首领恭敬肃候,他在高台刚一落座,余
婆便带领众女黑压压跪下,同声道:「请主人责罚!」

  虚竹吃惊道:「你们这是为何?」

  余婆婆回道:「奴婢们没有保护好旧主人的尊体,万死不辞其咎!」

  虚竹一听,脑中轰轰作响,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白素素又活转过来,站起
环顾四周,面无血色道:「是不是寻不见了?」

  余婆婆显出惊疑,磕头道:「主人神机妙算,确是寻不见了,有人见到旧主
人尊体被一只大鸟捉了去。」

  虚竹舒了口气,重又慢慢坐下,惊魂不定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也是天
意如此,大伙儿不必难过。」

  余婆婆带领众人磕头谢罪,然后又道:「鸾天部姊妹全部牺牲,还请主人示
下!」

  虚竹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余婆婆等了一会儿,不想他只说了这两个可惜,便再无下文,不由再问了一
遍。

  虚竹反问:「余婆婆,依你说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是大惊,以前童姥若是突然如此一问,那即是大怒的前兆。

  余婆婆惊慌万分道:「主人,奴婢千错万错,请主人责罚!」

  虚竹笑道:「婆婆哪来的千错万错,但说无妨。」

  余婆婆仍磕头不敢回话。

  虚竹无奈正色道:「我命你说。」

  余婆婆只得战战兢兢回道:「是!奴婢觉得应该另外指定一名首领,从各部
调剂人手,重新组建鸾天部。」

  虚竹点头道:「不错,正该如此。」接着问道:「那你说谁当鸾天部的首领
好?」

  余婆婆再不敢说话,虚竹瞧瞧底下众女,但觉符敏仪和程青霜最是熟目,便
道:「我看符姑娘和程姑娘就可以,但符姑娘已是阳天部的首领,鸾天部的首领
便由程姑娘来做吧。」

  程青霜上前叩谢,她本是钧天部副首领,现下升了一级,不禁面露笑容。

  余婆婆再禀道:「鸾天部重建,从各部抽调多少人手,请主人示下!」

  虚竹哪里知道各部原有多少人手,只得道:「以后再说吧。」

  余婆婆道声遵命,接着又一口气请示了许多事情,诸如伤者安置,食物给养
等等。

  虚竹只是发愣,拿不出一个主意,心道:「说来也惭愧,我堂堂二品大臣,
却只管理过妓院,而这个女匪窝似比妓院繁琐百倍,若有一个花姐这样的人在就
好了。」

  念及于此,心里忽然一亮,咳嗽几声,没有吩咐余婆怎么去做,而是宣布任
命她为副掌门,原来他想起丐帮有副帮主,还有执法长老,少林寺也有达摩堂和
值班监事。便决定依法施为,把操心的事一概推出去。

  不料余婆婆磕头如捣蒜,说自己年老不力恐不胜任。虚竹一想也有道理,便
转而任命拓跋氏为副掌门,任命符敏仪和程青霜为左右执事。他说到谁的名字,
谁就惊恐万分,连连磕头,尤其是程青霜,见主人再次点到自己,惊得脸色都变
了。

  虚竹忍不住焦躁的说道:「既然认我为主人,为何我的话,你们总是推三阻
四?」

  众女这才躬身凛遵。

  虚竹满意说道:「副掌门以后专心治理本派,就像朝廷里的丞相,无论我在
与不在,非到十分必要,不要请我示下,凡事自行去做。至于左右执事,就像朝
廷里的开封府和大理寺,统领各部,专司赏罚,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以后你们
不要总是求我责罚。」

  虚竹说到这里瞧瞧身后二奴,再道:「还有她们,从此就是我的左右护法,
就像朝廷里的御前护卫,如此甚妙!哈哈,简直妙极!」

  虚竹其实暗暗将自己比作了皇上,不禁得意忘形,抚掌大笑。

  众女齐声称是。

  余婆婆暗暗点头,深觉这位新主人尽管说话有些乱七八糟,但做事道理确实
不差,之前大小事情都由童姥一人来定,但她经常不在宫中,且喜怒难测,因此
造成了很多混乱与不便,不然这次受人攻打也不致遭受这么大的损失。

  虚竹安排完毕,迫不及待想要脱身自在,便道:「现下无事退朝罢,以后事
务去问副掌门,奖惩去问左右执事。」说着起身要走,却听符敏仪嗫嚅道:「主
人……主人信任奴婢,但奴婢年纪既轻,本领又低,姊妹之间自然好说,可那些
洞主岛主们怎肯服从奴婢?」

  程青霜随之叩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法。」

  虚竹只好坐下又想了想,突然笑道:「这个好办,我将生死符教给你们,他
们便不敢不服了。」

  此言一出,不独二女,所有人都吃惊失色,可虚竹随即又想到以她们现下功
力,只怕修习不了生死符,便改口又道:「这个以后再说,现下么,他们个个都
惧怕童姥她老人家,咱们不若做个天山令牌,叫他们见牌如见童姥,你们觉得怎
样?」

  说完见众女面露疑惑,自己也觉出这个想法太不合时宜,难道叫人去怕一个
死人?低头一沉吟,又有了主意,喜形于色道:「有了,咱们组个天山七剑,一
起管制那些人,并可将祖师爷的事迹发扬光大。」

  虚竹说完这句,厅中依然没人应声,除了琴奴和箫奴,众人皆听不懂他在说
什么。

  而虚竹在座上越想越是得意,深觉这想法妙不可言,认真嘱咐道:「左右执
事,你们从众姊妹中挑选出像你们一样美貌的七个人来,我带你们去后山石洞,
学习本派祖传剑法。宝剑都是现成的,不用另外再做,还有擒拿术和六阳掌法,
你们一并都学了去,这样就没人能欺负你们了。」

  众人更是惊异之极,瞧着符敏仪和程青霜,眼中均是无比羡慕之色。符敏仪
和程青霜惊奇之下,情不自禁娇笑满面。

  虚竹宣布大伙散去,他带二奴继续去给众豪医治生死符,走在路上仍然很是
得意,笑道:「我封你们两个作了护法,你们高不高兴,虽然不是大官,但却是
我的心腹。」

  二奴停步跪下齐声道:「奴婢服侍主人,为主人而死,都是理所应当的。」

  虚竹回身笑道:「谁说要你们去死。你们起来。」

  待二奴站起,虚竹再道:「我刚才说了,护法就像是皇上的御前护卫,这也
就是说,主人要去妓院嫖娼,护卫们就得站岗放哨,而且我让你们抓谁,你们就
将谁抓来。」

  二奴跪下应道:「是!主人!」随即心意相通,同声问道:「本宫姊妹们也
抓么?」

  虚竹叫道:「当然!」

  二奴再次凛然遵命。

  三人到了大厅,见乌老大正眉飞色舞向众人高谈阔论。

  虚竹眼珠一转,突然叫声:「护法何在?」

  琴奴和箫奴一愣,躬身齐道:「奴婢在!」

  虚竹笑着翘起中指和食指,突然指向乌老大。

  乌老大正准备向虚竹行礼,眼前一花,已被二奴挟住,哎呦一声,已双脚离
地,再动弹不得。

  虚竹又叫一声:「护法何在?」

  二奴放开乌老大,踏着凌波微步回到虚竹身前,一齐躬身道:「奴婢在!」

  却见虚竹再向乌老大一指。乌老大摔在地上,屁股还没落稳,就又被二奴端
了以来,失色叫道:「掌门恩公,这是为何?」

  虚竹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前将乌老大从二奴手中扶了下来,笑道:「没事,
没事,我与你开个玩笑。」说完又叫一声:「护法何在?」

  乌老大听二奴一声答应,登时惊慌失措,明知躲不过她们一抓,仍不由作势
戒备。

  虚竹这次却将两指回转,指在自己胸口。二奴睁大了碧眼,被他弄糊涂了。

  虚竹忍笑道:「你们不听我号令了?」

  二奴脸色惨白,不敢再犹豫,动手将虚竹也端了起来。

  虚竹哈哈笑道:「对了,对了,放开吧,就是如此!」

  乌老大这才好似回过味来,尴尬笑道:「这玩笑真是有趣。」脸上笑着,心
里却大为惊疑,暗道:「他这是分明有意震慑,其意是说,只要他用手一指,便
可随时将我捉拿。」想到此节,赶紧收起笑容,规规矩矩向虚竹补上一个礼。

  二奴已知生死符奥理,便向众人询问病情,确定他们所中穴道,有她们二人
之助,虚竹一下午便医好了八人。

  晚饭后,虚竹带二奴再次去了后山山洞,二奴继续面壁研究雌鹿功,虚竹却
在放着七把剑的大石下发现了一个隐秘暗洞,跳下去见里面有几个箱子,箱内乱
七八糟,既有珍奇珠宝,也有草药玉石。

  虚竹并不意外,他知三十六岛和七十二洞年年向童姥进贡,早想童姥必有藏
宝之地,挨个箱子拿出东西把玩,把看似十分珍贵的东西挑拣出来,腾出一个箱
子另放,准备走时带走,心喜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今心腹大患全部消除,这里事情一了,我便回将军府去享我的荣华富贵,
只可惜失了香菱,但也正如白素素所说,换回了几百个奴婢,虽无一人比得上香
菱美丽,却个个乖巧听话,尤其这二奴,当真是罕见至极的奇货。」

  想到这里,禁不住失声发笑,将打算带走的箱子装满后,又粗粗翻弄一遍剩
下的东西,发现了一个兽皮包裹的木匣,匣内一本书、两卷羊皮纸。待打开这两
张羊皮纸,吃惊发现其中一张正似五毒教洞窟里藏着的那张,也是半幅图画,密
密麻麻画满了圆圈和怪字,而另一张羊皮纸,字迹潦草,笔色黑红,似以手指蘸
着鲜血写成。

  虚竹将那半张藏宝图收入怀里,拿着木匣跳出暗洞,唤来二奴。

  二奴端起血书一起念起。原来这是二十多年前,那位远赴异域寻找天魔琴和
地魔箫的首领所书,说她们一行寻着楼兰古国遗迹,在一个叫做花剌子模的国家
不幸遭难,除了战死以外,被擒获之人不甘受辱,全部自杀。

  首领只带领几人逃向北方,颠沛流离,流浪了三年,被一条大河所阻,却在
河边的罗斯蛮国意外遇到了楼兰古国的遗民,为了打探天魔琴,首领混入王宫,
甘受屈辱,终于探到天魔琴的线索,即挟持一名王妃逃出了罗斯国,向东进入茫
茫雪原,不想那个王妃产下一双孪生姊妹,即死路上。

  首领一行抗击着罗斯武士的复仇追杀,忍受饥寒和野兽威胁,九死一生,两
年后到达了极寒之地的北海,在寒冰下挖出一块万年寒玉,天魔琴便隐在万年寒
玉之中。首领虽不负使命,但已奄奄一息,无力回来复命,便写下这道血书,交
由仅剩的两名属下,在血书最后,说病体力竭,命不久矣,请主人恕罪等等。

  二奴念完,已是泣不成声。

  虚竹叹了口气,听血书上只有年份,而没有几月几日,想那首领一行长年跋
涉,只晓冬去春来,却记不清日升日落,早不知中土何月何日。按照血书写成的
年份,距今已有十二载,那么琴奴和箫奴至多十四、五岁。

  虚竹再想起初见双儿时,也是惊奇她的年纪幼小,身形却成了大人,心道:
「异域女子都是早早长成,这两个比双儿还小,身子却比双儿更成熟,想必是出
生之地更加遥远之故,也不知那罗斯国到底什么景致,难不成遍地都是金发碧眼
的狐狸精?」

  虚竹此时虽在心里叫着「狐狸精」,但听了血书之后,确知二奴也是人母所
生,便对她们的异相不再有丝毫疑惑,说道:「如此说来,那罗斯国真是遥远之
极。其实,我的身世比你们好不到哪去,也是一出生便没了娘亲。」

  然后命二奴坐起,向她们说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这是自奶娘死后,虚竹
头一回向人泄露自己的隐秘身世。

  二奴泣道:「主人出身高贵,身世却也如此可怜。」

  虚竹叹道:「你们是王妃之后,也该是高贵的公主,却自小作了奴婢,唉!
更是可怜。」

  二奴慌忙跪下磕头,惶恐道:「奴婢不敢自称可怜,服侍主人,是奴婢们的
天生本分。」

  虚竹将她们扶起来,笑道:「你们跟着我,说话可以随便些,说说玩笑也无
妨,不用总这么拘谨。」

  二奴又是连连磕头,口称不敢。

  虚竹苦笑道:「你们这样,我怎好把你们当做自己人。」

  二奴互视一眼,满面迷惑,忍不住问道:「难道奴婢们做事不当,主人认为
奴婢不够忠心么?」

  虚竹摇头笑道:「我所说的『自己人』并非只是忠心。有些事不必说出口,
我喜欢,你们也喜欢,且与外人不相干,这才是『自己人』,从今以后,我就把
你们当作『自己人』了。」

  二奴怔了怔,并未听懂,但感激涕零,咚咚磕头,道:「但听主人吩咐!」

  虚竹大声叫道:「护法何在?」

  二奴吃了一惊,应道:「奴婢在!」

  虚竹向自己胸口一指,二奴当即纵身将他端起。

  虚竹不怀好意地笑道:「好好!咱们这就回去罢。」

  此时,天还未大黑,二奴端着虚竹出了洞,行走如飞,其她奴婢见到,个个
不及跪地,皆久久惊愣当地。

  回到卧厅,二奴将虚竹放下,不禁一笑,均知主人颇有玩笑之意,便燃着了
灯,齐声道:「奴婢服侍主人宽衣。」

  虚竹却道:「先不忙。」从怀中拿出那本书给二奴瞧,得知正是北冥神功。
二奴只认得书名,却认不得书里的古字。

  虚竹再拿出那半张藏宝图,凑近灯下,瞧出那些古怪符号很像是生死符的指
法,其间还参杂着乐谱记号,突然有所领悟,想这上面记载的多半是天魔琴的用
法,难怪李秋水拿到了天魔琴却只将之当作诱饵,原来她始终不知如何使用。

  再瞧羊皮纸背面画着的山山水水,便吩咐二奴拿来笔墨纸砚,叫她们誊写一
张,他自己也握起一支笔,一边苦思另外半张,一边在纸上画出。

  画得虽然粗草,却也大致不差,最后将自己所画的与二奴誊写的那份并在一
起,二奴同时叫出:「灵鹫宫!」

  虚竹一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琴奴指着两张纸并出的圆圈,惊讶道:「主人请瞧,这四面山势正是天山周
围,这中间的圆圈,不正是我们的飘渺峰么?」

  虚竹瞠目瞧瞧,确是如此,大觉意外,纳闷想到:「原以为是个藏宝图,不
料画的却是飘渺峰,难道是指方才那些财物?若真如此,未免小题大做。那些财
物中虽有不少珍宝,但远远称不上价值连城,更比不上李秋水的那些宝藏。」

  虚竹很是失望,打了个哈欠,弃这些纸张不顾,只收好了「北冥神功」。

  二奴服侍虚竹脱去了外衣,又问道:「主人安歇前是否洗澡?」

  虚竹揉了揉眼睛,笑着应道:「好好,一起洗吧。」

  二奴听了吃惊,不敢多问,拨了拨几盏蜡烛的灯芯,到大厅中央卷起地毯,
又合力揭开几块地板,露出一个二丈见方的凹槽,槽壁和槽底俱用打磨平滑的方
木铺就,二奴拔去槽壁上的两个活塞,两股清水便从活塞处的孔洞流出,哗啦啦
灌进凹槽内,其中一股冒着热气,厅内立时充溢了芳香。

  虚竹问起,得知凹槽上的两个孔洞,一个通着缥缈峰上的热泉,一个通着冷
泉。

  缥缈峰的峰底四季如春,峰顶上却终年覆盖白雪,且趵突多泉,泉水有热有
冷,有清有浊,更有香泉和臭泉之分。灵鹫宫向以清泉饮水煮饭,以香泉洗衣盥
浴,以臭泉锻造刀剑,是以刀剑锋利,而衣带飘香。

  二奴用手试着水温,将凹槽注满,躬身道:「请主人移驾沐浴。」

  虚竹走到凹槽旁,二奴服侍他脱去内裤之时,又禁不住偷瞧了他裆下一眼。

  虚竹坐到凹槽之中,在水中伸直双腿,舒服得不住哼哼,见二奴脱去衣服进
来池内,却仍穿着贴身小衣,奇道:「你们怎么不脱尽?」

  二奴惊讶地互视一眼,回道:「奴婢服侍主人洗浴,向来如此。」

  虚竹嘻嘻笑道:「从今往后,你们都脱了吧。」

  二奴犹豫一下,出去浴槽,脱尽衣服,赤身回到水中,两张脸都不由红了,
却又同时吃了一惊,见主子又出了异状,那坨肉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条肉棒,直
直得飘竖在水中,似咬水的鱼一样咧着口一呼一吸。

  二奴紧张万分观察主人的脸色,惊见他目光直愣愣得好似被人点了死穴。

  原来这时虚竹坐在二奴腿前,清清楚楚瞧见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奇蛤,只见耸
起的蛤肉相比周围肌肤的雪白,顿显褐红,腹底那条竖下来的浓密金毡,触到鼓
起的蛤肉后,突然变得十分稀疏,使得整个蛤廓毕露无遗。

  其上若有若无的蛤毛闪着水波一样的粼粼金光,而两片簇成了一堆的肥厚蛤
唇,竟从蛤口中伸出来一大截,抖抖颤颤垂在了玉腿间,二奴不仅脸上和身上轮
廓分明,蛤户也异样肥满。

  虚竹瞧着呼吸大促,不知不觉张大了口,好像欲叫不能。

  二奴不禁又疑这是走火入魔的症状,惊惶唤了声:「主人……」

  虚竹只好抬眼向她们一笑,二奴互视一眼,仍然有些疑惑,拿起毛巾准备为
主人擦洗,却见他呼啦站起来,二奴手足无措,迷惑看着他。

  虚竹这时已耐不住要动作,但见蓝盈盈的两双眼里只有纯净的关切和惊疑,
而毫无矫情的羞涩和提防,竟叫他有些尴尬,便道:「你们转过身去,不要睁开
眼。」

  二奴道声是,依言转过身去,惊疑闭上了眼。


            第七十四回 花乱眼迷离

  虚竹将二奴摆布成并立池中躬伏在凹槽外。如此姿势,越发显出她们修长的
美腿,也越发显出浑圆的翘臀,双股中间紧紧夹出两包鼓鼓囔囔的肉馒头。

  虚竹眼中发亮,寻常女子没有这么肥厚,自然也不能显出如此诱人的景致。

  虚竹伸出双手,一并抚赏着这两个生着金毛的肥蛤,揉捏几下垂出蛤嘴的蛤
唇,两手的中指慢慢探了进去。

  二奴此时也像被点了死穴,不敢动弹,也不敢睁眼,无声惊呼,不知主人要
做什么。

  虚竹在温厚的蛤中越摸越深,突似同时触到一层滑滑的肉膜,心里惊喜,暗
道:「她们的外表处处与人大异,里面的构造却与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便放心地稍稍缩手,勾在蛤壁上运起了拆花指,便见二奴的四条腿同时颤抖
起来,越发欣喜,心想:「不仅构造与人相同,感觉也一样,待我勾出淫水来瞧
瞧。」

  刚想到这里,就觉出两个蛤道收缩起来变得有些僵硬,却也同时潮湿了,抽
出两个中指一瞧,指尖却是一点血红,诧异一惊,知是拆花指已抖破了她们的身
子,忙专心爱抚几下一只受伤的蛤兔,问道:「你是琴奴?」

  见她含糊支吾着摇了摇头,便道:「哦,是箫奴。」说着挪身到箫奴臀后,
安慰道:「不用怕,以后你们就清楚什么是『自己人』了。」

  虚竹虽然哼哼笑着,但喘气十分急促,二奴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觉他说话有
些凶狠,登时大为惊惧,原来主人是在责罚我们!

  箫奴正心惊肉跳,觉体内再进来异物,这次明显不是主人的手指,而是一团
软中带硬的火热,一时哪里想得出会是什么东西,只觉这物涨得体下皆满,直塞
出火辣辣的疼痛,仍不住往内腑去,似乎要将她刺穿,不由惊恐之极,童姥各式
各样的刑罚,她平时所闻所见,大概都已知晓,但从未听说过有如此责罚,不由
哀泣道:「奴婢知错了,请主人责罚!」

  而虚竹这时乍进异样的蛤户,居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小心翼翼地努力深送
着,但觉箫奴的蛤道似乎稍为宽畅,却也容不下他的如此粗大。

  箫奴尽管紧紧闭着眼,惊恐和疼痛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随着钻心一痛,臀
后一下被主人的双腿触实,这才慌张想到,硬生生钻进来的竟像是主人那根时大
时小的肉棒,顿觉不可思议之极。

  虚竹贯通之后,定神缓了几口气,只觉一片温热紧凑,倒没觉出与其她女子
有什么不同,便接着抽送起来,几个来回后,忽然觉出每次全根深入,蛤肉上短
硬的金毛便磨得球囊发痒,这种滋味却是头一回尝到,于是匆忙用起力来,箫奴
早已不觉张开了骇眼,惊恐聚神在体内那根火热,这时只觉小腹里火辣辣地似要
炸裂,遍体忽一下全都麻了。

  虚竹见她痛楚地挺直了腰背,便气喘吁吁道:「这就好了,忍过这时就不疼
了。」

  箫奴听到只好点点头,突然发现自己未经主人下令就擅自睁开了眼,忙又紧
紧闭上,屏住了呼吸,不敢稍稍出声,而她身旁伏着的琴奴却发出来几声抽泣,
二奴的心意感觉向来相通,琴奴虽一直闭着眼,但不仅知晓箫奴的惊恐,也能体
会出箫奴身内的异痛。

  好一阵儿,琴奴只听到主人骇人之极的呼呼粗喘,还有令她心惊肉跳的肌肤
作响,像是主人在鞭打着箫奴,但又不像是用力猛抽,鞭声既不响也不脆,且也
听不到箫奴的任何声响。

  琴奴又惊又怕,阵阵心酸,想箫奴已挨了上百下,莫非已被主人打死?忍不
住伤心抽泣几声,流泪之后才发现,心里这种酸并不是平常流泪那种酸,一惊之
后,细细一品,这从未体验过的异样便倏忽变得清晰,不觉扭了扭腰,耳中终于
听到箫奴发出了一声呻吟,却又不似呼痛,而像是抑制不住的促喘,从喉底发出
来,柔细娇弱,听来十分奇异。

  琴奴惊疑万分,终忍不住偷眼瞧去,顿脸色惨白,几乎失声叫出,见主人从
后按住箫奴把那条奇异的粗头肉棒在箫奴身子里狠狠地钻进钻出。

  琴奴只瞧了几眼,又惊惧又慌张,鼻息不由变得促热,慌张闭眼不敢再瞧,
听得箫奴的喘泣越来越急,突然哭叫出来:「主人请饶过奴婢吧。」

  琴奴心下剧惊,灵鹫宫里无论受到姥姥何等责罚,奴婢们绝不敢开口求饶,
是以箫奴必定神智失清,才会开口求饶,如此一来,只怕主人的责罚更加严厉。
果然听到主人的呼吸更加粗重,肌肤相撞之声也更加密集响亮。

  琴奴身子一抖,禁不住再偷偷瞧去,见箫奴现下只能用两臂勉强撑住身体,
低头躲在摇摆的金发里嘤嘤哼哼,似泣不成声。而主人则面红耳赤,神色狰狞,
突地缓下动作,哼哼连声,倒像是他自己也在受刑一般。

  琴奴慌忙再闭上了眼,心里又来了那种奇异的酸,令她也似欲泣不能。过得
片刻,身边水花一响,听见箫奴弱弱惊叫:「奴婢不敢……」微微睁眼,见主人
居然抱起箫奴出了浴槽,听他笑道:「我已经饶过了你,你怎还说不敢。」

  箫奴不觉睁了一下眼,忙又闭上,哆哆嗦嗦的泣道:「主人,奴婢一时糊涂
了……说错了话,请主人责罚……」

  话未说完,被湿淋淋的主人合身压在了床上。

  「好好,既然你还想要,那我就给你来个痛快。」

  琴奴听见虚竹这一句,只当箫奴立时要性命不保,惊得双腿发抖,不禁为箫
奴流下泪来,接着听见痛楚之声再起,惊见主人抓得箫奴双脚大开,正挺着身子
用力一耸一耸,果真再次责罚箫奴。

  箫奴突然张大双眼,哀声惊呼:「主人!主人……」

  原来虚竹已在李梦如身上尝试过合元神功的好处,此时便紧紧顶住箫奴又用
了一回,粗茎一阵急抖,小腹里涌上一些热力,便像阳精骤生,不将其一气射尽
了,便难以安稳。

  于是他扛起箫奴的两腿,直击得雪肉横飞,白乳碎摇,直至彻底得了痛快,
「扑」得抽出,眼见混着血线的大股白浓溢出了红肿的蛤口,突然听到另一声呻
吟,却是水池里的琴奴所发。

  虚竹再来到槽水中,眯上眼舒舒服服歇息片刻,在琴奴臀上轻轻一拍,琴奴
已经吓得双腿剧抖,受这一拍,再也站立不住,不由自主软了下去。

  虚竹将琴奴扶转,撩起她脸上的黄发,笑道:「你还闭眼做什么?」

  琴奴闻言一张眼,便见毛乎乎的那坨肉抵在自己小腹,这回想要闭眼却又不
敢了,见主人怪异笑着越凑越近,目光无处躲藏,不得不向他正视,被他一双亮
眼吓得心要跳出来,身上也更加酸软。

  而虚竹盯着琴奴一双充满惊恐的碧蓝深目,也不禁有些怯生,竟不能松心吻
下去,于是抓住那坨肉抖了抖,笑道:「我教你咬咬这个。」提起茎头向琴奴口
上送去。

  琴奴大为惊惶,心道:「奴婢咬主人,岂不是大不敬!」

  听主人催促道:「快,快,不要怕。」

  听他似有几分责备,琴奴顿也稍稍安了心,依言张开了口,小心翼翼叼住了
主人塞进来的那坨肉,不想软软的这坨肉居然在她口里起了变化,霎那间变得又
粗又硬,心里震惊,又怕牙齿挂疼了主人,慌忙将口努力张大。

  一下子被塞了满口,深深触到了喉上,撑得腮肉发麻,口已无法张得再大,
那条肉棒却仍越来越粗大,还在来回抽动,引出阵阵极痒,只得拼命忍住呕吐,
不敢稍稍合口,翻腾的胃汁酸的舌根也麻了,丝丝涎液从嘴角流出,顿时难受之
极。

  虚竹见琴奴如此狼狈,抽出笑道:「你大胆来弄,就好得多了。不信!我来
亲亲你。」

  说完将琴奴抱起放在槽上,分开她腿,俯下身去先嗅了嗅,接着慢慢噙住,
登时有了异样感觉,粗硬的毛茬扎得口舌发麻,而蛤肉又丰腴之极,尤其是那两
片伸出来的肥厚蛤唇,既酥软又柔韧,叫他忍不住想要用力咬。

  但觉平生所品之中,眼下这个最是肥美称口,心里又不禁大赞奇货,一面兹
兹唧唧,一面唔唔说道:「是不是……不怕了?我喜欢,你喜不喜……只要你喜
欢……我也喜欢……」

  琴奴此时顾不及任何的感觉,已经骇得呆了,听了身下这一番话,迷迷糊糊
想:「是的,无论主人怎样惩罚,作奴婢的都该心喜才是。」想到这,出口应哼
道:「是……主人,奴婢……喜欢。」

  虚竹听了心头一荡,未及用出神功,鸡巴就已经硬得直抖,大喘道:「好个
琴奴,你若真心喜欢,便与我好好乐乐。」说着将琴奴两只长腿举得高高,耸力
捣去,觉里面已经油油涂涂,轻易就触到了底。

  而琴奴脑中昏昏涨涨,一心强迫自己去喜欢,果然忍住了疼痛,一阵胀一阵
痛,承受了一会儿,终于亲身体验到箫奴的那种酸了,也知道箫奴为何失神求饶
了,丝丝疼痛倒易受得住,可那种酸却叫她越来越难忍。

  一面想着自己应该真心喜欢,一面忍得喉底干痒之极,不由吞了口唾液,就
这么一松口,喉音便发了出来,心头一惊,主人突然停下不动,登时大为惶恐,
只怕自己又犯了错,迷惑惊惧之际,腹内突然猛烈抖动起来,抖得她不觉哀呼出
一声主人,以往童姥只是让她皮肉受苦,而不仅肉体被占据,更要将她魂魄也夺
了去。但觉这种心神剧荡比之所有疼痛都令她惊惶不胜。

  虚竹这时开始疯狂,美美享受蛤毛带来的刺痒。

  琴奴听了主人粗声,记起他那一句:「我喜欢的,你们也喜欢,且与外人不
相干,这才是『自己人』……」

  心头一麻,失神求饶道:「是……是……奴婢是主人的……是主人的……自
己……」

  说着便涨赤了脸,不仅脖颈红了,蓝色的眼底也泛出红润,火辣辣的热涨再
无可发泄之处,顷刻间心神俱碎,待倏忽清醒过来,才知自己正张臂抱着主人,
登时惊诧莫名,却又不敢放开手,因为底下正温温热热地好似失了尿,一时间失
措之极。

  虚竹抱起琴奴回到床上,将她和箫奴并头放好,瞧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心中
又是一荡,挨个吻了吻,经过一番灵肉交融,对二奴的怪异再无生疏之意,反而
越瞧越美,越瞧越觉有滋味。

  早晨醒来,身边却不见了二奴,翻身坐起后,听门声一响,两张红扑扑的脸
到了近前,服侍他穿好衣服,一个替他梳头,一个替他擦脸。二奴深凹的眼圈整
个发红,湛蓝眼底也闪着湿润的娇慵,虚竹心喜,如此才有几分狐狸精的意思,
问道:「你们睡得好不好?」

  二奴放下手中物事,便要跪下回话。

  虚竹一手一个拉住,叫道:「都成了自己人,再不许这样麻烦,尽管说话便
是。」

  二奴互视一眼,只好从了,琴奴道:「奴婢们昨日想的不周,今早赶着另做
了一件。」说着拿起椅上一件小裤。

  虚竹接过,扯在眼前一瞧,忍不住哈哈大笑,见这件崭新的小裤在裆处被醒
目绞出一个圆圆的大洞,笑道:「做的很好,但我只能穿给自己人瞧。」说到这
里,张开双臂抱住,叫道:「来,好好抱抱,以后就该你们用心让我美了。」

  二奴心惊,不觉想要互视一眼,却被虚竹的脑袋隔住,只好心慌意乱伏下头
去,轻轻靠在虚竹肩上,心里同时泛起了平生从未有过的羞喜。

  食过早饭,符敏仪和程青霜带来七个姊妹求见虚竹。

  虚竹眼睛一亮,见这七个弟子个个貌美如花,气质不俗,既有十五、六岁的
豆蔻少女,也有三、四十岁的徐娘美妇,原来虚竹昨日只说了「貌美」,而未说
「年轻」,符敏仪便严格依令而行。

  如此当然是正合虚竹心意,见她们叩毕,盈盈俏俏并立一排,十分的赏心悦
目,不禁眉开眼笑,连连赞道:「不错,不错,非常不错!只有这般才称得上是
『天山七剑』。」

  当即带她们一行入了后山石洞,令二奴将石上记载的事迹念与众人,并亲手
赠予七柄宝剑。每个弟子跪地磕头,均含泪接过。

  虚竹道:「从此你们便是我们天山派的『天山七剑』,昔日的『天山七剑』
英雄侠义,如今你们美丽动人,自然也不会折损前辈威名。」

  符敏仪带领一众齐声道:「奴婢们一定衷心护我天山派,粉身碎骨,在所不
惜。」

  虚竹笑道:「好,好!但也不必粉身碎骨,否则岂不十分可惜!」然后令七
个弟子去观摩壁上剑法,而他向符敏仪和程青霜传授白素素的「无相神功」。二
奴在虚竹身后也盘腿坐定。

  她们几个原本都有些「无相神功」的基础,因此并不需虚竹多加讲解。

  虚竹边念口诀,边运行内息,运行一遍后,身上到处都蓄满了力气,也觉出
「无相神功」与「乾坤大挪移」颇有相似之处,于是接着运行「乾坤大挪移」,
体会出「乾坤大挪移」重于阴阳相济,调节人的心神,可以发挥人的最大潜能。

  而「无相神功」从「北冥神功」和「逍遥神功」演化而来,重于脉络梳理,
调节人的精气,可以发挥人的最大体能。

  众女突然惊叫,虚竹张眼瞧去,见一名弟子晕倒在地。原来是这名弟子见了
石壁上的生死符,忍不住强行练习,致使气息紊乱,众女忙将她唤醒。

  虚竹笑道:「你内力不够,此时有害无益。」

  那名弟子惶恐万分磕头请罪。符敏仪叱她一番,向虚竹跪下道:「奴婢管教
不严,请主人责罚。但奴婢另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待虚竹应允后,说道:「这里是本宫禁地,姊妹们向来不敢擅入,如今主人
格外开恩,奴婢们感恩不尽,但若是因此将我天山派不传之秘泄露出去,奴婢们
便是肝脑涂地,也不能偿其万一,请掌门主人深思。」

  虚竹点了点头,觉此言很有道理,心里想:「此话不错,若是人人都会生死
符,如何约束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岛?」沉吟片刻,问身后二奴道:「石壁上的生
死符,你们都记住了么?」

  二奴不明白他的意思,惊慌道是。

  虚竹说声:「那便好!」走到刻着生死符的石壁前,运足掌力擦去。

  众女只见石屑飘飞,只一会儿功夫,那方石壁居然平滑如镜,印迹全无。众
女见主人显了这一手神功,皆目瞪口呆,敬仰之极。

  虚竹使的却正是白素素所授的「天山六阳掌」,见众女惊奇,心中得意,换
用「降龙十八掌」继续向石壁划去,不料非但没有擦去刻迹,反而又按上了一个
深深的掌印。

  他一想便知其理,「天山六阳掌」和「降龙十八掌」同是至刚至阳,但「天
山六阳掌」重于隐内,「降龙十八掌」则重于显外,自然表现不同。

  虚竹换回「天山六阳掌」将石壁上的「天山折梅手」和「天山六阳掌」也划
去,说道:「本门秘技以后由我亲授,洞中剑法也只有你们几个可以学习,其她
照旧不准进洞,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午后回房后,虚竹总觉哪里不大对劲,在厅里走了两圈,直到望向干干净净
的桌子,才想起原先散落在桌上的纸张和那张藏宝图不见了,叫人一问,说是拓
跋氏曾经来过。

  虚竹微微惊异,知道这间卧厅除了随身服侍主人的二奴,任何人都不得擅自
闯入,但那些纸张和藏宝图对他既已无用,便也未去当面说破,只是对拓跋氏暗
暗存了心疑。

  此后,虚竹每日上午带符敏仪一等习授武功,下午替群豪拔除生死符,费了
二十多日,才将群豪的生死符拔除干净。

  其间不仅生死符运用的更加熟练,而且通过传授武功,自身功力也不知不觉
大有长进,在和众女拆招时,眼前貌美如花,香泽微闻,自然禁不住吃吃豆腐,
手掌相触时,捏一下滑腻的手指和手腕,目光更是在一个个脸上胸上任意游荡。

  符敏仪和程青霜自幼便入了灵鹫宫,但她们时常负命下山,走南闯北,因此
并不像琴奴和箫奴那样毫不知情,因此不免脸红心跳,只是佯作不知,想也不敢
去想。

  至于「七剑」,她们向视主人为神,如今被主人器重,只有惶恐不知何以为
报,毫不顾其他,别说虚竹吃吃豆腐,就是叫她们即刻去死,她们也会毫不犹豫
的。

  而琴、箫二奴,她们已彻底成了虚竹的「自己人」,每晚被虚竹教弄着花样
百出,并且也学会了拆花指,服侍得虚竹乐不思蜀,虚竹自然也投桃报李,而且
又品出二奴的一种奇特来,他插得一个娇哼不胜,另一个也随之眯眼发颤。

  他腾出一只手,在另一个上运起拆花指,两个便同声哼哼唧唧。二奴心有灵
犀,往往同时到了高处,二人呻吟声交织在一起,自是无比魅惑。但在人前,依
然对虚竹恭谨如常,只有余婆婆等几个老于世故的过来人,才从二奴的眼神和体
态中觉察出了一些暧昧。

  而且二奴的衣着也有了微妙变化,她们自幼给童姥做衣,练就了罕见的针线
本事,二人四眼四手,如同一人一般默契,因此做衣神速,一向被称为灵鹫宫的
「针神」。

  虚竹原本打算着,既然灵鹫宫改称了天山派,就该给众女换一身装束。于是
命二奴参照众岛主、洞主等各色人物的穿着,设计出天山派独有的衣服来,待二
奴做出几身衣服后,他不免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一番。二奴只得依样改做,虚竹
仍不断出些奇特的新点子,自然少不了袒胸露乳。

  二奴白天做衣改衣,晚上就穿给虚竹试瞧,由此各式衣服越来越多,紧身夜
服,裸胸宫裙,红绸肚兜,薄纱小衣,另外还要配上盘丝髻、坠马髻、反绾髻等
不同发式。

  二奴每晚对镜贴花黄,挨件衣服换来换去,每每惹得虚竹双眼喷火,一把拉
在怀里,早把令她们做衣服的初衷忘了,有时眼中赏着二奴,心里想起香菱、双
儿、薛宝琴和阿朱等人来。

  暗暗觉出:「若论摸着舒服,还是异域女子为佳,尤其是出身高贵的二奴,
其乡无比遥远,相貌、毛发都与寻常人迥然不同,论理该是狐狸精中的狐狸精,
不过总少了一些能叫人心里痒痒的情调,论此则不及中土女子。这大概就是道士
所言的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说了。」

  一日大雾,虚竹在山洞中忽觉地动山摇,洞顶摇晃着落下碎石来。众人慌忙
逃出,见宫中诸女纷纷向峰顶指指点点,说是天降一条火龙。

  拓跋氏赶来向虚竹叩安后,带人去查看究竟。

  虚竹随她们到了一座白雪皑皑的险峻处,见半面峭壁直直耸立,其尽头隐在
飘渺云雾之中,看不见到底有多高。

  拓跋氏命人去拿绳子冰锤等攀山之物。虚竹却等不及,纵身跳了上去,他受
众人敬仰,对自己的武功已有了很大信心,于是抓紧壁石,运足逍遥轻功,一口
气攀了二、三十丈,峭壁之上已全是寒冰,而崖顶似乎仍很遥远,低头一瞧,只
见云雾弥漫,而不见众人踪影,也听不见众人呼喊,只闻呼呼风响。

  虚竹骑虎难下,后悔莫及,这时才知天地造化之伟,远非人力可及。此际,
除了硬着头皮继续攀登,再无他法,只得深吸一口气,再攀上了十来丈,身周开
始落下雪花,岩石也越来越滑,虚竹手脚发抖,越来越无力,突听几声高亢的鸟
啼,忽远忽近,似乎绕他上下盘旋。

  虚竹心慌胆颤,忙叫苦不迭:「我已与飞鸟一般高了,落下去岂不是粉身碎
骨。」

  再向下瞧去,但见雪雾飘飞,不由的头晕目眩,忽觉身子已经凌空,大惊之
下,扬臂触到一个冰冷硬物,不假思索,抓住荡起,跃起后再无可附之物,顿大
惊绝望,不料双脚落地,却踉跄踏在实处,原来方才头顶之上便已是崖顶。

  待惊魂稍定,四下张望,只见所在崖顶犹如一个巨大石柱从中断裂,半面平
整,铺满大雪,雪下皆是寒冰;另半面是参差起伏的大片冰山,山下落着一块醒
目的黑色大石,哧哧冒着白烟,大半陷在冰雪里。

  虚竹走向黑石伸手摸去,指未触及,已觉火烫,忙不迭缩手,奇道:「莫非
天上的火龙,便是这块石头么?」

  此时虚竹终于寻到了「火龙」,却将自己困在了绝境,回到崖边,小心向下
探头瞧去,见方才抓到的硬物却是一块寒铁,仔细一瞧,顿生惊疑,这块寒铁竟
似一柄巨大铁剑,厚重剑身插入峭壁中,只露出了巨大剑柄,风不断吹去柄上雪
花,露出柄上深深条纹,显是人为雕刻所致。

  不由心惊,谁上得这么高的悬壁,更有力气将这巨剑插入冰石?随即想到:
「这柄剑插在这里,可能已有几千年,几万年,能够使用这巨剑的当然只能是神
仙,若不是这柄巨剑,我此时已粉身碎骨。」

  想到此处,心有余悸,退后几步,向那铁剑方向躬身便拜,恭恭敬敬地拜了
三拜,抬起头来,「啊……」得一声大叫,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比他足足高出
一个身子的大怪物!

  虚竹惊得连连后退,一屁股摔在了雪地上,见那怪物咕咕低叫了几声,忽闪
一下两只巨大的翅膀,身子一矮,展开翅膀拖在地上,原来是只巨雕。

  一个纤细女子从雕背下来,在飞舞雪花中居然披着一袭轻纱一般的白衣,雪
花却落不到她衣上,犹似身在烟中雾里,除了一头黑发,全身雪白,肌肤也少一
层血色,苍白异常。

  「参见段掌门!」这女子向虚竹微微一拜,然后抬起头,秋波微转,淡淡看
了虚竹一眼。

  虚竹与她目光相对,不由止了呼吸,只觉这女子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
间却是冰冷淡漠,当真是洁若冰雪,也是冷若冰雪,实看不出她是喜是怒,是愁
是乐。

  虚竹竟不自禁的感到恐怖:「这女子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道仙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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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回 玄石玄善恶

  虚竹张口结舌不敢说话。那女子道:「对不起,这只雕吓着你了。」

  巨雕摆摆头,低鸣几声,似乎懂得人语。

  虚竹见此越发吃惊,慌张道:「你们……你们是谁?怎跟着我来到这里?」

  女子再微微一拜,道:「小女子复姓独孤,名雪,段掌门叫我雪儿好了。」

  虚竹见此女有名有姓,说话时虽面无表情,但眼珠微微转动,眼神透出一丝
暖意,便安心了几分,听她口口称着掌门,站起问道:「你也是童姥属下?怎未
见过你?」

  这自称雪儿的女子微微摇头,道:「小女子受命在此守墓,但并不是天山派
的人。」

  虚竹听到守墓一说,登时又慌张起来,吃惊问道:「守墓?什么守墓?」

  独孤雪上前几步,望着虚竹身后的那片冰山,答道:「这里便是天山派历代
掌门的冰葬之地,先掌门的夫人白素素,亦葬于此,当日不便面说,小女子令这
只雕将林夫人的仙骨请来,请段掌门莫怪。」

  虚竹这才明白,白素素的遗体何以失踪,忙道:「不怪,不怪,当谢姑娘才
是!」

  独孤雪接着问道:「林掌门下落如何?段掌门或可告知。」

  虚竹回道:「你问我师父?他葬在蝴蝶谷,日后我自当将他老人家的遗骨迁
回这里。」

  说完,又不禁诧异问:「冰天雪地,你一个女子,怎在这里辛苦守墓,难道
是受我师父之托?」

  独孤雪摇头叹道:「我与他素昧平生,只骑着雕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不想
一面之后,缘份已尽。」

  虚竹一听,心头巨震,不由后退一步,迷惑盯着独孤雪的脸,但在雪花飞舞
中,看不十分真切,吃惊想:「她说得不像假话,那她该有多少岁,难道也是童
颜不老?又或是返老还童?」

  见独孤雪凝神远方,又叹一声,轻道:「我们独孤一族世世代代守着一桩浩
劫。今日天降火石,莫非天意显兆?」

  虚竹听闻天意二字,心头突突一跳,向独孤雪上下一打量,见她雪白之中,
袖摆上有一个鲜红图案,好似火焰飞升,虚竹心中又是一怔,这图案好似在哪里
见过。

  独孤雪这时目光从虚竹脸上掠过,转身走向飞舞的风雪,喃喃念着:「冰火
相击,天地一劫,寂寂千年,独守梦绝。」言毕身子已从崖边落了下去。

  虚竹不由惊叫,见那只大雕也随着扑下峭崖,几声鸣叫之后,振翅再现,背
上已乘着了独孤雪,倏忽鸣声远去,一人一雕隐去不见。

  虚竹身上落满雪花,兀自呆呆发愣,默默念着独孤雪临行那句话,觉其语意
之寂寞清冷,远比漫天雪雾更加令人惘怅,脑海中忽然浮起另一丽容,其实在他
向二奴说「主子去妓院嫖娼,护卫们站岗放哨」之际,已经想起了玉花轩之时的
木婉清来,但这是他心中的隐痛,不自觉地想要逃避,因此念头一闪而过,此刻
身心均一片清冷,不禁又忆及往事,手不觉抚上胸口那道伤疤。

  这时,风雪中一声高鸣,那只大雕又落回虚竹眼前,已不见了独孤雪。虚竹
怔了怔,惊奇道:「你是回来接我的?」

  大雕咕咕两声,竟似点了点头。虚竹惊疑乘上雕背,双臂紧紧抱住雕颈,觉
大雕向前一纵,落势甚急,疾风刮耳,眼中白茫茫的一片,顷刻间春回大地,透
过薄薄云雾,满目葱绿,顿心旷神怡,落地之后,仍兴奋之极,向鸣叫离去的大
雕不停摆手,那雕回旋两圈,一飞冲天。

  虚竹施施然回到山峰脚下,诸女正焦急万分,一面向上呼喊,一面使用工具
向上攀爬,可一时之间哪里能爬得上如此陡立的冰壁。见虚竹从下走来,均又惊
又喜,跪下问安。

  拓跋氏更是喜极欲泣,叫了声主人,眼泪便在寒风中流下,关切之情满溢言
表。虚竹见了,不禁感动,心中疑虑一扫而空,便想:「那日她收走纸张,必是
担心藏宝图有失。也罢!灵鹫宫诸多人等,日常花费巨大,我将所有财物留下便
是。」

  令拓拔氏和众女起身,笑道:「我发现了那条火龙,不过是块烧红了的大石
头而已。」拓跋氏点点头,未显如何惊奇,原来她们已在峰底发现了另一小块火
石。

  虚竹再说起冰封墓葬和独孤一族,众女万分惊疑,无人曾听闻此事。虚竹只
好作罢,带拓跋氏去了后山石洞,叫她将财物一概清点收好,当晚回房,心里想
着独孤雪,「责罚」二奴到深夜。

  这日,群豪最后去除生死符的也恢复无恙,众人喜气洋洋齐聚独尊厅。虚竹
笑道:「我总算大功告成了。」然后向拓跋氏道:「一切由你主持罢!」

  拓跋氏叩头称是,起身面向众人,她早把事情一切提前安排妥当。原先的三
十六岛和七十二洞,经过一场恶战,现下只余六十六位岛主、洞主,拓跋氏便制
了六十六道天山令牌,要求各岛各洞依旧年年送供,并随时听候缥缈峰命令,来
人须持令牌觐见。

  拓跋氏发完令牌,再由符敏仪和程青霜向众人宣读了天山派教规,并出示了
一对「善恶赏罚」令牌,符敏仪持「恶使令」,程青霜持「善使令」,凡依照教
规是赏是罚,均有左右执事,即符敏仪和程青霜,敕令行使赏罚,如有不从反抗
者,格杀勿论。

  数百群豪齐声应偌,但也有面上不平者。众豪多是桀骜不驯之辈,当初加入
天山派,乃为形势所迫,并非出自本心,如今身上生死符已除,便生了一些不服
不愤。

  但知虚竹既能解生死符,自然也能种,因此敢怒不敢言,却有几个将怨气发
泄到符敏仪和程青霜身上,窃窃私语几句,一人大声道:「掌门恩公么,我们自
是真心佩服,但由两个小丫头执行赏罚,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颜面何存?」

  另有人接道:「不错,她们虽长得美貌,但总归是个女孩子,若耍起小性子
来,赏罚岂非难明?」

  再有人道:「你怕什么?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她们自然另眼看待,而
我这样的大老粗,不会甜言蜜语讨姑娘开心,便要大大吃亏了。」

  众豪听到这话,纷纷嬉笑,但见拓跋氏面上一冷,又赶紧噤声,却有一个奶
声奶气的人笑道:「我看也未必,上面粗不粗不要紧,要紧的是下面粗不粗,嘻
嘻!」众人再次忍不住发笑,虚竹也不觉露出了笑容。

  只见拓跋氏冷冷一哼,向符敏仪和程青霜注目示意。二女上前叫道:「天山
七剑!」接着响起一声齐呼,七个弟子单手持剑,跃到符敏仪和程青霜前,躬身
肃立道:「七剑在此!」

  符敏仪又叫道:「布阵!」

  七个弟子道声是,铛啷抽出剑来,倏忽分散,姿势不一,各守方位。众人都
是一惊,见她们手中的七柄宝剑寒光逼目,照得厅中闪闪发亮,显然都是锋利之
极。虚竹想起石壁上那些大圈套小圈的图形,才知那是一个阵法。

  拓跋氏向群豪大声道:「我自知本领低微,左右执事也年纪尚轻,现请众位
出来七个,只要能闯出掌门主人亲手调教出的天罡北斗七星阵,我等便恭恭敬敬
让贤,绝无二话。」

  众豪都低头不说话,虽不相信几个小女子能有多厉害,但是谁也不愿轻易出
头,只有几个胆大的敢于色迷迷打量着「七剑」。

  拓跋氏等了一会儿,冷冷再道:「既然各位如此的承让,我等便要整肃教规
了。」

  说罢向符敏仪和程青霜瞧了一眼。二女向虚竹跪下,禀道:「请主人允许奴
婢们执行赏罚。」

  虚竹一愣,不知她们何意,只得点了点头。

  符敏仪和程青霜立身对视一眼,同时跃入场中,正落在七剑中央,便像一下
触到了剑阵机关,七柄宝剑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齐向符敏仪和程青霜攻去,每
柄剑形状不一,路数也不一,人影飘忽,变化莫测,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时间厅内四壁都是粼粼剑光,符敏仪和程青霜看似凶险之至,每每在剑尖
触及衣衫时,才来得及闪避,或是用手中令牌挡开,那令牌与锋利的宝剑相击,
发出沉闷的扑扑之声,显然也是奇异材料制成,原来就是用那块天外落石锻炼而
成。

  二女嘴角不觉露着微笑,她们之间如此磨练平日已经熟极,此际当然游刃有
余。而群豪咂舌不已,都瞧出这剑阵实是厉害之极,心中都在想:「我若进得阵
中,便是生了三头六臂,也早已毙命,灵鹫宫要是早有这个剑阵,我等绝攻不上
峰顶。」

  突然,符敏仪和程青霜从剑阵中脱身飞出,七剑即归原位。符敏仪和程青霜
却未停步,飞快窜入人群之中,只听「哎呀呀」一声叫嚷,一人被她们高高扔了
出来,正是适才奶声奶气之人,这人落到七剑之内,剑阵即发动,只见剑光闪了
几闪,那人不及惨呼,便断臂断腿,四分五裂。

  众声惊呼之中,又有一人被扔出,落地后也被剑阵绞碎。群豪相顾失色,仓
皇躲藏,但哪里躲得过「生死符」的擒拿术,适才出语嘲讽之人都纷纷被掷在空
中,有的未等落地,便已重伤半死。

  符敏仪和程青霜的「天山六阳掌」虽然功力未纯,但她们的掌力隔着令牌发
出,威力便倍增,群豪之中没人能抵挡住她们二人的合力一击,不一会功夫,已
有十几人支离破碎,在剑阵中横尸倒地,血气弥漫了整个独尊厅。

  虚竹心惊肉跳,每个死者他都给亲手拔过生死符,不由大叫:「住手!」

  符敏仪和程青霜跃回虚竹身前,跪道:「请主人吩咐!」

  虚竹站起惊道:「你们这是为何?」

  「回掌门主人,天山派教规第二十三条:言语不敬,出语污蔑上司者,死罪
论处,凡我派弟子闻之见之,即格杀勿论!闻之见之而不杀之者,亦同罪论处!
奴婢们依此,正在执行派规。」

  「这个……尽管如此,他们几个也是初犯,你们下手也太狠了些。」

  众豪听了,呼啦啦跪下,乱哄哄求饶。拓跋氏也向虚竹跪下,禀道:「主人
仁慈,但这些人桀骜难伏,不训以重罚,恐怕他们日后再生反心。」

  符敏仪接口说道:「是!主人,我们灵鹫宫向来视男人为猪狗,岂容他们出
言不逊。」

  这话一出口,便想起主人也是男人,此语大有冒犯。

  而程青霜似乎愤怒已极,听了符敏仪的话,怒道:「世上臭男人只会凌辱柔
弱女子,个个该杀!」

  说完才见符敏仪脸色惨白,顿时猛醒,也知自己失了口。二人对视一眼,磕
头慌道:「奴婢亦犯派规,请主人责罚!」

  虚竹对她们的无意冒犯不以为意,只是吃惊她们受白素素熏陶日久,对男人
深怀恨意,现下已这般凶恶,若日后个个像白素素那样,他这个男主人岂不是要
睡不安稳!

  摇了摇手,坐下向众豪道:「你们既已属天山派,违反了派规,那也无话可
说,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今后不仅仅要听我的话,也要听副掌门和左右执事的命
令,否则我也不及给你们求情。另外,你们这些日子麻烦了众姊妹,回去后多送
些礼物来,众位姊妹们自然高兴了。」

  他说一句,众豪齐应一声,表情恭敬之极,再也不敢流露丝毫非议。乌老大
等虚竹说完,小心道:「掌门恩公,我们回去后,即刻准备今年的贡物,到时将
胭脂等礼物一并送来,请掌门恩公和众位师姊不弃笑纳。」旁人纷纷附议称是。

  虚竹笑道:「如此就好了,大家都是同门兄弟姐妹,以后也不必十分客气,
各位一路走好,我就不送了。」

  众豪闻言如蒙大赦,匆匆磕头退去,有一些人上前收拾了尸体,极为不安,
对跪在地上的符敏仪和程青霜,以及持剑端立的七剑,惶惶不敢相视。

  群豪退尽后,拓拔氏和七剑也退回众女中,只有符敏仪和程青霜仍然跪在地
上不敢起身。程青霜战战兢兢,显然惧怕之极,而符敏仪低着头,面上带着几分
委屈。

  虚竹盯着符敏仪,心中忽一动,他一直觉得符敏仪与某人想像,现下才知那
人是尤三姐,她们同属回回一族,面皮都是白腻如脂,眉目也有些相似,尤三姐
委屈含愤时,正如符敏仪此时的神色。

  虚竹沉吟一会儿,突然叫了声:「护法何在!」

  待二奴应后,伸出两指向符敏仪一指。

  二奴不假思索,飞身下去将符敏仪捉住。虚竹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二奴无
措,只得托着符敏仪随他离去。众女眼睁睁看着,惊慌不已,不知主人如何惩治
符敏仪,程青霜更是心惊肉跳,拓跋氏也惶恐无主,只怕主人大怒,牵连众人皆
不好过。

  厅中一时肃静之极,众女大气也不敢出,过了约半个时辰,二奴慌慌张张跑
来,稍一迟疑,捉住程青霜的双手双脚将她架在头顶。

  程青霜仰面向天,绝望闭上眼。二奴挟程青霜出去后,众女更是惊慌,符敏
仪没有现身,必是凶多吉少,不知下一个会轮到谁。这回只过了一会儿,二奴又
急急走回,径直到拓跋氏前。

  拓跋氏惊道:「二位妹妹!」

  二奴面色潮红,躬身道:「妹妹得罪了!」说罢将拓拔氏也抬了出去。

  众女中不知谁先哭了一声,随之哭声响成一片。过了许久,日头西移,厅内
渐渐黑暗。众女又饿又累,不时出一声抽噎。突然,又不知谁叫了声:「拓跋姊
姊!」

  众女吃惊瞧去,见拓跋氏缓缓走进厅内,身后跟着符敏仪和程青霜。

  众女怔怔打量,见她们三个的四肢手脚皆是完好无损,只是有着说不出的怪
异,均鬓丝凌乱,面透红晕,脚下软绵绵得有些走不稳,且眼圈发红,饧饧双眼
好似张不开,却又透出水汪汪的亮光,像是疲倦之极,又像是刚刚睡醒打过一个
哈欠。

  众女吃惊之后,皆为之心神一荡,她们之间等级严格,时时要打起十二分精
神听候上司吩咐,每日小心翼翼,何曾见过三人如此的慵懒娇态。

  拓跋氏登上高台,在中央椅中坐定,符敏仪和程青霜微一躬身,分立在椅后
左右。

  拓跋氏神色庄重,但喘气有些不均,嗓音也明显沙哑,说道:「掌门主人另
有要事,明日离宫,左右护法陪同主人前去。自即刻起,由我和左右执事代理本
派事务,各部且一切照旧,请姊妹们务必小心做事,万万不可大意!」

  众女齐声答应。

  众女退出大厅后,久久惊魂不定。到了晚间,听闻主人在卧厅内摆了一桌酒
席,赴席的是副掌门、左右执事。

  席上吃了一会儿,「七剑」也被二奴叫去。按理这该是为主人饯行。但次日
主人并没有离宫,而是去了后山石洞,当晚卧厅里加了几张床,送饭传令皆是二
奴,拓跋氏等十人再不见踪影。余婆婆等明眼人便有了狐疑,不料见天天如此,
又惭愧自己想得龌龊了,想必是主人临行前,匆匆传授武功,乃至昼夜不休。


            第七十六回 妙手妙清浊

  又过了一月,虚竹终于真得要走了,各部首领带领精干手下,到山脚为主人
送行。拓跋氏等人也终于露了面,且都换了一身装束,在灰衣灰袍的众女中十分
醒目。

  但见拓跋氏额佩银饰,身披一件黑貂大氅,显得既庄重又雍容;而符敏仪和
程青霜二人一样的装束,皆白衣白裤,上罩雪貂坎肩,脚蹬白鹿长靴,头顶雪豹
尾,额垂白玉珠,一眼望之,犹如两朵盛开的天山雪莲。

  最令人心跳的则是「七剑」,她们手持长剑,头上一抹红飘带,身系黑面红
里的齐膝披风,上为竖领貂襟,暗扣紧束柳腰,胸形毕露;下穿粉绸绒裤,紧贴
肉皮,没有一丝褶皱,又将臀股勾勒无遗,使得整个娇躯喷薄欲出。琴、箫二奴
与「七剑」服饰相同,少了手中一柄宝剑,但多了一头翻浪金发,愈显妖艳。

  年轻诸女惊异之下,皆脸红暗羡。余婆婆不禁皱了皱眉,心道:「穿戴如此
惊世骇俗,以后外出行走,难免招惹无端是非。」再瞧拓拔氏等人神色,余婆婆
的心开始通通乱跳,见她们瞧着虚竹,眼色暧昧,唇角羞笑,绝不是奴婢对主人
应有的表情。

  虚竹和二奴纵身上马正欲奔驰,天际传来清远嘹亮的一声鸟啼,一只体形硕
大的黑雕从白云中钻出来,展翅在高空盘旋。众人仰头注目,皆吃一惊,见黑雕
上白衣飘飘,竟然有个人乘在雕背上。虚竹欣喜地向上连连扬手,心道:「她也
来送我了!」

  那只黑雕盘旋两圈后,一头钻入云雾之中,再也不见踪影。虚竹收回手,面
色黯然。箫奴悄悄问道:「雕上便是主人想要寻找的女子么?」虚竹点点头。箫
奴又道:「我们去将她抓来,任由主人责罚,好不好?」符敏仪在马下听见了这
句,立时满脸绯红。

  二奴此时竟与虚竹开起了玩笑,这全得益于临下山这三十多个昼夜。

  许多年以后,符敏仪和二奴在神雕指引下乘舟破浪之时,想起那个夜晚来仍
然会脸红心跳。

  当日二奴将符敏仪捉进卧厅,虚竹令二奴端住不放,他上前来吮得符敏仪兹
兹作响,笑眯眯道:「你办事认真,我再教你一手雌鹿功。」

  说罢,一面盯着符敏仪的委屈惊慌,一面慢慢解开了她的衣襟,呼吸顿然粗
重,见符敏仪的身子已然熟极,且肌色既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粉嫩,也不同于二奴
的白里透红,而更像是羊脂玉外又涂上了一层羊乳,白白腻腻泛着脂光,一对丰
乳,乳晕却很小,两点红艳,点缀得玉体愈显雪白。

  虚竹咕嘟咽口唾液,笑容变得狰狞起来,扯尽衣裙后,眼光似要将人一口吞
下。符敏仪知道了主人意图,浑身抖得像筛糠,令二奴也不禁随她发抖,待见了
一条狰狞粗巨的肉棒,禁不住闭眼哀泣一声,委屈之极地咬紧了口唇。

  虚竹摸了摸黑亮耻毛,令二奴将符敏仪白腻密实的腿间大大分开,然后抓住
肉棒「直捣黄龙」,发觉蛤唇分外紧厚,试了几下,才塞进去硕大龟头,再往里
耸去,顿豁然开朗,符敏仪的蛤道竟似一个肉葫芦,蛤口十分紧迫,蛤内肉壁却
十分松弛。

  此时,二奴眼睁睁的看着这条粗大肉棒渐渐消失在符敏仪体内,回想自己当
初,不由得心惊肉跳,手麻脚软。

  而虚竹在深入之中,发觉蛤口费力磨研着茎柱,带动里面的滑肉不住在茎头
上颤揉,真是妙不可言,不由他不用尽力气塞得茎根半点也无,牢牢接实,这时
才发现符敏仪已经昏迷过去。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让虚竹不禁生了恻隐,揉着符敏仪的两瓣腻臀,想要
小心抽出来,不料一抽之下,又被紧厚之极的蛤口磨得极爽,忍不住又小心塞了
进去。

  来来回回几十下后,渐渐惊奇发现,由于膛道外紧内松,抽出比插进所受的
紧迫更大一些,随着松弛的蛤壁变得油油润润,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插入时越来
越顺滑,抽出时越来越阻滞,竟似吸住粗茎不放。

  虚竹不由停下回味,惊喜地瞧瞧符敏仪,见她呼吸急促,知她已经苏醒,便
痛快得大抽大送,这种箍住不放的滋味登时更加刺激,叫他没过多时便一泄如注
了。

  之后,摸赏着泪湿脸蛋,笑嘻嘻道:「从今以后,你就是自己人了,我对你
也更加放心,再说你这么美,白白虚耗青春,岂不十分可惜?」符敏仪不敢泣出
声,哽咽道:「谢主人责罚。」

  虚竹将符敏仪抱上床,接着令二奴再将程青霜捉来。

  程青霜来了后,面无人色,遵从虚竹的吩咐,哆哆嗦嗦解开了裙带,脱到只
剩最后一层时,再也忍受不住惊羞,停手哀求一眼,正见黑乎乎的一团肉在主人
手里急颤几下,突然变成一个吐着涎水的大肉棒。

  程青霜骇然睁大双眼,似一口气没上来,倏地软倒,原来她幼时曾惨遭恶人
奸污,这一下竟被骇晕过去。

  虚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瞧看,知程青霜晕了过去,有些诧异,也有些无趣
了,命二奴再将拓跋氏捉来。

  拓跋氏被二奴端抬进房,一见情形,便知晓了自己将要受到何等责罚,求将
自己放下,解开裙带,走向床边,见到床上的符敏仪,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虚竹叫拓跋氏躬伏在床沿,匆匆从后蜕出她的屁股,不顾干紧滞涩,直弄得
木床嘎吱嘎吱乱响,解去了程青霜带给他的焦躁后,见茎筋粘出了缕缕血丝,才
知拓跋氏人过中年,却是头一遭,于是按下性子,扶上床好好温存一番。

  直至拓跋氏热了脸蛋,才再次进去,三浅一深,先慢后快,当撑紧了花底连
连爆射之际,拓跋氏似有所感,止住喘哼,惊瞧一眼,一边迎合一边流泪,然后
泪眼饧饧道:「谢主人责罚!」

  虚竹爽喘道:「你这个样子才美。好姐姐,你再瞧瞧我。」

  拓跋氏被这声「好姐姐」惊得心停了跳,不得不睁眼,又实在不敢睁,犹犹
豫豫终于张开一线,却又哪里敢瞧他,只好眯着眼,躲躲藏藏,似瞧非瞧,这神
态恰好回去了小姑娘时的娇羞,喜得虚竹一边吻着,一边「姐姐,姐姐」的叫个
不停。

  虚竹卧在拓跋氏和符敏仪中间,左搂右抱一阵儿,开始无边无际地找个话头
问上一句,问了拓跋氏几句后,突然问了符敏仪一句。

  符敏仪见拓跋氏一直开口应话,她自是不敢不答,含羞带怕应了一声,接着
又忍不住委屈道:「奴婢什么都是主人的,自是不敢丝毫抱怨,无论主人怎么使
唤,奴婢也不敢不从,只要主人喜欢。」

  说完抽泣了几下鼻子。虚竹本就喜符敏仪丰腴体白,机敏俏丽,此时见她哀
怨似嗔,不由欲火又盛,翻上插实,缓缓抽磨起来,这回定下心来,越发觉出蛤
嘴儿越咬越紧似叫他不要出来,不知不觉间抖了一个激灵,死死揉着花心射去一
波,见符敏仪银牙暗咬,柳眉紧结,仍然满面委屈。

  不禁又嗔又喜,接着运起合元神功,疯狂大动,撞得白臀翻起层层腻浪。符
敏仪再受不住如此骤胀的急搅,哼哼着欷歔不已,终于扭蹙不住,眉间舒展开来
了。

  一下子汗了赤脸,白玉般的鼻尖也溢出细珠,但心里仍然未忘委屈,到了难
忍之极时,突然抓紧了虚竹手臂,手心里全是汗,哀哀呼出一句:「啊啊……主
人……你打骂也好,杀了奴婢也罢……不要如此戏辱奴婢……啊主人,求你……
杀了奴婢……」

  二奴和拓跋氏听了这放肆言语,都心头猛跳,想不到符敏仪居然敢这样冒犯
主人。虚竹也停住一怔,越发嗔喜,于是放缓动作,用心使出「三浅一深,三慢
一快」的手段来,非要见她啼呼求饶不可。

  但觉花池正在变得软烂无比,而蛤嘴忽然收紧,像一个滑溜溜的油葫芦将茎
根越收越紧,居然一下没有抽出,便再也收心不住,忽一下变得疯狂无比,眼见
符敏仪蹙眉不胜之极,羊脂般的脸上泛起了浓浓春红,他也突兀忍精不住,不得
不一股脑射得遍体尽酥,终于射出符敏仪的一声细促尖叫来。

  二奴躲在一旁偷偷看着,这时每个裆底俱已湿透。

  虚竹吸着符敏仪口中的干热,同时一只手勾着已泛滥成河的蛤嘴,气喘吁吁
地继续挑逗:「嗯嗯,你底下像个包着婴儿的襁褓一样,我便命你给灵鹫宫生个
小主人吧。」

  符敏仪昏昏涨涨之际,猛地吃了一惊,疲倦的汤眼露出惊羞。虚竹勾出一指
白花花的新鲜油蜜,接着再问:「好不好?」

  符敏仪撇了一撇嘴,又显出来一丝委屈,只得应唔一声。虚竹得意地呵呵一
笑,又忽然想起,自己练成了合元神功,按照书上说法应该是子孙无望了,不由
发愣。

  摸了摸胸口剑疤,神色不禁有些黯然,接着又想起了双儿和藏在温柔乡里的
薛宝琴,沉吟道:「我离家已这么久,该回去瞧瞧了,琴奴和箫奴随我走,这里
一切交给你们了。」

  虚竹说完这句,闭眼半晌无声,拓跋氏和符敏仪自然也不敢擅动。二奴以为
他睡去,轻轻走来为床上三人盖上被子,不料虚竹突然张眼,一骨碌坐起,二奴
被他吓了一跳,听得:「护法何在?」

  登时一凛,退步齐应:「奴婢在!」

  接着见主人向缩在角落里的程青霜一指,不容细想,奔去抬起。程青霜见虚
竹笑眯眯走来,一时又要晕去。虚竹口上哄她,手上运起拆花指,绕着她腿间,
频频弹动敏感之处。

  程青霜终耐不住痒,腰肢不由扭了起来。

  虚竹见此继续用心挑逗花唇和花蒂,心下已无焦躁,且决定要走,又多贪婪
之意,直至程青霜呻吟,才彻底占了她身,徐徐开垦起来,抬眼一瞧,却见二奴
脸上比程青霜还要潮红,又抬手解开二奴胸襟,将她们的两对乳掏了出来。

  二奴眼见主人大发雄威,早已熬熬汲汲,只一触,乳尖立时润润翘翘。她们
纯净不知风情,却偏偏生了敏感之极的双乳,这段日子里,受拆花指一弹,或是
夹住火烫的茎柱一磨,二奴就不由眼迷息热,有时只单单双乳受了玩弄,底下就
能丢了去。

  虚竹一边抽添得程青霜蹙眉娇哼,一面弹点得二奴娇颤不住,二奴的手脚越
来越软,几乎要架不住了瘫成软泥的程青霜,哀了虚竹一眼,不得不稍稍躲避他
的手指,幸好虚竹到了高亢,收手勒紧程青霜,只顾忙去抽射。

  待虚竹将程青霜抱去床上,二奴等不及听候吩咐,匆匆溜向屏风,不想又来
一声:「护法何在?」只得停住脚步,颤音道:「奴婢在!」

  虚竹呼呼喘着露出怪笑,懒洋洋抬起手来,却是清清楚楚指向了琴奴。二奴
同时愣住,不明其意,手足无措,而虚竹只是定定指着,箫奴回过神来,迟疑地
拿住了琴奴的左臂和左腿,正不知往下如何,虚竹一步跃来,抬起了琴奴的右臂
和右腿。

  琴奴从来只知捉别人,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被劈开双腿如此端住,顿时惊慌之
极,又尴尬万分。

  虚竹哈哈大笑,箫奴也扭头忍笑。琴奴只好勉强一笑,只当主人又在与她开
玩笑,不料见主人伸出另一只手来脱她裙裤,当即又呆住,蛤间受了一揉,脸蛋
登时通红,不得不开口求道:「主人,容奴婢先去隔间……奴婢要……要……」

  突然抖个激灵,蛤内受了拆花指,只得闭口坚忍。

  原来虚竹知她们熬熬汲汲,也见她们一直辛苦,便也要服侍她们一回,勾弄
几下后,无名指也插了进去,无名指不能运用拆花指,却意外摸到了一处突起,
这处突起膨起在肉壁内,似乎越鼓越大,还在微微跳动。

  虚竹顿感奇异,将颤抖的中指指肚也揉在了这处突起上。

  琴奴登时紧张之极,居然奋力扭挣起来。

  虚竹越发好奇,只管揉个不停,见琴奴扭曲了脸,咬牙咧嘴,似到了高处,
便一心要给她个美,两根手指匆匆又勾又弹,便觉突起处已胀成了凸圆,竟还有
了微声,凝神听去,声音越来越清晰,竟然像是哗哗水声。

  「呜呜……主人……」

  虚竹正惊疑间,琴奴一下放声恸哭,蛤口突然变得松弛,而蛤道却从里向外
收缩起来,猛地咬紧了里面的两根手指。

  虚竹一怔,吃惊抽出来,惊见一汪晶亮哗啦淌出蛤嘴,登时再吃一惊,记起
了双儿那次,惊喜想:「乖乖,狐狸精都能尿出莫名其妙的水来。」

  忙再伸进湿淋淋的蛤口,寻到那处涨硬了的圆凸,用心再试。只见琴奴裂开
了嘴巴,忘形哀呼,随着虚竹运足了拆花指,股间不停喷出扑扑水花,喷出四、
五股后,水花没了,接着又窜出烫呼呼的一大股,稀稀落落滴淌不止,这回却像
是真正失了禁。

  再看琴奴,只见她停声迷神,活不成似得不时抽搐一下。有了双儿身上的经
验,虚竹不再吃惊慌张,笑嘻嘻将琴奴从箫奴手里抱在自己怀里,知她此时定是
美极了。

  而琴奴亦如双儿一般,害羞之极地紧紧伏在虚竹胸膛,腿间仍滴着残尿。

  此时,箫奴的双腿越抖越急,她的尿意已憋了许久,见了琴奴的尿水,再也
忍不住,顾不上等候主人吩咐,也顾不上了禀告,受了惊吓似地直奔里间,但只
走了两步,突然紧紧并拢住双腿,躬身羞得无地自容,原来一下收个不住,不觉
尿出少许。

  虚竹将琴奴也抱去床上,床上已满,只好将她放在符敏仪脚下,回身又去捉
住箫奴,替她将尿湿了的裙裤脱下,笑道:「尿尿有什么打紧,你忍这么辛苦做
什么?」

  说罢,从后端起箫奴,抱分双腿,如给婴孩把尿一般,口中嘘嘘吹出哨音,
箫奴摇头羞泣,忍得浑身直哆嗦,禁不住淅淅沥沥滴了一些后,不由什么也不顾
了,捂上脸,一下尿了个痛快。此时此刻,但觉耳闻目睹的所有刑罚都不比忍尿
更加令人难禁,同时又觉得唯有这次放尿最是叫她快活。

  此际,一个白影从他们二人身旁飞快飘过,原来是符敏仪赤裸裸地踏着凌波
微步逃去屏风后,片刻后传出尿盂里的哗哗声,响一下,停一下,显然是符敏仪
小心翼翼,却又无法不发出声。

  虚竹哼哼一笑,心想:「这丫头倒机灵,她只怕我也给她如此把尿。」

  接着见拓跋氏和程青霜也飞也似地去了屏风后面,二人身形如电恐被虚竹捉
住。但虚竹已顾不得她们,等不及箫奴尿尽,便匆匆放去床上发泄突来的盛欲。

  二奴在主人面前撒过尿,心里一下少了许多禁忌,顿比之前丢魂十倍。拓跋
氏三人听着羞人之极的叫床声,躲在屏风后也觉得无地自容,不得不运足轻功出
来,惊羞拾起地上的衣服,狼狈逃出卧厅,仓皇之间只瞧了床上一眼,那情景就
已深刻于心,久久不能平息心跳。

  床上二奴跪伏着,像两只金发玉兔,将两个浑圆雪白之间的肥美金蛤并列在
虚竹身前。虚竹抽添着一个,摸玩着一个,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后菊,忽觉那里似
有微微蠕动,特意摸去,又觉出菊口滑腻腻地一张一缩,便收回手来,兴致勃勃
翻开正在抽添这个的臀肉。

  眼睛一亮,又见了一个特异美处,眼下菊晕呈鲜亮的粉红色,比普通人的大
了近倍不止,且被深深褶皱分成了一模一样的三瓣,除了这三条褶皱,余下皆是
柔软光滑,不禁伸出食指,向中一按,便见三瓣菊肉蠕动起来张开了菊眼儿,一
截指头轻易陷了进去,不由微微一惊,正自窃喜,又突觉指头似被什么东西咬住
了,轻轻的一叩一叩。

  这下令虚竹大吃一惊,急忙抽出不敢再试,心惊:「乖乖,她们到底与人不
同,屁眼里居然生着牙齿。」

  晚上席间,拓跋氏等三个都是平生头回喝酒,更兼心里埋着屈愤,便是毒药
也不顾了,又哪管杯中深浅,个个不知不觉喝得面如赤霞,又哭又笑,二奴安静
瞧着,心中十分纳闷,她们在虚竹的笑劝下,喝得最多,却略无半分酒意,但觉
所谓这「酒」,只是入口辣些,在肚中与普通的水没什么区别。

  虚竹大醉之下,令二奴叫来了「七剑」,抱起其中一个,狂笑着在厅内转了
两圈,然后放在桌上,杯碟酒杯砸了一地,骇得其余「六剑」惶恐之极,跪地连
连磕头,桌上那个更是吓得半死,战战兢兢被玩弄了一番,然后不顾痛楚,磕谢
主人责罚。

  虚竹得意大笑又抱起了另一个。一夜间不知抱过谁,没抱过谁,也不知用过
了几次合元神功,直到天亮醉意尽去,又神采奕奕带十女去了石洞,众女默然练
功,忍辱惊怕。而虚竹瞧着哪个可爱,便叫到身边来调笑取乐。

  晚上回到卧厅,依如前晚那样,吃饭喝酒,一个接着一个抱上床。如此几天
后,众女渐渐无可奈何地放开了心怀,符敏仪最是胆大,说出话来总让诸女心头
一跳。而二奴也总是蛤间湿透,汲汲待哺。

  有一次,虚竹仰面一躺,叫箫奴自行骑动,箫奴勉力支持,不敢停下,突然
哼哼哭泣起来:「主人,奴婢万死,奴婢忽然……忽然……忍不住……尿了主人
身上……」

  虚竹笑道:「快,快,用力夹住!这会最快活哩!」箫奴见主人和蔼愉悦,
惊惧方去,迷迷糊糊想:「主人既然喜欢,我便可心尿了就是。」

  于是乎抽泣着细细品味花心儿噙住茎头的滋味,丢得更是魂销骨蚀。

  天山脚下,虚竹再次辞别了众女,带二奴向山下驰去,洋洋得意之极,此次
不仅死里逃生,而且大有收获,其它不说,更练成了连御十女的合元大法。

  这些日子以来,他贪婪运用,每日岂止十次,最后只是因内力损耗而感到疲
倦,运息养神后,即充沛如初,四肢肺腑也无异状,只要内力不竭,便可连连坚
挺,果真是精随气足,随心所欲。

  另外也体会到了拆花指的真正妙用,颤热的拆花指游遍胴体,最后触在娇户
上,眼中所见,确如那一句,「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再寻到
蛤内的「死穴」,持续运足指力,便见此句未言之妙。

  其中,二奴的「死穴」成明显的水囊状,不消手指头怎么费力,便汩汩溅出
不知来历的水花来;其她女子的「死穴」则不甚明显,而且十次之中只有一二次
能喷得出,有时即便泛滥成灾,被勾得红肿,也始终不出。

  这些女子中,符敏仪又独特异,似由于蛤口又紧又厚,水最难喷出,只有一
次,扑哧一声,冲出一股浓白,溅在虚竹臂上就像洒了牛乳,喷过了这一股,符
敏仪就抽搐晕去,其丧魂失魄比二奴更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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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回 无计悔多情

  虚竹三人驰出天山,到了最近的一个城镇,见城门贴满告示,城内到处簇拥
纷乱的回鹘士兵,原来回鹘国正与西夏国交兵。虚竹听闻前方战乱,不敢再途经
西夏,带着二奴越过西州回鹘边境,转而取道吐蕃,走了十几天,沿途尽见雪山
草地的高原风光。

  与牧人交谈得知,这里正位于黄河源头,雪水从这里一路汇流而下,自古有
「雪山的山顶与天一般高」之说,因而前朝大诗人李白赞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
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三人沿黄河而下,渐渐进入一个狭长盆地,见黄河河面骤然展宽,四处流淌
的河水,在不大的方圆里,形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湖泊,在阳光照耀之下,星罗
棋布,光彩夺目,如同孔雀开屏,其壮观美丽,令人心旷神怡。琴奴和箫奴自离
开天山,头一回见到如此奇观,在碧绿滩地上采摘了各色花朵,像两只小鹿一般
跳跃欢叫。

  虚竹见湖边有一大片帐篷,好似一个部落,便走近寻人打听,不料遇到一人
竟懂得汉话,说道:「这无数湖泊,形如葫芦,腹东口西,南北汇水汪洋,西北
乱泉星列,合为一体,状如石榴迸子。我们称之为『花海子』,汉人也称做『星
宿海』。」

  虚竹正听得连连点头,忽闻「星宿海」之名,悚然变色,惊问:「莫不是星
宿老仙的星宿海?」

  那人倒退两步,警觉道:「你们是谁?怎知他老人家的名字?」

  虚竹忙道:「他老人家威名远播,中原无人不晓,故此一问。」

  那人脸色和缓下来。虚竹再问,得知眼前部落果真就是星宿派的星宿海,但
星宿老仙带领人马出行,数年未归,现只余寥寥几个护派弟子。

  虚竹听后登高远眺,心想当初苦寻阿朱不至,再也想不到丁春秋的窝巢居然
藏在遥远的吐蕃境内,现尽管寻到了星宿海,但依然不知阿朱下落,不由得深深
一叹,忽觉迎面拂风,顷刻间山风骤起,见无数冰镜般的湖泊同时涌起微波,犹
如银丝散涣,真乃美景天成的塞外奇观。

  三人继续沿黄河而下,翻过秦岭,越过边境,进入了大宋的石龟城。虚竹报
明身份,石龟城的守将诚惶诚恐,恭敬款待,派兵护卫,并快马急报京城。虚竹
让二奴代笔,一并向哲宗捎去一封密函,书明自己托皇上洪福,临危不惧,不仅
逃脱魔手,还将以南唐公主李秋水为首的一干反贼枭首正法。

  虚竹到了大宋地界,便安下心来,在石龟城逗留两日,才启程赶路,向东南
缓缓行到了长安城。

  此时的长安城经多年战乱,早非昔日旧都,人口稀少,城垣破败,不过附近
的终南山,风光秀丽,古迹甚众,唐乱以后,这里成了许多人的栖隐之所。三人
登山游玩,在山腰处的黄帝陵庙之中,黄帝雕像手中的那柄木塑巨剑,已让虚竹
觉得十分醒目。

  待到了山顶上的女娲庙,心头又是一跳,见女娲座前有个小小的泥塑雕像,
乃两个女仙合体,双头四臂,其中两臂奏琴,两臂捧箫,而那泥塑的一琴一箫,
却正是天魔琴和地魔箫的形样。虚竹吃惊不已,向道士打听到,这个合体仙子是
女娲麾下的两个奴婢,一个叫箫奴,一个叫琴奴,至于那一琴一箫的来历传说,
道士并不知晓。

  二奴听闻泥塑仙子的名字与她们相同,十分惊奇。

  而虚竹见了天魔琴和地魔箫的模样就有些心神不安,带二奴取僻静小路走向
山下,走着走着,路已不见,转过一丛乱树,突见一座圆大石丘,丘后石壁刻着
几个红字。

  琴奴喃喃念出,惊讶道:「活死人墓!这名字取得好生怪异,墓穴里当然只
有死人才能住,难道还会有活的死人么?」

  虚竹听了也很惊奇,见那几个红字,一笔写成,十分潦草,粗粗望去,好似
鲜血淋漓,叫人顿生不详之感,又见石壁上有两块平滑大石,其间隐一缝,似藏
洞穴。

  正走过去察看,突来一团蜜蜂嗡嗡飞入壁缝,片刻后,嗡嗡声大响,更多的
蜜蜂从石缝飞出。虚竹退了两步,怔怔盯着那些蜜蜂,心中越来越吃惊,随着蜜
蜂离他越来越近,微风中隐隐飘来淡淡香气。虚竹登时失色,抬脚便跑,慌不择
路,直至跑到山脚下来往不息的香客之中,才停下脚步,东张西望。二奴气喘吁
吁追赶过来,好生诧异,不知主人为何如此惧怕那些蜜蜂。

  虚竹回到城内,即吩咐二奴继续上路。

  远远离开长安后,虚竹才惊魂稍安,想那些蜜蜂十分诡异,好似在守护那个
石丘和石壁,多半与该叫做林梦如的李梦如有关,但石丘上又布满了苔藓,绝非
近日而成,莫非她们师徒早准备好了这一处地方,若是如此,栊翠庵的那些宝藏
必定被李秋水转藏到了这里。

  虚竹虽然猜疑不定,但不敢回头去瞧个究竟,不仅害怕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
李梦如,更是害怕李秋水,始终不敢相信她已死。待过潼关入了中原腹地,虚竹
便把这件事丢在脑后,见到熟悉的风土景色,越来越焦急赶回将军府。

  三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洛阳,距离京城已不足十日路程,见城门处贴着大幅告
示,说洛阳知州正恭候段将军云云。于是向城门士兵通告身份,被请领到洛阳官
栈。梁从政笑容满面迎了出来,亲热几句之后,正色又道:「奉皇上口谕,金吾
卫上将军段虚竹接旨!」

  虚竹忙向京城方向跪下,二奴不知什么意思,随同主人也跪下。

  梁从政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口谕:金吾卫上将军段虚竹,协太子太保
梁从政,统领麾下兵马,剿灭嵩山聚众贼寇,尔等须尽职尽责,务求完胜,之前
所立诸功,返京一并封赏。钦此!」

  梁从政念完圣谕,将虚竹扶起,哈哈大笑道:「太好了,你我又可以并肩杀
敌了。兄弟被反贼挟持,生死不知,哥哥我思念的紧啊,皇上也十分挂念,时常
在众臣之前提起。」

  虚竹茫然道:「谢皇上隆恩,也谢哥哥挂念,但皇上说嵩山贼寇,那是什么
意思?」

  梁从政拉住虚竹的手,笑道:「来来,兄弟,你我里面去说。」

  二人厅内入座,二奴伺立虚竹身后。梁从政瞧瞧二奴,欲问又止。虚竹笑着
大致说了二奴的来历,梁从政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她们的模样打扮叫哥哥大
开眼界。兄弟这身打扮也抢眼得紧呵。」

  虚竹笑道:「哪里,事出无奈,临时混迹江湖而已。」

  梁从政收起笑容道:「嵩山聚众的正是江湖人物,兄弟这身装束也正可派上
用场。」

  虚竹问其故,梁从政呷了口茶,说下去。原来两月前,哲宗派乐士宣和梁从
政清剿姑苏慕容,二人领兵到了太湖,不料慕容一族得讯,人去屋空。

  二人只得放一把火,将燕子坞和曼陀山庄烧了,回到京城后却听说慕容复带
领家将出现在河南嵩山,而且各色江湖人士也正从四面八方向嵩山聚集,足有万
人之众,这分明是举事迹象。朝廷震惊,哲宗令梁从政前来防备,恰收到石龟城
守备的急报,还有虚竹的密函,即下了此道圣谕。

  虚竹听后,吃惊道:「慕容复这样大胆,他哪来的这些人马?」

  梁从政答道:「兄弟问的好,我暗中抓了几个匪徒,现下已得知,江湖一众
齐聚嵩山少林,不是为了慕容复,也与少林寺无关,而是事出名剑山庄。」

  虚竹更加吃惊,叫道:「难道是……是石清要起兵造反?」

  梁从政摇头一笑,道:「并非如此,石清分别向丐帮和少林下了英雄帖,说
他自己不才,意辞去盟主之位,而欲立一位新的盟主,一统中原武林,并定下若
干规回,以便同道一齐遵守。这显然摆明了,他要凭武功收服少林和丐帮。各类
武林人物听说此事,是以不约而同纷纷到来。」

  虚竹恍然笑道:「原来如此,这样的武林大会,我曾经见识过一回,不过是
吃吃喝喝,争风吃醋,热闹一场,生不出什么大事,恐要让皇上虚惊了。」

  梁从政又摇了摇头,郑重道:「此事也并非那么简单,石清野心不小,若是
他一统中原武林,肯定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虚竹忙道:「哥哥说得是,我没想到此节,石清若收服了少林和丐帮,势力
大增,下一步肯定是要造反。」

  梁从政点头赞同,接着露出神秘之色,道:「现下还不明他真正意图,打探
清楚再动手不迟。只要他们不闹事,此时不必与他们火拼,皇上已派乐兄领兵攻
打名剑山庄,去抄石清的后路了。」

  虚竹大吃一惊,口中应道:「皇上真是用兵如神。」

  心里便想着:「上回在名剑山庄里,『李梦如醋海搅风波,石盟主两掌定乾
坤。』,不知师母这回是否与师父同来?可别让乐士宣给抄了。」

  登时坐立不安,想了想,说道:「我既受了皇上圣谕,当明日就上山打探敌
情。」

  梁从政呵呵笑道:「兄弟勇猛,哥哥自知,但兄弟大可不必亲身犯险。」

  虚竹也笑道:「不瞒哥哥,我曾在少林寺落草为僧,呵呵,作过花和尚,对
山上十分熟悉,请哥哥放心。」

  梁从政沉吟片刻,道:「也好,兄弟武功高深,我自是放心,这两日我带领
人马埋伏山下,一旦有变,即刻接应。」

  晚间的酒席上,二人说起了孟家那日,梁从政笑道:「哥哥惭愧,当日没照
顾好兄弟,过后我搜查地洞,见其内都是家私之物,便给兄弟送回了府上,连那
张大床也令兵士抬了回去,算是哥哥聊表歉意吧。」

  说完哈哈大笑,他当然知道那张圆床和那些玉架的用途。虚竹也哈哈大笑,
敬酒称谢。

  翌日清晨,虚竹和二奴都换上紧袖长衣,头戴蒙纱斗笠,挡住面容,扮成游
侠模样。有人带路引三人来到少室山下,进了一间草堂茶栈,那人道:「这是上
山必经之处,登山之人多在此处饮茶歇脚,里面早已安排妥当,大人请进,小的
告辞了。」

  这人说完,去与跑堂的悄悄说了几句,跑堂过来将虚竹三人招呼到僻静处坐
下,殷勤送上茶水和茶点。

  虚竹三人坐了一会儿,这时,除了他们,栈内唯一的一个客人也走了,跑堂
过来收拾杯碗,向虚竹使了个眼色,带他们三个走进内厨,扭了扭架子上的一个
破口的瓷碗,吱吱几声,墙壁上转出一个暗门。

  虚竹三人进入暗室,见暗室由天然的依山石洞改制而成,一个阻塞的细窄通
道,没有另外出路,也并不十分宽大。

  室顶西角开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日光透过天窗的蛤壳片,白天勉强可见到
室中情状。石壁上显出两个小洞,一个小洞能将整个外堂瞧的清清楚楚,另一个
小洞可以瞧见雅间,这个洞的位置较低,只能瞧见桌子底下,但可以听清雅间里
的声音。

  此时,河朔、江南、川陕、湖广等各路英雄纷纷到来。屋外人声嘈杂,而栈
内却冷冷清清,原来外面的凉棚又热闹又凉爽,没有几人愿意进来屋内,偶尔进
来一人,也是喝杯茶匆匆离去。虚竹渐觉郁闷,忽从小洞听到一个女声。

  「里面倒清净,姐姐,咱们进来坐。」

  虚竹浑身一震,忙从小洞向大堂瞧去,见走进来两个女子,也都用笠纱挡着
面容和头发,一人身形娇小,行动机敏,该是刚才说话的小蝶,看来她双腿早已
痊愈。另一人脚步平缓,小腹明显隆起,却是一个孕妇。

  小蝶吩咐柜台上来茶点,二人径直进了雅间。

  虚竹忙将耳朵凑近另外一个小洞,听小蝶道:「姐姐,你一会儿多吃一些,
本该好好静养的,可你偏偏要来。」那孕妇轻轻叹了一声。

  虚竹听了这声叹,微微昏眩,再听得一声:「也不知他能来不能来。」

  虚竹浑身血液涌至头顶,他适才听到小蝶唤着姐姐,便已想到阿朱身上。但
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孕妇便是阿朱。

  小蝶接着也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乔大哥能不能来,不过我昨
夜好像梦见他了。」

  阿朱笑道:「梦里想着意中人,还红口白牙说出来,真不知羞。」

  小蝶嘻嘻笑道:「我羞什么,我虽然梦见了,但不像你……嘻嘻……这里都
有了,你当时没跟乔大哥说,他若来此,瞧你怎么见他。」

  阿朱羞嗔:「死丫头。」

  这时跑堂送进茶点,小蝶和阿朱再也没有说话。

  虚竹从洞里盯着雅间桌下一青一红两双小鞋,一眼瞧出穿着那双青色鞋子的
便是阿朱,当即想起初见阿朱时她那双玲珑剔透的小脚,脑中一阵恍惚。

  他与阿朱相处日久,失散后苦苦寻找,又曾在许家集一度错过,心中深以为
憾,时常担忧思念,但是从没想过阿朱会另有所属,这时见她突然与旁人有了孩
子,但觉难以置信之极。

  细思她们二人的对话,顿生酸楚,心道:「她到底和乔峰好上了,当初答应
做三年奴婢,之后便出家作尼姑,我只当这是她的气话,不料她早有了今日的打
算,不过不是去作尼姑?而是得偿所愿,快活无比!可怜我始终不知。」

  虚竹想着鼻子发酸,难过得几乎落泪,心里像打翻了坛坛罐罐,说不清是个
什么滋味。迷迷怔怔半晌,凑耳再听,却听得另一女子道:「复哥,你说咱们怎
么办好?」

  却是石语嫣的声音,接着听慕容复的声音道:「唉!婚姻大事,父母作主。
当今之计,只能等你爹爹回心转意了。」

  虚竹惊诧之极,怎么多了他们二人?忽然明白,在自己迷迷怔怔之际,阿朱
和小蝶已经走了,雅间里不知何时又来了石语嫣和慕容复,不禁又叹一声,二奴
关切问道:「主人?」

  虚竹向她们摆摆手,收神再听里面说话。

  「复哥哥,我父亲一向对你极为器重,不知为何坚决不同意咱们的婚事。」

  「是啊,我也有些奇怪,我前几日鼓足勇气说起时,他大吃一惊,好似十分
激动,说男儿要以天下为重,不可溺于儿女私情。此话也有道理,现下我……实
不知再如何与他说。」

  「你觉他的话有道理,但你知不知道,他令我再不许与你见面,这次若见了
咱们在一起……也许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石语嫣说完这句,轻轻抽泣起来。

  慕容复吃惊道:「他这样说么?这可怎么好?」

  石语嫣沉默一会儿,羞柔叫了声:「复哥哥……」

  这声轻唤又清脆,又娇媚,动听之极。虚竹听得不由心中一荡。

  而慕容复却好像走了神,惊讶道:「嗯,嫣妹,什么事?」

  「我父亲向来十分固执,多半不能回心转意,不如……不如我们……」

  石语嫣没有继续说下去,虚竹已听得明白,其意无非是私奔,或是生米煮成
熟饭之类。慕容复似乎吓了一跳,惊道:「你是说……不可,决计不可!我们慕
容家的声誉……再说我要成就的大事,少不了你父亲的帮助。」

  石语嫣恼哼一声,拉开雅间的门走了出来。

  慕容复追出雅间,叫道:「嫣妹,你去哪里?」

  虚竹挪到另一个小洞,见石语嫣走到门口,顿足道:「你做你的大事,管我
做什么?」

  慕容复拉住她手,哄道:「嫣妹,别说气话,咱们从长计议。」

  石语嫣嗔道:「快放手,若是我父亲看见,你不怕他生气?」

  说着,身子却往慕容复胸前靠了靠,而慕容复又吃一惊,瞧瞧门外,慢慢放
下了石语嫣的手。石语嫣脸色涨红,恨道:「你……」

  疾步走了出去。慕容复又急忙追了出去。

  虚竹示意二奴,三人蹑出暗室,转出内厨,刚一脚踏出门外,便见山下一人
飞奔而来,形影飘逸,其势甚急,转瞬间到了石语嫣面前,居然停不住脚,转了
个圈才勉强立住。

  二奴失声呼轻:「凌波微步!」

  虚竹微微一笑,自见了石语嫣,他便知段誉离此不远。

  段誉慌急道:「语嫣姑娘,我刚来,你……你就要走了么?」

  石语嫣低头不语。

  段誉口不择言,哄她道:「语嫣姑娘,别急着走,我父亲也来了,我带你去
见见他,好不好?他见了你一定很喜欢。」

  石语嫣脸上一红,摇头道:「我不见。」

  其实石语嫣对段誉数度不顾性命相救,内心也颇念其诚,意存感激,但对他
这个人本身却从来不放在心上,此时怕慕容复多心,接着说道:「我……我为什
么要见你父亲?」

  说着回头瞧了一眼慕容复,心里一酸,突然又笑道:「这样好不好,我想去
山上走走,你能不能陪我去?」

  段誉大出意外,喜形于色,连连点头。二人并肩向山上走去,石语嫣还轻轻
拉住了段誉的衣袖,段誉惊喜发愣,紧张万分,脚下步伐僵硬,全没了刚才飞奔
而来的潇洒。

  慕容复盯着段誉二人远去不见,脸色十分难看,向几个手下一招手,便要随
后上山。这时传来群马奔驰之声。蹄声越来越响,不久四匹马奔上山来,骑者手
中各执一旗,临风招展。四人背负布袋,都是丐帮装束。

  草堂外喧嚣起来,有人道:「看这阵势,是丐帮帮主到了。」

  但听得蹄声笞笞,几匹马护拥着一匹青總健马而来。青總马之人身穿百结锦
袍,脸上神色木然,俨如僵尸。江湖中人一见,便知他戴了人皮面具,不欲以本
来面目示人。

  众人心里纳闷:「这人看来该是丐帮帮主。丐帮人向来豪爽,丐帮之名何等
威风,帮主却为何不显露真相?」

  假面之人见了慕容复,勒住青總马看了几眼。

  慕容复拱手,朗声道:「姑苏慕容复见礼!」

  那人回礼,轻轻一笑,继续催马前行,自言自语说了句:「好俊的公子。」

  众人愈发吃惊迷惑,见那人举手之间,显得十分阴柔,全无阳刚之气,笑声
也显得轻浮。虚竹心中一动,瞧清那人在拱手之时,小手指翘成了兰花指,分明
是女人的娇态,但他喉结粗大,声音略带粗憨,叫人一时判断不出是男是女。

  慕容复面露不悦,十分尴尬,那个假面人适才注目瞧他几眼,好像只是瞧他
相貌英俊,却似全没将姑苏慕容的名头放在眼里。慕容复怒哼一声,冷眼瞧着丐
帮一行走尽,带领手下匆匆离去。

  众人瞧出此行大有看头,纷纷喧嚣着陆续上山。

  虚竹带二奴也往山上走去,心里很是不安,若是突然遇上师娘,自己该如何
是好,再叫她一声师娘,她会不会不高兴,另外也不知如何再面对阿朱,这二人
都让虚竹想见却又不敢见。


            第七十八回 残影勾素面

  虚竹到了少林寺前,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不足千余之数,但闻千余
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

  「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自然百战百胜!」

  「你们几个幺魔小丑,快快抛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饶命!」

  ……

  虚竹大为吃惊,丁春秋这老怪怎么也来了!到了近前,却见丁春秋正与慕容
复恶斗,丁春秋白须飘飘,面带微笑,出掌飘忽,似乎十分轻松;而慕容复每每
一触即退,招数层出不穷。

  丁春秋后面的草亭里,半坐着石语嫣和段誉,二人相拥在一起,好似十分亲
密,脸上却是焦急万分之色,一望而知被人点了穴。

  虚竹瞧了一会儿,微微诧异:「丁春秋和慕容复怎么都未出全力,反而故意
露出许多破绽。」

  再瞧下去,渐渐发现不是二人未出全力,而是他们的招式在自己眼里再无高
深可言,不禁沾沾自喜,竟有些跃跃欲试,同时也犹豫:「亭子里一个是结义二
哥,一个是小师妹,自己理应相助。但星宿派的人如此之多,若他们一哄而上,
那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少林寺大门吱呀呀敞开,数百名和尚鱼贯涌出,最后出来几个身
穿袈裟的老和尚,虚竹认得,当前之人正是少林寺方丈玄慈,站在他右首的是达
摩堂执事玄寂。玄寂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罗汉大阵!」

  数百名僧众应道:「结罗汉大阵!」

  红衣闪动,灰影翻滚,僧众东一簇、西一队,漫山遍野散了开来,顷刻间便
将星宿派门人围在核心。

  丁春秋见状,笑道:「我老人家的腐尸功好多年不用了,今日可不想弄得佛
门圣地尸臭冲天。」说完,边斗边往亭子里退了几步,显有将段誉和石语嫣当作
人质之意。

  这时一个人影倏忽钻进亭子,丁春秋和慕容复都停手一愣,那人影倏忽又飘
出亭子,怀里抱着石语嫣。全场立时肃静,这人移动之快,当真匪夷所思,虽在
光天化日之下,但也不似人力所能为之。

  虚竹大吃一惊,以为石清来了,这世上他只见过石清有这样快的身法,定睛
一瞧,那人身穿百结锦衣,面蒙人皮面具,却是在山脚见过的那个假面人,当即
想到:「原来这个丐帮帮主是师父所扮,但他为何要学做女人?」

  慕容复见蒙面人将石语嫣紧紧搂在怀里,怒道:「你要如何?」不料蒙面人
哼哼笑道:「你喜欢她,那就还给你。」

  说罢,将石语嫣向慕容复抛去。慕容复接过,瞧石语嫣无恙,放下给她解了
穴,向蒙面人拱手道:「谢丐帮相助,敢问帮主大名?」

  蒙面人还礼道:「不必客气,在下是梦中人。」但见他说着话,抬起手稍稍
掩了掩口,显得十分阴柔怪异。

  丁春秋从亭子里走出两步,哈哈笑道:「原来是丐帮帮主,也罢!我来领教
领教天下闻名的降龙十八掌。」

  丁春秋虽然笑着,但眼睁睁见人质被救走,心里震惊愤怒之极,正要出手,
突听哧得一声,一道刚猛炽烈的力道迎面而来。

  这力道突然而来,来势迅疾无比,丁春秋无法抵挡,只好转身躲避,砰得一
声,泥塑的亭柱多了一个洞穿的小孔。

  一人从人群中潇洒走出,呵呵笑道:「不忙,不忙,我大理段正淳先来领教
领教丁老先生的腐尸功。」

  众人熙攘起来,纷纷议论:「一阳指,这就是段家的一阳指,果真让人大开
眼界。」

  丁春秋毫不变色,捋着白须笑道:「好好,是一个一个的来,还是你们一起
上,难道少林寺要以多取胜么?」

  此时,丁春秋面前无一人是少林之人,他却故意将少林寺带上。少林寺明知
他用激将之法,也不得不出头说话。

  玄慈走上一步,说道:「明日六月十五,即是石盟主相约之日,我少林寺尽
力招呼,今日天色已晚,请诸位施主各自安之。我寺怠慢之处,敬请原谅。阿弥
陀佛!」

  这句话说得上千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最后一声佛号,声若洪钟,余音袅
袅,众人耳鼓皆是一震,不由心生肃然之感。

  丁春秋听出玄慈内力之高,远出于他意料。他带领上千人前来,想在天下群
豪面前耍耍威风,现下看来不容易讨便宜,便就势下驴,哈哈笑道:「明日再来
讨教,各位请!」

  说完从怀中掏出羽扇,慢慢摇着,带领众弟子当先离去。其他众豪纷纷各自
找地方休息。段正淳微笑着进亭给段誉解了穴。

  这时慕容复带着石语嫣已经远去,段誉立时六神无主。

  虚竹惧怕石清,见那位梦中人带着丐帮弟子散入在树林中,便不敢进入林中
瞎闯。少林寺周围的地形路径,他仍旧记得,便带着二奴磨叽到天黑,偷偷从隐
秘处蹑入寺内,来到少林寺菜园,见到了看守菜园的缘根。

  虚竹摘下斗笠,笑嘻嘻道:「师侄,见了师叔怎不下拜?」

  缘根惊呆片刻,叫道:「阿弥陀佛,你不是被女魔头杀死了么?」

  虚竹问道:「是不是我那个师父慧静告诉你的?」

  缘根惊讶点点头。

  虚竹笑道:「好师侄,有没有吃的?我没有被女魔头杀死,现下反要被饿死
了。」

  缘根愣了一会儿,拿出几个馒头和咸菜团。虚竹叫二奴过来一起吃,二奴便
摘下了斗笠。

  缘根盯着二奴,大惊道:「怎么……你们是女的么?」

  虚竹笑道:「她们当然是女子,不过师侄莫怕,她们生的怪异了些,但确确
实实是人,不是狐狸精。」

  缘根瞠目叫道:「狐狸精倒好些,但女人……不可!此事万万不可!」说着
慌张向屋外跑去。虚竹伸指将他点到,笑道:「好师侄,只得委屈你了。我们明
日一早就走。」

  虚竹和二奴吃过。虚竹将缘根放到屋角,用绳子绑了,从怀里拿出几锭银子
塞进缘根怀里,向他道:「好师侄,你当初带我到少林寺,这是我的谢礼,你当
作私房钱慢慢花,没事去逛逛窑子。」

  说完,躺到自己曾经的木床上,伸个懒腰,所谓木床,不过是砖石垫起来的
几块木板,虚竹想到自己在这几张木板上不知自慰过多少回,嘿嘿一笑,眼睛望
向二奴,正想叫她们过来。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缘根,你在么?」

  虚竹一惊,这声音倒生熟悉,该是慧静,便学缘根的口音,打个哈欠,装作
睡意朦胧道:「我在,师叔祖有什么吩咐?」

  「这么贪睡!明日客多,需要的青菜准备好没有?」

  虚竹回道:「好了,好了,都备好了,师叔祖放心。」说着躲去门口,准备
等慧静一进来,便将他制住,不料慧静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方丈特意叫我来叮嘱一声。明日不比平常,须更仔细一些。」

  虚竹嗯嗯应着,听慧静转身离去,眼珠转了转,向二奴轻声道:「你们这里
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急忙悄悄开门出去,追出去几步,便见到了慧静的背影,学着被慧静
杀死的虚林口音,唤道:「师父……师父……」

  故意叫的声音发颤,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慧静吃惊一回头,他已经到了另
一旁,以他现下的轻功,慧静哪里能看得见他的踪影。

  「谁?谁在那里?」

  「师父……我是你的弟子……死的好冤枉……在万劫山庄……师父何故将徒
儿杀死?师父你不记得了么?」

  慧静脸色大变,听出了确实像是虚林的声音。

  「什……什么人?敢到少林寺装神弄鬼!」

  虚竹听出慧静大有惧意,再学着喜凤的口音:「师父,我死得好惨啊!你走
后我便自尽了,可我并不甘心。大师慈悲,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后一句是当初慧静强暴喜凤时,喜凤哭泣中说的话,虚竹一直对此记忆尤
深,因此学起来便如当时再现,连他自己听了都有些害怕。

  慧静一下子真正慌了神,想起了小山沟里的那个妓院,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开
苞的女子,当时没有旁人在场,这些话除了那个女子,便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而那个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怎会到少林寺来,难道自己真的遇上了鬼?

  这事关系到他的私密,再不敢乱叫,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一跑起来更加胆
战心惊,越跑越觉可怕,那声音总在耳边,有时近在身前,有时远在身后,阴森
无比。

  虚竹用声音追逐慧静,不知不觉随他到了寺后的塔林,看到一个个突兀参差
的塔影,他自己也不禁害怕起来,停住脚步,准备就此罢手。而慧静这时已经被
吓得毛了,连滚带爬,惊叫着:「不要追我,不要追我。」突然看见眼前一个无
比恐怖的景象。

  虚竹见慧静突然停口站住,疑惑地上前几步,也是大吃一惊,慌张躲到一个
塔后,探头瞧去,见月光照着一潭池水,一个女子坐在水池边,只能看得见她的
背影,但能看出她的头发很长,手腕和手指很白,从头到脚一身红衣,正慢慢梳
着头发,在一片寂黑之中,说不出的诡异。

  慧静吓得挪不动脚步,哭音叫道:「是你,果真是你,不要再缠着我,我怎
知你会死。」

  那红衣女子丝毫未为之动,慢慢梳着头发。

  慧静求了几句,渐渐有些定下神,壮胆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子仍旧一声不响。

  慧静慢慢走去,他实在想要搞清楚,今晚遇到的是人还是鬼,一步一步到了
女子身后,哆哆嗦嗦向女子伸出手臂。

  那女子突然停住木梳,慢慢转过头来。

  虚竹在远处瞧着,见慧静似浑身一震,便弯着腰伸着手臂,一动不动,过了
一会儿,僵硬着仰面栽倒;而虚竹也登时停了心跳,慧静一倒下去,他便见到了
那红衣女子的脸,在明晃晃的月光下,那女子没有眉眼,没有口鼻,满张脸俱是
平铺的惨白。

  虚竹一下子软在地上,慌张爬去塔后,心里叫道:「我的妈呀!鬼!真的遇
到了鬼!这鬼不会是我叫来的吧,莫非真是喜凤的鬼魂?」

  一面听着自己的砰砰心跳,一面用心听身后动静,只怕那鬼突然出现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战战兢兢探头再瞧,那女鬼已消失不见。

  不觉揉了揉眼,几疑自己方才眼花,悄悄向池塘蹑了几步,一瞧倒在地上的
慧静,心头又是突突乱跳,见慧静大张着双眼,大张着口,眼耳鼻都流出了血,
竟被那女鬼吓死了。

  虚竹不敢再多瞧慧静一眼,惊惊惶惶往回逃,就要出了塔林,突听前面传来
轻微的脚步声,大吃一惊,又慌张小步急退,见月夜下出现二人,向他这里匆匆
而来,只得缩身躲到塔影下,心里却有些惊喜,想这二人既然有脚步声,那应该
不是鬼了,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塔后停了下来。

  「你叫我出来,难道就想告诉我,你身不由己是不是?」

  虚竹一听这话声,登时放下心来,接着听见了慕容复的声音。

  「嫣妹,你听我说,我是想说,你容我一阵,待我……」

  「待你完成了大业,待你光宗耀祖,是不是?」

  「嗯……嫣妹,你愿不愿意等我?」

  石语嫣沉默片刻,拿出手帕,泣道:「可我怕父亲……不让我们见面,复哥
哥,我一天见不到你,我……我就……」

  慕容复的口气也激动起来:「嫣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今天看见你和别人
那么亲热,我真的好心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是故意气你,我一心想嫁你,心里又怎会有旁人?
除非是你为了你的大业,不再想要我。」

  「嫣妹,我怎么会?大业和你,我都要。这是我的真心话,嫣妹,你真的好
美!」

  慕容复与石语嫣在一起,向来以礼持重,这时经过白天的酸意,耳中听着石
语嫣真情流露,一时间意乱情迷,情不自禁将她一下子抱住。

  石语嫣登时头晕目眩,又羞又喜。

  「复哥哥,等你完成了大业,我说不定都成了老太婆,你就再不会觉得我美
了。」

  「那怎么会,你就是变成了老太婆,我也只喜欢你一个。」

  慕容复说着低头去捉石语嫣的香唇,石语嫣叫他亲了两下,羞极道:「复哥
哥,我是想……你的大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若我们……我们私奔吧……我照
顾孩儿……你专心去完成你的大业,好不好?」

  慕容复没有回答,只是感激道:「嫣妹,你真好……」

  过了一会儿,石语嫣突然轻叫:「复哥哥,不要……这样不行……」

  「嫣妹……你不是说,要照顾孩儿么。」

  「那也不行,就是私奔……也要拜堂的……」

  「那好,我们现在就拜堂,我们对月亮发誓,让它做我们媒人,好不好?」

  石语嫣吃了一惊,认真想了想,羞涩一点头,软去慕容复怀里,却觉慕容复
僵硬得像块铁,诧异一瞧,随他惊慌的目光转过头去,惊呼:「爹爹!」

  虚竹听了石语嫣这声叫,登时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石清道:「嫣儿,你先回去,我与慕容公子有些事情要说。」

  石语嫣怔怔看了看父亲,哽咽道:「不,我不回去,我知你要说什么,我不
要回去,我就是要与复哥哥在一起。」

  石清眼中露出怒气。石语嫣心中害怕,但仍鼓足勇气与父亲对视。石清突然
上前「啪」打了石语嫣一个耳光,随即点了她穴道,然后不再理会,转身向慕容
复道:「慕容公子,请!咱们过去说话。」

  慕容复不安之极,随石清走到塔林深处,听他淡淡说道:「慕容公子,不要
怪老夫刚才粗鲁,这些事情不便让女儿家知道,我最近学到一门武功,有诸多不
解之处,特请慕容公子一起参详。」

  慕容复大出意外:「啊?是……是什么武功?」

  石清停下脚步,道:「崆峒派的七伤拳,不知慕容公子听说过没有?」

  慕容复又出意外,他自然知道这七伤拳是崆峒派的独门秘技。他慕容家历代
收藏武功秘籍,几乎将天下门派穷极殆尽,但少了最独特最厉害的几样,比如段
式的六脉神剑和一阳指,少林的金刚护体神功和龙爪手,以及丐帮的降龙十八掌
和打狗棍等等,其中就有崆峒派的七伤拳。

  石清见了慕容复神色,微微一笑,道:「这是老夫从朋友处得来,慕容公子
不必忌讳,就请一起仔细参详,如何?」

  说完,不待慕容复推辞,便念着口诀比划起来。慕容复一面认真瞧着,一面
惊疑不定,心道:「他武学高深,怎会参详不透?此举分明有传授之意,难道他
知道我慕容家没有收藏到这门武功?」

  此刻,黑暗中的虚竹,听见石语嫣的抽泣渐渐无声,小心离开几步,突听塔
后问道:「谁?复哥哥么?你回来了。」

  虚竹大吃一惊,想要不管不顾跑走,又怕石语嫣呼喊,不得已学着慕容复的
口气,含糊说道:「嗯……是我。」

  石语嫣嗔道:「怎不快过来给我解穴?」

  虚竹嗯嗯道:「你安静睡会儿,我这就过去。」说着话越溜越远。

  石语嫣兀自惊讶道:「你……爹爹与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不许我们见面?」

  虚竹再不应声,加快了脚步,忽从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中看见一个人影,正飞
快奔来,惊得他慌张后退,再次缩回塔影里,心慌道:「不好!师父回来了。」

  片刻后,那人影在树后显出形来,却是一身红衣的那个女鬼。

  虚竹头皮直竖,几乎惊叫出声,只得心惊胆颤地躲到了塔后,正到了石语嫣
身前,但石语嫣头颈不能动,见不到他。

  「复哥哥,你在做什么?」

  虚竹一听,骇得手足冰凉,从石语嫣手中夺下手帕,飞快蒙在她脸上。

  「嘘……别说话,千万别出声。」

  虚竹惶急中学着慕容复的口音,虽然语气惊慌,但天下再无第二人能将慕容
复的声音模仿得这么像。

  石语嫣毫无怀疑他的身份,只是奇怪他的举动。而虚竹话音刚落,便见身后
移动过来一个长长的人影,无暇多想,捂口屏住呼吸,蹲着隐入塔下凹洞中,那
红衣女鬼已无声无息立在了眼前。塔林中的每个塔底都有一个凹洞,用来放置塔
下安葬的高僧石像,有些石像经年代远久,残坏不见。

  虚竹蹲在凹洞里面,在月夜黑黢黢的塔影中,即使有人无意望他一眼,也以
为他是一个石像。

  石语嫣又唤道:「复哥哥,你到底在做什么,爹爹呢?」

  女鬼四下瞧瞧,却没有向身后近在咫尺的塔洞瞧一眼,然后慢慢蹲下,慢慢
向石语嫣伸出手。

  石语嫣惊道:「复哥哥,你……你再如此戏弄我,我便真要生气叫我爹爹来
了。」

  那女鬼似乎也惧怕石清,倏忽伸指点在石语嫣的肩上,石语嫣一下子没了声
音。

  虚竹见女鬼居然会点人的哑穴,登时惊愕无比。

  那女鬼抚摸着脱去石语嫣的衣服,动作非常轻柔,非常缓慢。虚竹在后瞧着
只觉万分恐怖,只怕说不准什么时候,女鬼一下张开血盆大口,将石语嫣一口吞
下肚去。

  女鬼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突然不动,虚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见女鬼静
静停了一会儿,又慢慢伸出手去,将蒙在石语嫣脸上的手帕,一点一点的掀开卷
起。

  虚竹惊恐止住心跳,想像石语嫣露出眼睛后,看见眼前的女鬼,会是何等恐
惧。但那女鬼没有将手帕全部掀开,只露出了石语嫣的口鼻,左手不知从何处拿
出来一根针,在石语嫣脸前划了划。

  在虚竹眼中,女鬼好像正在犹豫,是扎耳朵呢,还是扎鼻子。他心里无比惊
恐道:「坏了,坏了,女鬼就要吃人了。」

  顿觉石语嫣无比可怜,忽然涌起一个冲动,心慌意乱想道:「自己现下冲出
去,一面跑一面叫,能不能将师父叫来,而女鬼能不能一下子将自己吃掉。」

  正在这时侯,女鬼的右手突然将自己的脸皮扯了下来,虚竹顿然没了任何念
头,惊骇之极地睁大眼睛,见女鬼用针在扯下来的面皮上刺来刺去,不时扭头瞧
瞧石语嫣,好像要在面皮上绣出石语嫣的口鼻一般。

  虚竹忽地记起一个传说,说是有一种没有容貌的鬼,为了装扮成人,便在脸
皮上画成人的模样。果然,女鬼刺绣一会儿,将面皮往脸上一抹,然后扭头向石
塔方向瞧了一眼。

  虚竹愕然惊呆,那女鬼随即转回头去,似乎只是随意瞧一眼,并没有发现有
人藏在塔下。在这转瞬间,女鬼的脸从长发中露了出来,神色木然,正是白天的
梦中人,虽然有了一点变化,但形貌大致不差。

  虚竹心里惊呼:「丐帮帮主原来是个女鬼!」

  再一琢磨,忽恍然大悟,自己从始自终便想得差了,眼前并不是什么女鬼,
而是一个人易过容而已。

  那张白脸只是没有易好的人皮面具,接着又想到:「怎么忘了,鬼都是没有
影子的,她既然有影子,自然不是鬼了。奶奶的!好生虚惊一场,差点被她吓破
了胆。」

  这时那个梦中人款款站起,缓缓走向黑夜,无声无息,像一团暗红轻雾。

  虚竹心里少了恐惧,却又多了疑惑,白天以为这梦中人便是石清,现下看来
并不是,那么她是谁呢?怎么也会那妖里妖气的功夫?

  盯着梦中人的身影,更是惊疑,见她脚步虽然轻柔飘忽,但背影身形却又不
像女子那样的婀娜窈窕,此时此际,仍说不清这个梦中人是男是女。

  待梦中人消失,虚竹眼光转回石语嫣身上,心又开始突突乱跳,一下想起了
师娘闵柔,那日,师娘也是这般被人点了哑穴,也是这般被人弃之郊野,也是因
为一根针而叫他瞧见了不该瞧的地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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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回 本源自天龙

  石语嫣被人玩弄得又酸又软,羞极恨极,但眼被手帕蒙住,便以为身前一直
就是慕容复,心中泣道:「爹爹到底与他说了什么?叫他如此疯狂?突然变成了
丧心禽兽。」

  过了一会儿,石语嫣只觉身上赤凉,那双冰凉的手渐渐没了动作,惊羞之中
不禁又疑惑起来,再过得一会,突然被合身抱紧,呼呼热气直扑脸上,登时张口
欲呼,可苦于口舌难动,听见吁吁喃语:「我早就想苦了……」

  石语嫣一听,心里一阵酥颤,不敢相信向来矜持的慕容复居然能够如此冲动
地直诉情衷,不由又是害怕,又是惊喜,一颗柔心在羞怯和惊惧之中,渐渐萌动
情愫,虽夜风露寒,浑身也变得火烫,迷迷糊糊之中,迎来一阵胀实,由此羞喜
如痴,却全没注意到,身上急促的哼喘,已不复是情郎之声。

  林雾之中,石清细细讲解完七伤拳口诀,又带引慕容复演练了三遍,方满意
收手,笑道:「慕容公子,老夫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复惶惑道:「石庄主处处抬爱,在下早感激不尽,已将石庄主当作至亲
长辈一般,但请教诲!」

  石清听到「至亲长辈」,眼睛一亮,欣慰之色盈然。

  「慕容公子客气了,老夫向对慕容世家十分钦慕,既然公子不弃,你我可谓
忘年之交,哈哈,此话更要不吐不快了,你乃家中独子,年纪也不小,可否认真
想过延嗣一事?」

  慕容复一愣,知石清要提及石语嫣之事,却不想有此一问,嗫嚅道:「男儿
要以天下为重,不可溺于儿女私情,这婚姻大事么……」这句正是石清拒绝慕容
复求婚的原话。

  石清微微一笑,打断道:「我曾求灵验之人,其卦所说,小女与世侄的姻缘
极为不合,乃下下签,不利世侄大展宏图,也不利子孙繁茂。姑苏慕容不是寻常
人家,凡涉子嗣、族运,务当慎重,所以老夫才有当日之说,凡大事者,无不求
天时、地利、人和,请世侄体谅老夫苦心。」

  石清说完,瞧瞧慕容复,拱手再道:「小女刁蛮任性,一切拜托世侄了。」

  慕容复满脸通红,尴尬为难,勉强还礼,心内一阵刺痛,听石清之言,知其
意之坚,不得不生了断石语嫣之念。

  二人回到原处,石清轻咳一声,背手肃立树后,慕容复上前揭开石语嫣脸上
的手帕,月光下石语嫣眼中的神色极是异样,晕生双颊,娇羞无限。

  「嫣妹,谁给你蒙上了这块布儿?」

  慕容复惊讶问道,而石语嫣不答,羞醉的眼中流露责备之意,自是以为情郎
顾及爹爹,故此一问,而慕容复当着石清的面,确是不敢与石语嫣多说话,伸手
解开石语嫣穴道,小心将她扶起。

  石语嫣穴道被点之时,固然全身软瘫,穴道通了以后,仿佛越发无力,软绵
绵偎去慕容复怀里,似乎周身骨骼尽皆熔化了一般。

  慕容复以为石语嫣仍然在生石清的气,扶住她肩膀,安慰道:「嫣妹,世伯
良苦用心,都是为了我们好。」慕容复语调有些高,有意叫石清听到,但石语嫣
执拗将脸藏去他怀□,含含糊糊道:「我不生爹爹的气,我只生你的气,你做了
丑事,还假装正经。」

  慕容复自当石语嫣所说的丑事,便是方才的深吻亲昵,心中不由一荡,随即
想起石清立在旁边,又不禁慌张,忙道:「石庄主在等着,咱们过去吧。」

  虚竹回到缘根住处。二奴困倦得睁不开眼,苦苦熬着等他回来,虚竹叫她们
去床上睡,他自己躺去那几块木板上,想着今晚皆由自己装神弄鬼而起,既吓死
了慧静,也吓着了自己,那梦中人真真诡异之极,一举一动都透着邪气,在玩弄
石语嫣时,决计像个男人,但绣着面具的姿态,又决计像一个女人。

  想起石语嫣,虚竹极其不安,当时满脑子里都是师娘,脱口而出:「我早就
想苦了……」事后,一边给石语嫣穿上衣服,一边深悔再一次冒犯了师娘,如今
事情一旦败露,以后怎生面对?

  虚竹胡思乱想,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熟睡过去,到巳时才醒,吃过二奴做的
白薯饭、青菜汤,三人到了少林寺山门内的大空地。

  众豪杰正在观看丁春秋与少林寺的玄空和尚争斗。

  原来一大早,英雄大会如时举行,石清即当众表明辞去盟主之位,出人意料
举荐少林寺方丈玄慈为盟主。玄慈坚辞不受,石清征求众豪响应,众豪自然而然
将目光投向丐帮。

  丐帮未及说话,丁春秋已走到场中向少林挑战,连败几名少林高手,此时再
将玄空打伤,得意笑道:「少林寺自称中原武林首领,依我看来实是不足一哂,
这个盟主还是由我来做吧。」

  星宿派众弟子是群相应和,更有人放开喉咙唱了起来:「星宿老仙,歌德天
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

  一时间,千余人依声高唱,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好不热闹。群雄大都没见
过星宿派的排场,无不骇然失笑。玄慈高诵佛号,正要说话,段正淳已潇洒跳到
场中,向丁春秋笑道:「昨日已经约好,在下接老先生几招。」

  大理段家与少林寺极有渊源,是以段正淳替玄慈出阵。丁春秋见过段正淳的
一阳指功力,不敢大意,二人腾挪斗起。虚竹边瞧边往前挤,突然发现身旁都是
乞丐,不远处站着那个梦中人,原来他们三个无意间混入了丐帮队列之中。

  丐帮之人皆凝神观看打斗,唯有帮主梦中人东瞧西瞧,虚竹忙避其目光,见
丁春秋受一阳指所迫,忽地退回场边,从身边抓起一个弟子,哈哈笑道:「你昨
日不是要领教我的腐尸功么?」

  说着脚下原地转了一圈,向段正淳掷去。段正淳见那名弟子脸上一片乌青,
知道不可与之相触,也原地转了一圈,趁势将外衣脱下,挥动衣服将那名弟子接
住抖在地上,那名弟子早已毙命,神情可怖,惨不忍睹。

  众豪见丁春秋突然使出这等阴毒武功,皆惊骇变色。丁春秋笑声不绝,呼呼
风声大作,八九名星宿派门人被他以连珠手法抓住掷出,一个接着一个,如发射
连珠箭一般。段正淳无法全部接住,只得扭身逃离,突闻身后风声激荡,一片惊
呼之声,回头见多了一个孕中少妇。

  原来他刚刚转身,身后地上便立起一位星宿派弟子,这正是丁春秋惯用的伎
俩,在掷出的毒尸中鱼龙混杂,暗藏了一个用毒高手,这名高手被那少妇用头笠
击倒,脸即蒙上了一片黑气,顷刻间丧命,显是用毒之后被敌人反制。

  段正淳一惊之后,深躬谢下。少妇没了笠纱蒙面,捂腹羞避。段正淳惊讶认
出此女正是在小镜湖曾见过的阿朱,正要欣喜唤出名字,却见阿朱惊呼着突然向
丁春秋倒跃而去。

  旁观众豪无不失色,丁春秋与阿朱相距有六、七丈,这手擒拿功夫,当真是
匪夷之思,却不知丁春秋乃是靠了「星宿三宝」之一的「柔丝索」,此索微细透
明,几非肉眼所能察见,又值阿朱心神激荡,待惊觉,肩臂已被韧丝紧紧缠住。

  虚竹见状,大叫阿朱,向丁春秋急扑,左足一着地,右掌即击出,万分惶急
之下,内力发足,却无丝毫章法,不过身形奇快,转眼到了丁春秋面前,丁春秋
刚刚抓住阿朱背心,吃了一惊,左手向前一探,以阿朱去接虚竹掌力。

  虚竹此刻功力虽强,临敌应变却是不足,除了与白素素拆招,便只与李梦如
有过真正对敌,而李梦如眼盲,她也从未挟持过人质。其实虚竹这时只须将掌力
偏在一旁,便伤不到阿朱,可虚竹见势头不对,只知收掌回力,不暇其他,如此
一来,等如以此偌大掌力当胸猛击自己,一个踉跄,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呼呼呼呼!丁春秋连续拍出四掌。虚竹的丹田内息提不上来,接一掌,吐一
口血,又吐了四口黑血,阿朱随之惊呼了四声,虽然虚竹顶着蒙面斗笠,但阿朱
已听出他来。丁春秋一时不知敌人是谁,但哪容敌人有喘息的余裕,第五掌跟着
拍出,乘机要制之死命。

  段正淳高声呼喝:「丁老怪休得行凶!」

  玄慈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的侠义之士,也齐声呼喊,纷纷抢出相救,不料
丁春秋第五掌击出,身形一晁,竟退开一步。众人一见,知丁春秋吃了亏,当即
止步,不再应援,心中惊异,不知来了何方高手。原来虚竹吐出四口瘀血后,内
息已畅,回了一掌天山六阳掌。

  丁春秋气息翻涌,大吃一惊,但怎会想到有人会使出天山六阳掌,只觉热风
扑面,掌力刚猛之极,适才见此人从丐帮队伍中冲出,自以为他是丐帮之人,而
除了降龙十八掌,丐帮还有何种武功如此刚猛!

  于是大喝一声,须发戟张,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虚竹踏上一步,接了这掌
之后,再向前跨上一步。丁春秋掌力不敌,暗生惧意,突然笑道:「我又要使腐
尸毒功了,你小心接着!」说着左手提起阿朱摆了几摆。

  「不,不!万……万万不可!」

  虚竹急呼,知道丁春秋的「腐尸毒」一施,阿朱立时成了一具毒尸。丁春秋
见敌人投鼠忌器,哈哈狂笑几声,以掩饰心中惊慌,笑道:「哈哈,降龙十八掌
不过如此么!」此语一出,星宿派门人大声欢呼,丐帮众愤激昂,明知冲出之人
并非本帮之人,但也觉是可忍孰不可忍!

  丐帮帮主梦中人丝毫不为所动,木然的人皮面具也显不出任何表情。

  一片喧哗叫嚷之中,忽听得山下一个雄壮的声音传来:「是谁说降龙十八掌
不过如此?」

  众人一愕之间,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蹄声如雷,群雄眼前一亮,但见
人似虎,马如龙,气势之壮,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马
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驰出,正是乔峰。

  乔峰虎目一张,见丁春秋挟持住阿朱,面现愤怒之色,当即下马迈出,左手
一划,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潜龙在渊」,一掌
既出,身子抢到离丁春秋三四丈外,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双掌
力道并在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丁春秋大惊之下,哪里有余裕筹思对策,不敢单掌出迎,百忙中将阿朱向上
急抛,双掌护住身前,飘身后退。乔峰跟着又是一招「神龙摆尾」。丁春秋不敢
正面直撄其锋,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之外,眼见乔峰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落下的
阿朱接住。

  阿朱穴道一解,跳下乔峰怀里,喜道:「乔大哥,多谢你来救我。」虚竹呆
呆一见,顿觉酸楚,回想乔峰刚才出手,不由又是钦服又是惭愧,暗道:「适才
他用那几招,我也会用,但绝使不出他那样的威猛气势。」

  段誉见到乔峰突然出现,快步而出,欢喜叫道:「大哥,别来可好?可想煞
小弟了。」

  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叫起来:「你杀了我兄长,血仇未曾得报,今日和你拼
了。」

  跟着又有人喝道:「这乔峰乃契丹胡虏,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
他活着走下少室山去。」

  呼喝之声骤然响成一片,原来是乔峰为了探查父母之死,连毙中原数十名好
手,此时急仇之人纷纷舞刀击剑,便欲一拥而上。

  乔峰心里长叹一声,他回归塞外故乡,已经作了辽国的南院大王,这次重到
中原,仍是有故而来,缘于接到一封匿名书信,约他六月十五至少林相见,说可
告知「带头大哥」之事。

  这「带头大哥」是乔峰父母死因的关键线索,因此不管书信是真是假,也要
冒险一探究竟,当下奏知辽帝,告假两月,在契丹族顶尖儿高手中,精选了「燕
云十八骑」,径自南来,不料却赶上英雄大会,现下仍不知写信之人是谁,但定
不怀好意。

  突然间,慕容复长啸而出,朗声道:「乔兄,你是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
有如无物,区区姑苏慕容复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在下死在乔兄掌下,也算是为
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死犹荣。」

  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这么一来,无论胜败,自然笼络了中原
豪杰之心。果然,霎时间群豪喝采之声,响彻四野。

  丁春秋被乔峰三掌击退,大感面目无光,当下纵身而前,打个哈哈道:「姓
乔的,老夫看你年轻,适才让你三招,这第四招却不能让了。」此话竟似有与慕
容复联手对敌之意。

  这时梦中人慢慢走到乔峰面前,与慕容复和丁春秋站成犄角之势,道:「乔
峰,天下欲杀你而后快,我丐帮向来以狭义为己任,自不能独善其身。」梦中人
的声音虽不甚浑厚响亮,但众豪即刻响应。

  段誉眼见各路英雄个个要击杀义兄,不由激昂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结
义之时,说什么来?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
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难,兄弟焉能苟且偷生?」

  此一语正激发了乔峰的英雄肝胆,一声长啸,笑道:「慕容公子、这位帮主
还有丁老怪,你们三位齐上,乔某何惧?拿酒来!」一名契丹武士从马背上解下
一只大皮袋,双手奉上。

  乔峰拔下皮袋塞子,拉起段誉之手,激动道:「兄弟,你我痛痛快快地喝他
一场。死也罢,活也罢,大家不枉结义一场!」段誉为豪气所激,接过皮袋,也
大声叫道:「不错,正要和大哥喝一场酒。」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名黑衣游侠,扔掉头上斗笠,面泛激红的道:「大哥,二
哥,你们喝酒,怎么不等等我?」

  这声正是虚竹所发,他适才悄悄退场,一直偷偷瞧着阿朱。乔峰和段誉说话
之间,阿朱注目向虚竹瞧了一眼,眼色中混含着关切、期待、喜悦、羞涩、责嗔
等等,表意甚是复杂丰富。虚竹登时热血如沸,不由满怀豪气走了出来,却不敢
望向阿朱。

  乔峰又惊又喜,哈哈笑道:「三弟,你也来了,大哥心里欢喜得紧。」三人
聚到一起,六手相握,皆喜之不胜。

  乔峰提起皮袋,大饮一口,将皮袋递给虚竹。虚竹一喝,觉酒味甚烈,如团
烈火涌入腹中,几乎呕将出来,慌忙交给段誉。段誉喝一口后,再交给一名契丹
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烈酒。

  除了慕容复等少数几人,众豪杰绝大多数不识虚竹和段誉是何许人,见他们
都年轻轻轻,一个文弱儒雅,弱不禁风;一个相貌丑陋,怯头缩脑,自是谁也没
将他们放在心里,叫嚷得更加凶了。

  慕容复暗暗吃惊,梦中人也眼睛发亮,死死盯着虚竹,而丁春秋呵呵笑道:
「原来是你,是来还我戒指的么?」说着向虚竹伸出手去。

  虚竹不觉退了一步,但已骑虎难下,只得稳住脚步,向阿朱瞧了一眼,神色
沉重,好似作生死告别一般,接着双掌飘飘,他适才与丁春秋对了五掌,信心大
增,况且也知阿朱在看着自己,因此一出手就全神贯注,盘旋飞舞,看似潇洒,
其实心里慌得很,恐怕丁春秋得隙使出诡计。

  哪知丁春秋亦是深忌于他,那日在蝴蝶谷中,就曾以「逍遥含笑散」暗下毒
手,虚竹却安然无恙,因而此刻不敢使毒,恐师父这位关门弟子的毒功更在自己
之上,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当即只是以天山派掌法相接。

  虚竹登时面露喜色,惊惧立减,便如与白素素拆招一般,天山派的逍遥功夫
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但见一个童颜白发,宛如神仙,一个如影随形,飘若
御风。两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于「逍遥」二字
发挥得淋漓尽致,令旁观群雄个个看得心旷神怡。

  段誉见虚竹出了手,心想:「自己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复纠缠一番,让大哥
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假面帮主,也是好的。」

  思念已定,身子一晃,抢到慕容复身后,伸手往他后颈抓去。慕容复见他来
得奇快,反手一掌。段誉右颊登时皮破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凌波微步本
来是甚为神妙,可这么毛手毛脚,焉能抓得到姑苏慕容?

  乔峰见状大惊,喝道:「看拳!」呼得冲向慕容复,梦中人袖子一挥,将他
这拳接了过来。

  眨眼间,二人交过十几招,观者皆张口目怔,这个丐帮新任帮主的出手却不
是丐帮功夫,而是忽立忽飞,飘飘荡荡,全无发劲痕迹,似乎不敢与乔峰那雄浑
无比的掌力相触,却每每在看似不可能的时机,突然攻击让人意料不到的要害之
处。

  习武者之人要害往往是人的胸腹腰背,而这位梦中人却是攻击乔峰的脸部居
多,时而搔首弄姿,犹如女子对镜贴花黄;时而状作疯癫,宛如撒泼女子去抓人
的脸。

  群豪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功夫,若非亲眼目睹,实在难以
想像,而出自堂堂丐帮帮主之手,即便亲眼目睹,也令人不敢相信,这位假面帮
主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毕竟偏于男声和男形,若非如此,只瞧其招式,那真叫
人以为是个女子。

  相比之下,乔峰的每一拳、每一掌都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丐帮之人瞧
得暗暗惭愧,深觉这样的功夫才威风凛凛。

  而乔峰自己越斗越吃惊,最初颇占上风,令他大觉意外,想不到对手的内力
远不如己,甚至比寻常高手也大有不如,但五十余招之后,开始渐渐难当。这位
梦中人的怪异功夫虽内力不高,但身法奇快,如风吹纸屑,叫人无处使力,又如
水银覆来,无孔不入。

  乔峰虽然心惊,但天生神武,处境越不利,勇气越是发皇奋扬,将「降龙十
八掌」一掌掌发出,使梦中人无法近身,但心中雪亮,如此发掌,内力消耗着实
不少,如此下去,自己终要内力不继。

  这时听得段誉痛叫,心急如焚,暗暗下了决心,与其被动待毙,不如主动一
搏,当下大退一步,故意卖出破绽,左掌虚虚收回,似乎无意挡住了双眼,所有
内力暗蓄右臂,接着大喝一声,犹似半空响了一个霹坜,握拳突然向前打出。他
身材魁伟,比梦中人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打将出去,正对其面门。

  群雄「咦」了一声,见梦中人向后急仰,连翻两个空心筋斗,勉强避开了这
千斤一击,但脸上面具被拳风击得粉碎,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露出一张浓妆
艳抹的美脸来,看上去既惊艳又诡谲。

  乔峰一楞,实想不到丐帮帮主竟真是个女子,用手一摸脸颊,适才间不容发
之际,脸颊微微刺疼,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但又不像有毒,心下惊骇,这是什么
功夫?若不是刚才挡住了双眼,岂非已瞎了一只眼!急忙接着出掌,梦中人翻着
双袖在脸前浪舞,顺着掌风倒退飘出十丈外。

  群雄又是一声惊咦,见梦中人落地后,脸上又多了花脸模样的面具,她如何
蒙上的这层面具,众人皆未瞧清。梦中人似有惊惧之意,怕风吹一样,双袖挡在
脸前,没了继续相斗之意。

  这时,慕容复将段誉踏在脚下,无意伤他,呼的一掌,击在段誉右侧,登时
泥尘纷飞,地下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段誉便要脑浆迸裂。两条人影
如箭般冲来,一个叫道:「别伤我儿!」

  另一个大叫:「住手!」

  正是段正淳和乔峰,两人身形虽急,也不及相救。段正淳右手食指一招「一
阳指」点出。慕容复侧身躲过,不慌不忙准备接招,双脚从段誉头上跨过,心中
得意:「你已被我骑在胯下,瞧你以后还有脸面纠缠嫣妹。」

  慕容复刚才故意踩住了段誉裤裆。段誉一番挣扎,早已露出了光屁股,此时
又见慕容复从头上跨过,不由愤恨之极,食指向上一翘,终于使出来了一招六脉
神剑,哧得一声,将慕容复裤裆刺穿一个洞。

  慕容复大吃一惊,忙高高跃出,转面盯住段誉,防他继续出招,他本对六脉
神剑极其忌惮,不想段誉突然使出,又险些伤了极其要紧之处,却忘了扑跃而来
的乔峰,被一招龙爪手轻易抓住了后脖颈。

  乔峰不料自己能够一抓得手,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将慕容复滴溜起来,扬手
扔出,叱责道:「打架归打架,做么折辱于人?我与你齐名,当真羞耻。」

  慕容复一个大意,吃了大亏,再听此言,羞惭得面红耳赤,但觉还不如身受
对手一掌,也比现下好看得多,双足着地后,腰板一挺,便欲转身再战,不料颈
后椎骨被乔峰内力所透,无法在瞬息之间解除麻痹,砰的一声,背脊着地,摔得
狼狈不堪。

  慌张爬起,头昏脑胀,一心想去与乔峰死斗,将面子挽回,却没留意有人冲
来,刚刚转头,眼前人影交错,正欲惊叱,双臂双腿同时受制,竟然被人凌空架
起。


            第八十回  何忍凡夫唾

  虚竹和丁春秋均用本门相斗,虚竹如与白素素拆招一般的熟悉,但与白素素
拆招之时,从未想过击败白素素,此时对丁春秋亦然,因此多次轻易放过了取胜
机会。

  丁春秋内力不及,攻少守多,明显处于下风,心里惊骇无比,万万料不及对
手如此之强,并且好像存心戏弄,明明可以趁势进逼,却每每停缓招式,好像有
意等他补上破绽,不禁大为迷惑,不知眼前这个小贼年纪轻轻,如何会有如此深
厚内力,好像林浩南在世时亦不过如此。

  想到师父林浩南,丁春秋更是心惊,当初他们师徒之间拆招,林浩南便如此
作态,难道是他阴魂不散,借于此贼之手?丁春秋越想越寒,退意萌生。而虚竹
轻松愉悦之际,突听乔峰怒吼,见慕容复向段誉扬掌欲击,慌忙叫了声:「护法
何在?」伸手一指。

  二奴自幼只学习如何抓人,从未演练与人过招,因此观看主人打斗,焦急却
不会帮忙,突闻命令,一声娇应,毫不犹豫冲向慕容复,立时收到奇效。

  生死符的擒拿术本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功夫,一个人双手双臂使出来,即是
一流高手也防不胜防,何况二人心意相通,四臂四手,天生默契,脚下还有凌波
微步,饶是慕容复武功高强,也躲不开她们这神鬼一抓。

  自虚竹在二奴手中侥幸逃过,二奴不知不觉吸取了教训,将人抓住后,不再
高高平举,而是将其夹架在她们二人之间,捏住其软肋。此际的慕容复便被她们
如此制住,大敞双腿,坐在空中。

  石语嫣发了半声惊呼,忙不迭低头掩面,羞得耳根通红。原来慕容复的裆底
已被段誉的剑气刺破一洞,双腿再被二奴用力一劈,裤裆便撕开,里裤随之裂出
一个大洞。石语嫣一惊之间,隐约瞧到了一团黑乎乎之物,立时想到昨晚,心跳
得似要蹦出。

  段誉被段正淳扶起,提上裤子见了眼前这等意外之事,顿吃惊好笑,但天性
仁厚,立时深为同情慕容复的尴尬处境,他在灵鹫宫见过二奴,拱手道:「两位
姐姐出手相救,段誉感激之至,但众目睽睽……他这般……这般春光曝现,不免
有失观雅,烦请两位容他换件衣服,然后再抓住他,好不好?」

  此语一出,全场讶然,众人才知擒住姑苏慕容的两位蒙面头笠之人居然是两
位女子,皆深觉不可思议之至。

  慕容复挣扎不得,震怒之极,当听到「春光曝现」,才发觉裆下透风,大惊
自己已如孩童般被人一览无遗,当即面色灰白,脑中茫茫得俱是空白。

  二奴不得虚竹命令,怎肯放手,但确知这位段公子是主人的好朋友,也不好
回绝于他,对视一眼,架着慕容复跑向虚竹身边,只得去交由主人发落。慕容复
如此尴尬模样被二奴架着满场跑,更加惊辱难当。

  乔峰瞧着惊讶地摇摇头,深觉慕容复有名无实,好像除了段誉,任谁都能将
他一下擒住,突觉衣襟里多了一物,伸手拿出,却是一纸信笺,狐疑地向梦中人
瞧了一眼,忽地冒出一头冷汗,原来她刚才不仅扎伤了自己脸颊,还将这纸信笺
塞进自己怀里,若拿着刀剑,岂不轻易取了自己的命!

  世上居然有如此快捷绝伦的身法,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但他送封书信是何
意?即不动声色走到一边,打开信笺一瞧,脸色大变。

  丁春秋本有退缩之意,见了二奴擒着慕容复过来,趁机收式罢手,暗中急稳
纷乱真气,佯作得意,笑道:「慕容公子,你这是哪般?你们姑苏慕容的『以己
之道,还施己身』,果然十分有趣,哈哈!」

  他故意将「彼道彼身」说成「己道己身」,正是影射慕容复适才露出段誉屁
股之事。

  群雄原本在窃窃发笑,闻得此言,哄的一声,纷纷捧腹。星宿门人更是敲锣
打鼓助兴,顿时热闹喧天,叫慕容复无地自容,脸涨成了紫茄。

  虚竹也没料到二奴的擒拿术竟然如此奏效,心念一动,向一名契丹武士要来
酒囊,倒出酒水浸湿双手,轻轻唤道:「护法何在?」

  待二奴答应,手向丁春秋一指。二奴不等慕容复摔坐在地,眨眼到了丁春秋
前,将他依样架起。但丁春秋反应极快,不待软肋被制,用缩骨功从二奴手里逃
出,踉跄立地,震惊万分打出腐尸功,却奇怪之极地推了个空,手腿又被二奴抓
住,这回再也无法逃出,胸腹又即传来几处麻痛,便知自己中了道。

  虚竹微笑着一脸得意,他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

  旁观众人惊呼不已,起初见慕容复被人轻易捉住,当然以之为奇,但想当然
认为慕容复只是一时大意,这次见丁春秋连着被捉两次,才知是这两个女子高深
莫测,皆不禁骇然失色,从未听闻过江湖上有此等人物,竟视慕容复和丁春秋等
绝顶高手如同玩物,手到擒来。

  丁春秋片刻间全身穴道开始麻痛。虚竹见他神色,哈哈笑道:「我这生死符
的滋味如何?」说完,见二奴手腕发青,忙令她们放下丁春秋,叫来一瞧,二奴
的手心手背都成了青黑色。

  「呵呵,我身上这腐骨粉的滋味也如何……?」

  丁春秋笑过两声,笑容便僵在脸上,体内各处麻痛越来越难忍。

  双方正在对峙,传来惊呼:「复哥哥,不要……!」

  原来,慕容复被护卫们赶来扶起,套上了一件袍子遮羞。石语嫣羞答答拉住
慕容复袍袖,瞧他神色,担心唤了声。慕容复面色死灰,突然,从一名护卫腰间
抽出剑,左手将石语嫣推出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往脖子抹去。石语嫣
呼叫不及,吓得面无血色,眼中一花,慕容复面前突然立着了石清。

  「世伯!」慕容复叫道,全身一震,手里剑柄莫名其妙到了石清手中。

  「你有儿子没有?」石清尖声一问,好似极其愤怒。

  慕容复疑惑地摇摇头,不知石清为何此时再关切他有没有子嗣。

  「你曾祖有儿子,你祖父、父亲也都有儿子,便是你这一代没有儿子!当年
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绝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慕容复头昏脑胀之际,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心想:「这三位先人都是当年
燕国的英主名王,先父昔年谆谆告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今日若自寻
短见,我鲜卑慕容氏从此绝代,还说得上什么光宗复国?」

  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当即拜伏。道:「慕容复得蒙指点迷津,大恩大
德,没齿难忘。」

  石清坦然受拜,又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若都似
你这么引剑一割,还谈得上什么开国建基?」

  慕容复悚然震惧,他怎知我心中抱负?惊惭道:「慕容复知错了!」

  「起来!」

  「是!」

  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群豪见石清训斥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就好像训斥自己儿子一般,又惊异
又敬服,皆觉石清大有过人之处,盟主之位自然已不作第二人之想。

  石语嫣又惊又喜,见爹爹问情郎有没有儿子,情郎又对爹爹如此恭敬,都让
她想到了自己身上,望着慕容复,心中一甜,小腹突涌异热,这是昨晚之前从未
有过的感觉。

  当即羞红涌面,想起那种涨热的酥痛,身骨一下有些浮软,但眼波荡在情郎
脸上却怎么也离不开,此刻只希望其它都不复存在,好叫自己痛痛快快向他发泄
说不清的委屈,再完完全全扑化在他的怀里。

  远处的丁春秋正手忙脚乱,不断在怀中掏摸,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
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但他
意志惊人,苦苦撑持,脚步踉跄,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
乱舞,骨子里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

  虚竹也大为慌张,见二奴整个手臂都变得黑肿,便打算向丁春秋妥协。

  「掌门师弟!」

  随着一声,苏星河从人群走出,到虚竹前躬身一拜,匆忙察看二奴,从怀里
拿出一把几寸长的小刀,分别在二奴手心上一划,挤出黑血,再用一瓶药粉撒在
伤口,二奴手臂上的黑色已明显减退。

  丁春秋见状又惊又怒,大叫一声,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将自己那一丛
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着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肌肤,他年纪
已老,身子却兀自精壮如少年,手指到处,肌肤鲜血迸流,一边用力撕抓,一边
号叫:「痒死我了!痒死了!」霎时间形如鬼魅,其状可怖已极。

  围观之人都不禁骇然变色,星宿门人更是吓得哑口无言。

  「爹爹!」

  一女从人中扑出,瞧着丁春秋,竟无法近其身,向虚竹哭喝:「你先是欺辱
打伤我,现又折磨我爹爹,到底要如何?」

  这女正是小蝶,她见爹爹先与乔峰为敌,后与虚竹打斗,因此一直躲着没有
出来,此时才摘下斗笠现身。旁观众人见她红发怪异,皆吃惊退步。虚竹见小蝶
说到最后,似有相搏之意,忙叫了声:「护法何在?」

  二奴手上之毒未尽消,但行动已无碍,轻易将小蝶擒住。小蝶喝骂着,突然
委屈万分地唤了声:「阿朱姐姐!」

  原来这时,阿朱已慢慢走到虚竹身边。虚竹瞧着想了多少回的俏脸,胸口热
乎乎的激动不已,见阿朱明显胖了些,雪脸更加圆美,弯眉杏眼和肉嘟嘟的小嘴
如故,那双会说话的眼似越发聪慧灵动。

  待得阿朱到了近前,情不自禁握住阿朱双手,一时喜悦不胜,赶忙唤唤道:
「阿朱!」嗅出淡淡恬恬的香气,接着瞧到阿朱隆起的小腹,心咯噔一下,又生
嫉恨。

  阿朱稍挣了挣手,便红着脸由虚竹握住,轻轻道:「公子,看在我和乔大哥
的面上,你放过丁前辈吧。」

  虚竹张口便要答应,心里却觉好不自在。你乔大哥固然比我好,但我偏偏不
想给你们这个面子。于是赌气不瞧阿朱,望向那一边的乔峰,乔峰正与玄慈说着
话,神色激动,好似在争辩什么。

  这时从围观人圈中,分出一个枯瘦的青袍老和尚,低头拿着柳枝扫帚,一下
一下扫着地。这个老和尚早就在了场中,众人瞧他年纪既老,又全无精神,因此
谁也没在意,纷纷让路由他扫过。

  老和尚眼光茫然,浑视千莽如无物,慢慢扫着青砖条石而来,扫到痛苦万状
的丁春秋时,停下扫帚,叹道:「善哉!解去这位施主的苦难吧!」

  虚竹认得这个老和尚是少林寺的扫地僧,每日总要从藏经阁扫过这里,虚竹
在少林寺时,常与之相伴,又想知他与丽春院的悟痴和尚应有渊源,因此既敬重
又亲切,问候一声:「老师父好!」接着道:「弟子这就给他解了生死符。」

  苏星河惊急道:「掌门师弟,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听旁人言语!丁春秋作恶
多端,师父大仇,焉可不报?」

  虚竹听苏星河一说,颇觉自己失语,当即不再做声。

  老和尚却接口道:「这倒容易得很……」说着话,一手拄着扫帚,另一手掌
突然击在丁春秋脑门,扑得闷响,丁春秋止住号叫,一动不动了。

  众口「呀!」地惊呼,都见这老和尚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且行动
迟缓,有气没力,哪像有武功的模样?不料他能突然击出一掌,再瞧丁春秋面如
金纸,生息俱无,看样真个死了。

  「爹爹!」

  小蝶叫一声,瞧瞧爹爹,再瞧瞧老和尚,眼中俱是疑惑,不相信这个老和尚
怎就突然杀了爹爹。老和尚向虚竹一笑,满是慈祥,惊得虚竹张目结舌,老和尚
慢慢再瞧向苏星河,道:「你要替你师父报仇,我已替你杀了他。可他的仇要找
谁来报?」

  苏星河吃惊一想,不由看了一眼小蝶,深深叹了口气,他在蝴蝶谷中给小蝶
日日疗伤,相处时久,此时虽报师父之仇,心中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欢快,更多了
对小蝶的歉疚。

  老和尚转头又向小蝶道:「女施主,你爹爹仇,你想报不想报?」

  不等小蝶回答,将右手的扫帚交由左手,挥起右掌向苏星河击去。这一掌飘
飘忽忽地不是很快,苏星河怔怔瞧着,抬臂相格,身子后移。岂知老和尚轻轻拍
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苏星河的「百会穴」上。苏星河的一格一退,竟没半
点效用,登时浑身一震,向后仰倒。

  虚竹吃惊推出一掌,慌乱出手,意在阻止,因此只用五分力,不料掌力甫及
那老和尚身前三尺之外,便似遇上了一层柔韧之极的屏障,掌力无影无踪,却也
并不反弹而回。

  而老和尚恍若未觉,身子晃也未晃,叹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天下
罪业都归于我吧。」说着随手将扫帚递向虚竹。虚竹不觉伸手接过,眼见老和尚
一手抓住苏星河后领,一手抓起地上的丁春秋,哈哈笑着飞身离去。

  「老师父!」

  虚竹拔腿追赶,小蝶在二奴手里急气万分,流泪怒喝:「放开我!」二奴又
对视一眼,自是以为此时应该去捉那个老和尚,便放开小蝶尾随主人追去。小蝶
却不料这二人说放手就放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待站起来寻眼望去,已不见了
那几人踪影,只好向山下搜去。

  观者面面相觑,如此结果实是始料不及。星宿派众门人见丁春秋已死,登时
大半逃散,其余一些再也不敢发声,心中转而暗打歌颂少林神僧的主意。

  偌大空场中,虚竹与丁春秋的一番争斗在远远一角,大多数群豪对他们并未
关注,只是盯着场子中央的乔峰。

  此时,乔峰正向玄慈挑战。

  少林高手云集于此,还有众多僧兵,乔峰向少林方丈挑战,不论胜败都是将
自身处于极险之地。

  阿朱上前焦急叫了声:「乔大哥!」

  乔峰应声:「妹子!」知她心意,将手中书信与她。

  阿朱拿过一瞧,这信是写给一个叫作「路云天」的人,大意是说,契丹高手
要来刺杀大宋皇帝,请路云天召集中原高手前往雁门关拦截。信的落款是「慕容
兴」,日期已是三十多年前。

  「路云天……?难道是玄慈大师?」阿朱大惊道。

  「不错,路云天是他的俗家名字,我刚才已经向他问得明白,他便是我苦苦
寻找的『带头大哥』,也就是杀我父母的罪魁祸首。」

  乔峰说到这里,既悲愤又伤心。玄慈乃是他授业恩师,将他自小收养,传授
武艺,到了他十二岁时,才将他托付给丐帮,此事没有几人知道。乔峰心中已定
主意,死在玄慈手中就罢,若今日报得父母之仇,便任由少林处置。

  玄寂等人哪容方丈亲自上阵,纷纷激昂请战。玄慈向他们摆摆手,慢慢走到
乔峰面前,道:「孩子,这事儿藏在我心头多年,当发现大错铸成,我便出家为
僧,但日日诵佛也不能稍减我心头疚愧。可惜写这封信的慕容兴施主当日并没有
赶赴雁门关,我与其素未谋面,过后他亦离奇失踪,以致许多疑问不能解答,现
下便来个了断吧。」

  说罢双手合十,道:「乔施主,老衲应你所请,请出招!」

  乔峰脸现恻然,道:「恩师!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弟子得罪了!」

  说着推出一掌,玄慈抵挡还击,衣袖摆处,激风荡起,显出内力充沛之极。
乔峰知道玄慈武功高深之极,忙凝定心神,退后一步,连摆双掌,使出了「亢龙
有悔」。玄慈迎身推掌,却只出了半招,突然收式。

  「亢龙有悔」最为刚烈,一旦击出,便难收回,何况乔峰始料不及,这一掌
尽数落在玄慈身上,呼得一声,玄慈身子未退,衣服向后高高扬起,硬生生受了
这一掌。

  乔峰大吃一惊,叫道:「这是为何?」

  玄慈口溢鲜血,身子发抖,缓缓盘腿坐下,微笑答道:「我做错在先,自应
先受你一掌。」

  乔峰微一沉吟,叹道:「也罢!」

  再次做式「亢龙有悔」。

  众僧大呼,皆知玄慈受了重伤,绝难抵挡。玄寂叫道:「不可无礼!」

  正要相救,却见乔峰回掌击在自己胸口,登时如玄慈一般,背后衣服膨胀鼓
起,随即面色惨白,喷出一口鲜血。

  「我……受恩在后,也该还你一掌。」

  乔峰说完站立不住,不得不单膝跪下,他击自己这一掌毫不藏私,竟也是用
足了内力。

  玄慈呵呵笑道:「不错,如今都还了对方人情,咱们再来过。」说完,高声
喝道:「少林众弟子听着,诸多恩怨皆由三十年前引起,我与乔施主决斗,无论
谁胜谁负,都还清了对方孽债,此战过后,所有过失算在老衲身上,绝不容有人
在少林寺趁机寻仇,尔等听清否?」

  众僧肃然应是。

  玄慈望着乔峰,欣慰一笑,忽然盯着从乔峰怀里落出来的另一封书信,眼露
惊诧,张口欲语,终于没有说出。原来他毕竟年事已高,受伤又极重,高声说话
时已用尽最后一丝内力,此时倏忽圆寂。

  众僧见玄慈深深垂下头,知他圆寂归西,皆双手合十,高诵一声佛号。

  阿朱发觉玄慈死前神色有异,到乔峰身前拿起那封信,正是勾邀乔峰而来的
那封匿名书信。阿朱左手拿起三十年前慕容兴的那封信,将两信并在眼前,登时
一怔,越瞧越惊,瞧出两封信的笔迹竟然出自一人之手。

  乔峰这时父母之仇已报,可心里殊无半分兴奋,而是想起了从前玄慈对他的
呵护严教,不由悲从中来,向玄慈通通磕头,心痛如绞,又喷出一口血来。

  人群中跳出一人来,叫道:「乔峰,你这逆贼!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今日
要你偿命!」此人一带头,众豪纷纷怒骂,几人见乔峰口喷鲜血,心想真是天赐
良机,抽刀便跳了出来。

  阿朱叫道:「你们做什么,玄慈大师有言在先,你们不得趁机寻仇。」接着
问玄寂道:「你们说,是不是?」

  玄寂只得道:「不错!」诵声佛号,施令道:「少林寺众罗汉听着,奉方丈
法旨,今日有谁伤害乔施主,绝不容他下山。」五百僧兵齐道声是,吓得那几人
不声不响退了回去。

  阿朱见此将两信藏在怀中,隐去人群,一边察看场中,一边疑念急转,揣测
事件来由。

  石清走向玄寂,道:「今日此来,原为推举玄慈方丈为盟主,不想出现此种
不幸,我等就此别过。」

  石清话音刚落,一个尖细声音道:「少林方丈既然圆寂,我丐帮愿奉石庄主
依旧为盟主,不知少林什么意思?」

  这话正是花脸假面的梦中人所发。玄寂面露犹豫,已有人高声呼应:「少林
算什么?我等只奉石庄主为盟主!」群豪见玄寂护佑乔峰,已对少林大为不满。

  玄寂见此情形,无奈道:「既然如此,只要不违我佛降妖伏魔之本义,少林
愿听石庄主调遣。」

  群豪千里迢迢赶到少林,一部分是听到了消息来看热闹,另一部分是收到了
石清的英雄帖,大多数人原本既奉石清为盟主,此时更无异议,有少部分人没有
附议,但也无关大局。

  一名丐帮弟子掏出英雄帖,哼道:「今日若仍是乔帮主在,绝不会折了丐帮
威风,听命从人。」

  说罢,将英雄帖撕成两半,愤怒掷地。阿朱正在旁边,听他夸奖乔峰,投去
感激一笑,转眼瞧见地上被撕成两片的英雄帖,面露狐疑,上前捡起。

  另有一人突然走到乔峰几丈远处,似愤怒已极,向乔峰狠狠吐了一口,浓痰
黏在乔峰脸上,煞是惊心,十八个契丹武士激愤地握紧了双拳,但没有命令不敢
妄为。

  乔峰却毫无所动,此时正默忆前事,其中的恩怨实难分明,但觉身周和心底
都是一片茫然。

  但他平日何等豪气霸道,刚才也一直威风凛凛。那人只为泄一时怨气,不想
轻易击中,反倒心生不安,愣了片刻,扭身便走,心内的怨气已消去不少。接着
另有人依法施为,走上前来恶狠狠吐一口。乔峰依然无动于衷,众人惊讶,不知
他是在忏悔,还是重伤不能反抗。

  人群开始骚动,凡怨乔峰之人,一个接一个走去,都是吐一口便走。

  渐渐的,与乔峰无怨无仇之人,也壮起胆吐了一口,但觉有了这一口便不虚
少室山之行。

  丐帮也有多人过去,却是连吐三口,再恭敬鞠躬。原来依丐帮规矩,凡新旧
帮主交替,或逢重大聚会,丐帮之人便要向帮主连吐三口,以示敬意,这是丐帮
最尊贵礼节。这些人如此示礼,已公开表露出对现任帮主的极大不满,及对乔峰
的眷敬。

  乔峰自知其意,平常人受到如此唾贱,早已要不堪忍受,而乔峰在丐帮时已
习惯如此场景,只是心中一酸,他自被逐出丐帮,只道人人视他如寇仇,没料到
仍有许多热诚的旧时兄弟,不禁热血上涌,在喷唾声中,虎目含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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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回 孑孑千秋梦

  虚竹在后追那老和尚,见他手提二尸,迈开大步,东一转,西一拐,如凌虚
而行,直往寺后而去。虚竹加快脚步,奋力急奔,眼见距那老和尚的背后只有了
两三丈之遥,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老和尚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将其都摆成盘膝
而坐的姿势,他坐去二尸后,双掌分别抵住两个身背。

  虚竹赶到时,老和尚似在自语:「奔走一程,他们的血脉也该活动了。」

  虚竹心下一凛:「哪有将人打死再救活之理?」

  接着,二奴气吁吁赶来,立在主人身后。

  老和尚开始摆掌在尸身上不住拍击,二尸头顶之上忽然冒出缕缕白气,越来
越浓,过了一盏茶时分,两个尸身同时微微颤动,慢慢睁开眼来。

  虚竹惊奇之极,能够叫心不跳而人又不死,实是闻所未闻。

  老和尚站去丁春秋和苏星河面前,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放不下?」

  丁春秋和苏星河互视一眼,一齐向老和尚跪下,神情与之前大不一样。

  虚竹更加惊奇,却不知此二人已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回,虽然只有
短短时间,但其中种种经历感觉,凡人只有死后才能得以体验,其情其状,实非
世间言语所能描述。

  苏星河道:「弟子号称神医,一生救治过不少人,也有许多见死不救,有时
洋洋得意,有时暗暗内疚。现下看来,救与不救,医与不医,皆世间空幻,唯有
佛门慧根方能得识,弟子恳请师父收录。」

  老和尚微微点头,转向蹙眉沉思的丁春秋,笑道:「历经一生一死,生死符
即已无用,施主现下去哪里,这就请便吧。」

  丁春秋似乎一惊,面露迷惘。

  「我……我武功已失,生平杀人百数,死后那些人皆来复仇索命,我实不知
能逃到哪里去?求师父收为弟子,救我跳出火坑。」

  老和尚哈哈笑道:「善哉,善哉!佛门随缘而度,你们想要为僧,须求寺中
的大师们剃度。」说罢,从虚竹手里轻轻拿过扫帚,似乎随意道:「你们且随我
扫地去吧。」

  丁春秋和苏星河都是一愣,但知老和尚的话必大有深意。

  虚竹当然亦不知其意,但此时对老和尚钦佩之至,不敢出声,带着二奴悄悄
随在老和尚的身后,心想:「他只轻轻一掌便可将人收服,叫丁春秋这等恶人也
死心塌地,比生死符还要厉害十倍,不知他肯不肯教我,我去拍一拍阿朱,顺手
也拍一下那个红发妖女,叫她们两个都哭着求我收留,最好不过!」

  几人回到寺前,远远见到人群后,老和尚将扫帚递给丁春秋。

  「你去吧。」

  丁春秋躬身接过扫帚,虽有所悟,可无法像老和尚那样旁若无人得在人群中
扫来扫去,而是躲去僻静处,藏头扫起。

  老和尚向苏星河道:「你也去吧。」

  苏星河面露疑惑,摊开双手,意即没有扫帚。

  老和尚微笑道:「扫地即扫心,当下便是扫帚,我已给了你,还不快去!」

  苏星河一怔之后,欢欣鼓舞而去,伏到青石路上将落叶一叶一叶拾起,专心
致志,毫无旁骛。

  此刻,虚竹已穿过人群,即大吃一惊,见乔峰跪在玄慈身前,衣上、头上、
脸上,到处都是唾沫痰渍,腌臜不堪,惨不忍睹,几乎瞧不清面目。

  「大哥?」

  虚竹吃惊叫了声,快步到乔峰身旁,不知他因何而此。

  段誉也从人中穿出,喜叫道:「三弟,你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然后向
众人道:「现下我大哥需要疗伤,再有哪位英雄想要泄愤,向我唾来好了。」

  段誉向来好洁,说出此话,实是下了好大决心,语意甚诚。

  乔峰站起,向一名契丹武士要过酒囊,打开囊塞,举在头顶,用酒水淋去了
头脸上的污渍,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随即扑哧一声,连血带酒喷了出来。

  他受伤甚重,这口酒居然压不下,便将酒囊一扔,捂着胸口道:「谢二弟、
三弟,现今大哥已无牵挂,唯有铭记兄弟之间的恩情!」

  说到这里,哈哈一笑,向众人朗声道说:「我乔峰今日过后,便与江湖再无
恩怨,也再不踏入中原半步。现下哪位仍觉不解恨,尽管出来比划,乔峰自当奉
陪。」

  肃静了好一会儿,终有一人走了出来,瞧着他们兄弟三人,迟疑着不敢冒险
一试,自知绝不是对手,只好满面羞惭退了回去。

  这时,一伙人从山下跑来,慌张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来了,堵着
路口,密密麻麻,也不知来了多少。」

  众豪登时纷乱起来,有人叫道:「大家慌什么,官兵向来是虚张声势,我们
不走大路,四散冲出,他们自拿我们没有办法。」

  石清慢慢走出人群,众豪一见,渐渐噤声。石清站定,皱眉道:「这位兄弟
说的不错,但官兵明知我武林大会,仍来肆意挑衅,欺各位英雄太甚,我们一再
示弱,官府以后更要猖狂无比。」

  当即有人呼应道:「石盟主说的不错,我们人人以一当十,再多的官兵也杀
他个屁滚尿流,叫朝廷再不敢小觑我们。」

  此语一出,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兵器,挥舞叫嚷。

  玄寂走出道:「阿弥陀佛!现下情况不明,绝不可擅起干戈。」

  石清转向玄寂道:「大师说的是,请布下少林罗汉阵,保护我等下山。」

  玄寂吃惊道:「这个……少林寺乃方外之地,济世之所,自始以来从不轻易
与朝廷为敌。」

  石清微微一笑,大声道:「保护在场众位英雄的身家性命,总不会是违背了
我佛降妖伏魔的本义了吧?」

  玄寂一时无言以对,众豪也顷刻消声,静候玄寂表态。

  忽然清楚传来一声:「唉!慕容施主,你目睹他们两个互相搏斗,怎不出来
解释清楚?」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那个扫地的老和尚,正看着玄慈的尸身不住摇头。众人
目光纷纷转向慕容复,此际除了他,场中再无慕容氏。

  慕容复因自己「春光曝现」,躲在角落仍羞惭不已,见众人望来,登时满脸
通红,不得已道:「他们之间三十多年前的恩怨,我怎能解释清楚?」众人一听
皆觉如此,三十多年前,慕容复大概还未出生,怎会牵涉此事?

  老和尚抬起茫然无神的眼珠,目光沿着围成一圈的人群向慕容复寻去。众人
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似自己心中所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
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发毛,周身大不自在。

  老和尚将目光转到慕容复脸上,只停了一停,便佝偻下身子缓行几步,面向
石清道:「老衲已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那时,玄慈方丈刚入我佛门,他与你在
藏经阁前会面,说了一些事,慕容施主可否记得?」

  石清沉默片刻,不动声色道:「在下不知法师说些什么?」

  老和尚摇摇头,叹道:「是啊,时间有些久了,当时你们都蒙着面,但老衲
识人,不记其面,只记其骨。人的一生,骨相要比面相可靠多了,因此老衲通常
不会认错,你们一个自称路云天,另一个自称慕容兴。」

  众人哄得议论纷纷,路云天,一代大侠,当年名震天下,而慕容兴在慕容博
隐退后,成为姑苏慕容的年轻掌门人,二人当时的名头就如当今的「北乔峰、南
慕容」一般,但二人突然同时销声匿迹,成为江湖中的一件悬案。今日却从一个
看似疯癫呆傻的老和尚口中说出,且指名道姓,岂不骇人听闻?

  石清又沉默一会儿,冷笑一声,向玄寂道:「大师,在下对荒谬的道听途说
并不关心。现下官兵围攻,江湖形势危急,少林顾及自保,不愿出手相助,也是
情有可缘,但请约束属僧,不要扰乱视听!」

  石清说到最后,声音发颤,显然已经发怒。

  人群中,忽然又传来一声:「依我看,扰乱视听的,实是另有其人!」

  阿朱走出人圈,手里举起那两封书信,接着说道:「这里有两份书信,一封
是三十年前慕容兴所书,另一封是近日写给乔大哥的匿名书信,大家看,这两份
书信的笔迹完全相同,难道是慕容兴阴魂不散,给乔大哥写了这封信?」

  阿朱说着向乔峰走去,人影一闪,梦中人向她抢去。乔峰瞧得清楚,忙出掌
拦阻,刚一发力,便咳出一口血来,而他身旁的虚竹和段誉,机灵不足,待发觉
不妙时,梦中人已经到了阿朱身后。

  阿朱练了北冥神功的疗伤篇,不仅治好了内伤,应机也大胜从前,感到身后
传来异风,头也不回,向后摆手发力,趁势踏出凌波微步,随即捂着小腹,不由
一个趔趄。

  她怀有身孕,猛一催动真气,小腹便是一痛,吃惊回头,见梦中人在身后高
举着一只手臂,身子前倾却动弹不得,好似被什么无形之物阻住,手指里捏着一
根熠熠闪光的细针。

  这时,虚竹的天山六阳掌和乔峰的降龙十八掌,都已发向梦中人的后心。

  那老和尚站在几丈远处,原本已伸出一只手,此时将双臂合抱,便似推出了
一堵无形高墙,挡在梦中人身后。天山六阳掌和降龙十八掌撞在这堵墙上,登时
无影无踪,同时消于无形。

  乔峰咳嗽着惊异之至。玄寂默念阿弥陀佛,心想这般潜运神功,先是定住了
梦中人的诡异身法,再又阻住了乔峰二人那排山倒海的掌力,莫非这位自己从未
留意的老僧,竟是菩萨化身,否则怎有如此神通?

  老和尚收回双手,缓缓合什,诵道:「陈弥陀佛,佛门善地,众位施主不可
妄动无明。」

  梦中人嗖地退回原处,她这一进一退,都是无影无声。阿朱瞧得害怕,忙走
几步,躲到老和尚身后,向玄寂递过那两封信。

  玄寂接过信,对比一瞧,点头道:「这位女施主所说,果然不错,字迹确实
一摸一样。」说完,惊疑望向梦中人,刚才梦中人偷袭,已令他生疑。

  乔峰向梦中人喝道:「你到底是谁有何居心?」

  阿朱忙道:「乔大哥,你且别急,听我说,玄慈方丈当年读过这封信,自当
认识信的笔迹,所以这两封信是慕容兴亲笔所书无疑,现下关键,是要指出那个
慕容兴藏在何处,为何不敢露面。」

  阿朱说到这里,又从怀里拿出来那张撕成两片的英雄帖,递给玄寂,然后向
老和尚躬身道:「老法师法眼超凡,当真神僧,小女子阿朱佩服之至。」

  老和尚叹道:「唉!慕容老施主骨相非凡,可惜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玄寂瞧了瞧英雄帖,脸色大变,他此时已对老和尚十分敬服,听了他与阿朱
这句对话,虽然万难置信,但心中已无怀疑,当下长身而出。

  「石庄主,敢问贵庄所发帖上『石清敬上』这四个字,是否乃石庄主亲笔所
书?这与二十五年前慕容兴的笔迹相同,敢问作何解释?」

  众豪听到玄慈此问的最后一句,哗地喧嚣起来。

  石清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大笑几声,转身喊道:「众位英雄好汉,朝廷腐
败透顶,无力抵抗外辱,只能欺压忠义之士。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抵御官兵,击溃
官兵后,此间种种,本盟主自会详明。」

  乔峰冷哼一声,怒视石清,显然不肯罢休,有些人则又举刀喊杀起来。

  阿朱挺身叫道:「大伙儿慢着,官兵并未攻上山来,依我看,当务之急是请
石庄主解释,为何眼见玄慈大师自责而死,却不及时现身,而是隐姓埋名,假传
消息,如此鬼鬼祟祟,显见居心叵测,其意不端,如不解释清楚,众位好汉怎能
听你号令。」

  千余豪杰顿时又静默无声,人中的绝大多数,深以阿朱的话为然。

  众目睽睽下,石清语塞,心里又惊又怒。

  当年,慕容博败于名剑山庄,一心雪耻,穷尽江湖各派绝学,糅合波斯明教
的「移花接木」心法,创立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仍然斗不过名剑山庄的
闵啸天,抑郁而终。

  慕容博死后,慕容兴假传武林消息,意图挑起契丹与大宋的争斗,以图趁机
复国,计划不成,便抛妻离家,隐姓埋名,再寻机会,不想与李梦如结识,真情
迸发,几乎不能自拔,但为了窥伺名剑山庄武功的秘密,他又抛下李梦如,设计
骗取了闵柔的真情。

  几十年来,化名为石清的慕容兴,终于一步步坐到武林盟主之位,从李梦如
的拂尘里取得当年那封信后,精心布置,引诱乔峰前来与玄慈相斗,准备在收服
少林后,借机聚众起事,眼见大事将成,一切尽在掌控,没想到忽然冒出来一个
神秘的老和尚,字迹又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总总这一切,其中的辛酸、痛苦,述之不尽,又怎能开口解释出来!

  慕容复奔到石清面前,叫道:「你……你真是我叔父慕容兴?」问完,瞧瞧
石清神色,想到石清平日对自己的所说所为,不由又惊又喜,拜倒于地。

  石清脸颊抖动,面泛激动,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终没有说出,最后只是
深深叹了一声,伸手将慕容复扶起,仰面发出尖细古怪的大笑,如此便即承认了
自己就是慕容兴。

  群豪震惊之后,哄的沸腾起来,独石语嫣流着泪,喃喃自语:「你们一起来
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捂面跑走。

  段誉失声叫出:「石姑娘?」再不顾其他,毫不犹豫追赶过去。

  此时,石清已知自己半生努力,功败垂成,不仅作不成武林盟主,亦已不容
于中原豪雄,笑声如钢丝直刺天空,听来无比疯狂,又无比凄凉。

  慕容复眼露惊惧,连连退步。众人也都收声惊悚。

  乔峰大叫:「奸贼,你胆敢笑什么?」一掌击向石清,重伤之中,掌风未及
石清,势已转衰。

  石清笑声未停,伸掌一转,引乔峰之力,加上自身内力,忽向老和尚袭去,
心知这个老和尚才是他今日真正的大敌,突然间如推到了一堵无形气墙,更似撞
进了一张渔网之中。

  老和尚依然恍如不知,全不理睬。

  石清笑声顿止,眨眼间退后了好几丈,伸出食指,凭虚点了三点,他刚才用
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运力之秘,这时又使出慕容家的「参合指」,前两指
点向老和尚,最后一指却是袭向阿朱。

  阿朱对石清毫未提防,她揭发出了一个天大秘密,心里并不得意,反而有些
难过,她的出身正是姑苏慕容,虽从未见过慕容兴,但论理说,慕容兴实是她的
主人,因此正向石清微微躬身,以示谦敬之意。

  而虚竹一直睁大眼睛盯着石清,哪敢相信这个自小就无比敬畏的师父,居然
是另外一个人,当初他在曼陀山庄之时,就已听闻过慕容兴之名,由此想到慕容
夫人,那个被他称之为狐狸精的叶丽丝,心内的惊骇,并不亚于石语嫣。

  见石清手指转向了阿朱才如梦惊醒,当即挡在阿朱身前,叫声:「啊哟!」

  胸口似被火烧,迷迷糊糊间,只听老和尚道:「慕容施主,苦海迷航,还不
上岸?」

  虚竹慢慢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跟着发觉自己睡在床上被窝
之中,他只记得自己是遭了暗算,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用力思索,却无论如何
也想不起,便欲坐起,微一转动,胸口一阵剧痛,「啊」的叫出来。

  外屋的二奴叫道:「主人醒了!」急步进来,后面跟着阿朱,阿朱与虚竹的
目光一触,止步红了脸,眼中却是欣喜笑意。

  虚竹欢叫:「阿朱!」眼光不由移到她隆起的小腹上,但觉孕了孩子的阿朱
非但没有稍减俏丽,更多了几分慵懒可亲的温婉。

  而阿朱嘴角一撇,眼圈红了,似恼羞成怒,扭身便走。

  虚竹一急之下,连连咳嗽起来,说不出话来。二奴一个给他抚胸,一个给他
捶背,慌得不知怎么才好,阿朱又回转来,却是端来一碗鸡汤递给琴奴。琴奴喂
了虚竹一口,手生胆怯,烫得虚竹直吸凉气。

  阿朱不动声色地从琴奴手里接过碗,坐到虚竹面前,伸匙嘴边,试了试匙羹
中的鸡汤已不太烫,这才伸到虚竹口边。虚竹喝了几口,觉得舒服多了,抬眼笑
眯眯瞧着阿朱。

  阿朱放下碗,嗔道:「真是一个色公子!」

  虚竹登时心情大畅,但觉这一句亲切无比,笑着问起自己如何到了这里。

  阿朱说来,当时石清一击不中,没有恋战,含恨带着慕容复离去。山上一众
便做鸟兽散。官兵虚张声势喊了几喊,任由众豪冲下山,却有一队官兵冲上山向
虚竹直奔过来。二奴抬着虚竹,没了主意,阿朱便领她们逃到了山中这间空屋。

  虚竹听到这里,心里知道,那队官兵必是得了梁从政的命令来保护他,阿朱
不知吉凶,自是带他逃离,当即心中一热,暗道:「这妮子对我还是很好。」又
问:「乔大哥呢?」

  阿朱道:「乔大哥受伤很重,由那十八个手下保护着,回辽国了,说是再也
不会踏入中原半步。」

  虚竹听了顿生疑惑:「乔峰不会来了?那阿朱怎未跟着离去,她刚才显出了
委屈之色,难道是二人闹了别扭?」想到这里,喜不自禁,咧嘴傻笑。

  阿朱稍一寻思,便猜知虚竹所想,扭过头去满脸通红,又瞪一眼道:「每次
都是要死了,还念念不忘乱叫人家!」

  虚竹眼睛一亮,握住阿朱的手,笑道:「我昏迷中唤着你了,是不是?」

  阿朱脸上又是一红,轻轻抽出手,似嗔似笑,问道:「哪个是双儿?」

  虚竹一怔,惊道:「我念着双儿了?」

  阿朱没有应声,转目瞧了瞧二奴。

  虚竹知阿朱误会了二奴便是双儿,一时无从解释,再去拉她手,不想牵动了
伤处,捂胸忍痛,这才觉知自己确实十分挂念双儿,不知双儿和杨三少奶奶现下
在何处?

  阿朱皱眉道:「你这伤一时好不了,我知道北冥神功的疗伤法,但需要一处
清净之地,疗伤时不得受人打扰,不然反而更是凶险。」

  虚竹止住咳嗽道:「我知道山脚有处地方,极为隐蔽。」

  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二奴架起虚竹,四人来到山下那间茶栈草屋,经过
一番动乱,到处都空空荡荡。

  四人进入暗室,阿朱扶着虚竹坐下,自己盘膝坐在他的左侧,将北冥神功中
的「疗伤篇」背了一遍,讲的是若为高手以气功击伤,如何以气功调理真元。

  虚竹听了一遍,便已记住大部,尽管不甚了了,但知若是开始疗伤,便不可
中途废止,否则不仅伤重难治,还要危及性命。当下阿朱伸出右掌,与虚竹左掌
相抵,各自运气用功,依法练了起来。

  二奴从外拿来一个西瓜,阿朱与虚竹分食,两人手掌却不分开,从阿朱掌心
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虚竹周身百骸,不知不觉过了一夜,不但虚竹胸口的闷塞
舒畅了许多,连阿朱也大感神清气爽。

  此时,一缕晨光从天窗射了进来,照得阿朱白中泛红的脸,美若朝霞,一双
小臂露在衣袖之外,皓腕如玉。虚竹与之近在咫尺,越瞧越心荡。

  阿朱见虚竹忽然面红耳赤,慌张问道:「公子,你怎么啦?」

  虚竹此时气息紊乱,脑中也迷糊起来,喘着粗气,不由道:「没什么,只是
想抱抱你,亲亲你。」

  阿朱脸上一红,可无法收掌,也无处去躲,只好羞涩不语,却更增风致。

  虚竹顷刻间情难自制,但觉阿朱的手掌温软无比,情欲催动内力紊乱,胸口
开始发涨发痛,哼哼着:「好阿朱,你别生气,啊啊,我真的好难受!」

  阿朱见状,知道大事不妙,慌道:「我不生气,但疗伤就要成了,千万不可
动了邪念,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虚竹嗯嗯点头,脸皮却瞬间涨得血红。

  「公子,你回蝴蝶谷找过我,是不是?」

  阿朱急中生智,突然问了一句,只想叫虚竹不要再胡思乱想。

  虚竹点点头。

  阿朱急忙接着说下去,当日虚竹离开蝴蝶谷不久,丁春秋闯入谷来,将阿朱
和苏星河掳走,小蝶向爹爹撒娇耍泼,护着阿朱和苏星河,丁春秋无奈何,且见
爱女腿伤未愈,只好不敢为难二人。一日,小蝶与李梦如相斗,突然出现怪异的
白发女子。

  虚竹听到这里,气息已平,笑道:「好阿朱,你不知,那时我也在。」便将
那日之事说了,再道:「我好生后悔,当时没能及时认出你来。」

  阿朱开怀笑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即便想到你易了容,也绝不会想到你
居然扮得比平日更丑,我带乔大哥去救出了苏前辈,但小蝶又中了毒针,我只得
再去……」

  说到这里,阿朱忽然十分羞涩,又红了脸,低首不语。

  虚竹等了片刻,奇怪道:「李梦如那么凶狠,你如何夺的解药?」

  阿朱不答,脸上羞红未褪,又罩上了一层薄晕。

  虚竹察觉到阿朱的气息突然变得纷乱,吃惊唤道:「阿朱!」

  阿朱急忙镇慑心神,伸直手臂,支吾道:「再有一时半刻,就该好了,咱们
不要说话,用心运功。」

  虚竹更加奇怪,专心运功后,手掌中隐隐感觉到阿朱内息中潜在的胎动,心
道:「不管如何,只要是俏阿朱的,我一概全收,以后不许她离身半步,即大功
告成。」


            第八十二回 面面不识心

  阿朱和虚竹冲到疗伤的最后关头,晴空倏忽变得阴暗,眼见山雨欲来,有人
走入店堂,一个声音喝道:「跑堂在么?茶水拿两碗来。」听声是慕容复,虚竹
与阿朱均感差愕,阿朱忙凑眼到小孔中张望,真乃不是冤家不聚头,外堂中居然
来了慕容复和石清。

  「叔父,那些官兵虽然脓包没用,可是到处钻来钻去,阴魂不散,而且似乎
只是针对我们,莫非早有预谋?」

  「哼!官府倒也不十分笨,知道只有我们慕容家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只是
如此一来,复国大业更加艰难了。」

  「叔父,侄儿多年来独木难支,如今有叔父主持大局,再艰难也不怕。」

  慕容复说完,在店中转了个圈,走进了里面的厨房。

  阿朱不禁焦急,担心慕容复寻到厨房里的暗室机关。

  过一会儿,慕容复从厨房走出来,既没发现机关,也没寻到食物和茶水。

  「叔父,这里好像不会有人来,咱们歇足精神,一气冲出。」

  「不用那么久,我已发出讯号,丐帮的人这就该来接应了。」

  「丐帮?他们怎会……」

  慕容复这一句未竟,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许多马匹驰到草屋前戛然而止。

  门风开处,却进来一个官服之人,屋外已被官兵叫嚷着围住,官服之人嘿嘿
冷笑:「本官寻你们多时了。」向外一招手,喝道:「带进来!」

  一个被反绑双手的乱发女子押了进来,那女子垂着头,看似萎顿之极。

  「石夫人……?婶婶!」

  虚竹在暗室听慕容复这一叫,忙示意阿朱和他换了位置,从孔中瞧去,那女
正是师娘闵柔,而那个自称本官之人竟是乐士宣。

  慕容复当啷抽出剑,起势便要动手,而石清鬼魅般地上前,左手已抓住闵柔
后衣领,轻易夺了回来,不料闵柔身子扭曲,右足反踢,突然踢向石清小腹。

  这一下,着实突然,慕容复「啊」的惊叫出来。

  石清脸色一变,缩身躲避。闵柔顺势转过身,左手抓向石清双眼,指间光芒
闪动。石清侧移一步,抓着闵柔衣领不放,将她横倒在地,右足踏住其后心,怒
道:「你是谁?」见敌不答,手掌切下。

  假扮闵柔之人似乎已无还手之力,蓦见她脑袋向著自己胸口钻落,石清手掌
便落了空。那人接着在地下滚一个筋斗,居然在石清胯下钻过,握着细针的左手
再次击向石清,这一变故,既快捷又出人意料,看似势在必中。

  慕容复又发一声惊呼,全不知该如何相助。

  但石清何等人也,不仅躲开了这一击,反而又一次闪到那人身后,左手将她
双手反剪,右手锁住她喉咙,惊道:「是你!」那人不语,右足向前轻踢,微光
一闪,裤腿里抖出一枚细针,足尖一勾,细针陡向自己口喉疾射,射向石清锁喉
的手背。

  这招之惊险怪异,叫石清也觉意外,针速又疾,无法多想,吃惊缩手,细针
便要射在那人喉咙,那人却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上一抻头,像会变化一般,突然
长高好几寸,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同时像绳子一样扭结,不仅躲过细针,还奇异
无比地转过头,与石清眼对眼,鼻对鼻,竟还飞快吻了石清一下,而那根细针已
无声隐入石清胸口。

  石清眉头一紧,退步推掌,那人已逃出,看似被击飞,其实并未击中,细长
的脖颈在空中扭回结来,头像拨浪鼓似的晃了几晃,落地后才恢复了正常。

  这几下奇变,慕容复瞧得目瞪口呆,乐士宣趁机挥袖飞出几丝白线,先缠住
剑柄,再缠住慕容复手腕,将他连人带剑一举擒获。

  虚竹见了乐士宣这等出手,大吃一惊,险些要叫出声来,又见假扮师娘那人
笑道:「嘻嘻,相公!你中了『钻心针』,千万不要乱动了。」

  听这一句,虚竹便知她是那个梦中人,当即也想起了蛇娘子,当初蛇娘子在
皇太后床上翻来覆去纠缠自己,与梦中人这几下倒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乐士宣一掌将慕容复击晕,得意笑道:「石盟主,我专为你设计了这『美人
三招』,哈哈,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完再向门外一招手,六名兵士分别押着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进来,两个女
子是闵柔和石语嫣,男子则是段誉,均像是被点了穴道。

  虚竹从孔洞瞧着闵柔,心里一阵难受,心知这回应是真的师娘了,却又不敢
十分相信,自蝴蝶谷一别,闵柔一下老态许多,不仅眼角密纹突增,漠然无神的
眼色也使得她容光大减。

  兵士们退去后,梦中人将脸上面皮小心揭去,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容色
逼人,青黛飞情,与憔悴的闵柔相比,既美得张扬,也美得奇异,狐笑着到石清
身前,柔媚偎上,从袖中翘出兰花指来,轻轻在石清胸膛画着圈儿。

  闵柔见状,忍不住吃惊唤道:「阿清?」

  石清身子僵硬着,没有应声,神情木然,真似一动不敢动。

  「咯咯,这一句『阿清』,人家听了也不知多少回了。」

  梦中人从石清怀里出来,转向闵柔,再笑道:「我刚才扮你,他一见便乱了
方寸,可知他心里还是有你。但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从不让你这位夫人靠近他的
小屋,嘻嘻,那是因为我与他在卿卿我我,浓情似蜜,怎好叫你瞧到?」

  闵柔露出惊讶气愤,扭头不理,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阿清,她在
胡说,是不是?」

  石清仍然没有应声,脸上阴晴不定,他筹划多年的计划突然受挫,有些心浮
气躁,竟中了暗算,此时一枚细针钻入心房,只要稍有不慎,便即猝亡。

  梦中人瞧瞧石清,瞬间收起笑容,转而哀怨道:「相公,莫要怪我,我遇到
你以前,已是他的人了。」说到这里,瞟一眼乐士宣。

  「他救了我的性命,命我来学你的武功,今日又叫我依计害你。唉!你对我
真的很好,但他比你多了一根东西,又占我身子在先,我不得不听从于他。」

  石清脸色大变,惊疑盯向乐士宣。

  乐士宣哈哈一笑,大袖在脸前一挥,揭下了脸上面具。

  虚竹紧贴小孔,睁大了眼,见乐士宣突然变成了大理寺的白猪。惊想,这人
必定就是五毒教的黑蜘蛛,易容术当真了得,扮谁像谁,现下扮成白猪,我居然
瞧不出一丝破绽,难怪那个不男不女有些蛇娘子的做派,原来也是他姘头,倒真
想瞧瞧此人的真模样。

  石清心中也有与虚竹同样的疑问,终于开了口。

  「阁下到底是谁?请现出真面目来!」

  黑蜘蛛嘿嘿发笑,越笑越得意,终至仰天狂笑。

  「真面目?何为真面目?你堂堂慕容兴,几十年来,不也是一直借用着石清
的面目么?哈哈!我的面目,我自己都忘记了,你问我真面目?哈哈!」

  石清再次冷默无语。

  闵柔瞧瞧黑蜘蛛,再瞧瞧石清,目光充满了惊讶。

  梦中人掩口一笑,向闵柔道:「好姐姐,原来你还不知,你的亲亲郎君娶你
之前,既有家业,又有娇妻,嘻嘻,可怜的姐姐,你才是一个梦中人哩,想不想
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姓什么,去问问你女儿,还有你女儿的哥哥情郎。」

  闵柔将探究的目光转向慕容复和石语嫣。石语嫣听到「哥哥情郎」,即闭目
流泪,伤心欲绝。段誉天性不善撒谎,见闵柔望来,慌张躲避她的目光,直憋得
满脸通红。闵柔见此,转头盯向石清,泪水无声涌出,眼色转为无比伤心之后的
彻骨绝望。

  黑蜘蛛斜目瞧着闵柔,眼里射出一道惊人的异光。

  「花雨仙子」二十年前名冠江湖,不仅因为闵柔有武林第一庄的出身,更因
她有武林第一美人的称誉。

  黑蜘蛛突然打个哈哈,目光离开闵柔,向石清道:「嘿嘿,欲练神功,必先
自宫。慕容兴,你费尽心机,确让人佩服。」

  石清身子一抖,眼射出惊怒,这话正戳中了他的痛处。

  黑蜘蛛与之对视,笑容渐收,郑重又道:「慕容兄,我知你忍辱负重,现下
正逢千载一刻的机会,可以成为天地间的霸主,区区一国,何在话下?别说大宋
了,就连辽国、西夏,大理,统统都送与你大燕国,让你慕容兴成为一代不世之
君。如何?」

  石清的怒色转为迷惑,此话何其诱惑,即使明知是假,也不禁为之心动。

  黑蜘蛛接着道:「慕容兄苦心得到的神功,自然可以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
首级,但实不足以称霸天下。你与我联手,可以练就另一门神功,那才是真正的
帝王之威,天下无敌!」

  梦中人吃吃一笑,接口道:「联手?还是联体?人家可是要吃醋的了,那门
手段只要尝过一回,嘻嘻,相公,你会像人家一样,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子,那滋
味么……可不是手指头……」说着又向石清贴了过去。

  「住口!我与慕容兄在商讨大事。」

  黑蜘蛛喝止梦中人,继续问石清道:「不知慕容兄何意?」

  石清沉默一会儿,闷声道:「复兴大业,自然梦寐以求!」

  「哈哈……」

  黑蜘蛛大笑几声,脸上陡地转阴,突然撕破闵柔衣服,露出雪白酥胸,闵柔
一声惊叫,接着又发一声痛哼,黑蜘蛛向闵柔肩上一口咬下。

  「娘!」

  石语嫣这声叫后,眼见一丝鲜血,从母亲肩上缓缓流向赤裸的乳间,而爹爹
石清仍然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黑蜘蛛终于松开口,抹一抹嘴边的血,狰狞笑道:「开弓没有
回头箭,欲练我这神功,必先抛弃一切俗念,我且助慕容兄一臂之力。」说着将
闵柔拖向了屏风后。

  虚竹在暗室内瞧得心痛之极。阿朱惊道:「不要乱想,这就好了,只有治好
你的伤,才能救你师娘。」

  虚竹只得点点头,想起黑蜘蛛方才的眼色,忽然觉得似曾相识。这时隔壁雅
间里传出桌椅倒碰和闵柔的挣扎惊斥,虚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在阿朱帮助下,
又运行两周真气,百会穴一震,气息终于通畅无滞。

  阿朱放开虚竹手掌,收回真气,喜道:「终于成了!」

  急忙凑向通往雅间的那个小孔瞧了一眼,慌忙转回身来,脸上红扑扑的又是
羞涩又是气愤,瞧瞧虚竹神色,不安道:「公子!敌人十分凶狠诡异,你师娘和
师妹又在他们手上,现下之计,只有等个机会,一击得手,不可冒然冲动,好不
好?」

  虚竹茫然无措,听小孔里已经没了师娘声音,只有黑蜘蛛的呼呼喘气,胸口
又是一阵刺痛,不忍想像里面情形,一面梳理内力,一面向身边的小孔瞧去。

  外堂里,石清闭目坐在地上,而梦中人伏在慕容复解开衣服的胸膛上,一面
抚摸,一面亲吻,但听嗯嗯道:「他见着美丽女子,便不要我了,你要我,好不
好?好哥哥……」

  梦中人说着,一只手在慕容复裆下摸了摸,吃吃笑道:「我在山上见到好哥
哥这宝贝,便一心喜欢死了,你那么害羞,是不是不想要它了,那给我吧,好不
好?我时时捧着它,天天咬着它……」

  说到这里,已摸索着掏出来,抖了抖,嗅了嗅,果真张口吞下,越吸越深。

  虚竹瞧着,不禁再一次想起蛇娘子来,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时受黑蜘蛛欺辱
的不是双儿,而是师娘。

  慕容复此时才突然醒来,动弹不得,啊啊惊呼。石语嫣躺在旁边,哭着瞧了
他们一眼,慌张闭上眼,骂道:「妖精!无耻!」

  「嘻嘻,我们两个亲亲热热,哪个让你偷偷瞧了!」

  梦中人吐出来,抬头笑嗔,接着探出一臂,在石语嫣脸前飞快一晃,待停住
手臂后,手上已捏住了一颗细针。

  「啊!」石语嫣惨呼过后,两只紧闭的眼皮上都溢出了一串血珠。

  这声凄厉的惨呼如一线钢丝,划破了压抑的昏暗,石清也为之动容。

  这声惨呼也犹在虚竹心上一刺,令他再忍耐不住,收气丹田,喝道:「护法
何在?」不待二奴应声,虚竹向雅间方向一指,然后起身运力,轰隆一声,双掌
击塌墙壁。

  飞尘之中,四人一同跳出去。二奴迅疾冲进雅间,而虚竹攻向梦中人。

  梦中人惊咦一声,起身躲闪,嘻嘻笑道:「是你!我早苦苦等候了,可叫我
思念得紧啊!」

  说着影子一般闪到虚竹面前,虚竹立时被她迫得不住后退,额头被细针扎了
一下,正心惊胆颤,却闻一声惨叫,敌人倏忽退去。

  原来是石清突然跃起,他的突袭不仅刺入了梦中人的一只眼,也将她的脸皮
从上至下深深划破。

  梦中人并不顾及伤目,只是小心地摸向脸上的伤处,看见手指上的血,仿佛
见了最不可思议之事,一怔之后,失色惊叫着逃出门外,接着不住传来惨呼扑倒
之声,梦中人竟似疯了一般,杀起己方之人。

  这时,二奴将黑蜘蛛从雅间里捉了出来,黑蜘蛛光着屁股被二奴夹住,胯间
挺着还未及软下的油光肉头。阿朱惊羞转过脸去,而虚竹惊魂未定,见己方大获
全胜,正露出喜色,突见二奴惊骇放手,各自端看手臂,两人的手臂上正鼓出来
一个大肉包。

  白猪趁机点了二奴穴道,提上裤头,一手一个将二人挟住。

  虚竹想要扑救,却投鼠忌器,惊恐盯着二奴手臂上微微蠕动的那个肉包。

  黑蜘蛛嘿嘿笑道:「段大人,久别了,那『欲焰红罗』可用的好啊!」

  虚竹又吃一惊,自从向小淫贼学了口技,辨声能力便过人,但这黑蜘蛛不仅
回回变容,声音也回回不同,此时他这一句,怎么听都与真正的白猪无异,虚竹
盯着黑蜘蛛的眼睛,忽然想起方才他那色迷迷的亮眼,心下记了起来,在京城时
白猪色迷迷看着双儿的目光,杨家大宅里的那个安通也透出过同样的目光。

  当即一股寒气从头冷到脚,实在令他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交过数次手的黑蜘
蛛,居然真真确确便是与他称兄道弟、同入一女的大理寺白猪!

  虚竹越想越惊,原来黑蜘蛛的真面目就是白猪!或者说,白猪的真面目就是
黑蜘蛛!又或者,他已经无所谓什么真面目,唯有他的心才是真正的黑蜘蛛!

  白猪见了虚竹惊愕之极的表情,哈哈大笑。突然,哧得一声,从门外击进来
一股迅疾指气,瞬间就击到白猪脸前,功力甚是浑厚。

  白猪一怔,只得放开二奴,向后退身躲过。

  一人跳进来,叫道:「大理段正淳在此!」

  段正淳见躺在地上的段誉,登时吃惊焦急。阿朱叫道:「段公子无恙,只是
被点了穴道。」段正淳向阿朱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白猪突然向阿朱出掌,掌中
飞出白线。

  段正淳和虚竹同时上前,分别接住了一条白线,但见白线迅速收回,黑蜘蛛
又使出惯用伎俩,这招乃一石二鸟,既攻且退,他人已跃身从后窗逃走,只留下
越来越远的大笑声。

  虚竹和段正淳都松了口气,二人意在救人,无心恋战。阿朱却惊呼,她看见
黑蜘蛛的白线收回时,挥发出一股谈绿色的烟雾,烟雾落在虚竹和段正淳的手掌
肌肤上便隐入不见,虚竹和段正淳都未察觉。段正淳不知都发生了什么,见石清
坐在地上神色古怪,惊奇地上前见礼招呼。

  虚竹不及解开二奴穴道,学着当初的蛇娘子,用小指的指甲先后划开二奴的
手臂肌肤,见跳出两只黑色的大蜘蛛,忙弹指点死,心惊道:「真是好险!」突
然,头一阵眩晕,腿上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段正淳问了石清一句,见石清只是闭目不答,便去要解段誉的穴道,却没了
力气运起内力,也不由坐下,这才知不妙。

  「啪嗒,啪嗒」,虚竹和段正淳几乎同时仰面载倒。

  阿朱见他们二人面色灰青,显然中了剧毒,忙翻翻虚竹眼皮,再摸摸段正淳
的脉门,脸色登时惨白。

  「叔父!」躺在地上的慕容复,羞惭之极唤了声。

  石清偷袭之后,便面色惨白,慢慢坐在了慕容复身旁,听慕容复一唤,喃喃
道:「孩子,你记着,凡成大事者,定要忍人之所不能忍,凡争天下者,也定要
不受他人所制,此二者运用之妙,乃为君之要。我慕容家的复兴大业,以后要靠
你自己了。」

  石清说完这句,深叹了口气,额头向胸前一垂,气绝毙命,他适才发力偷袭
梦中人,心脉里的针已然刺穿心房。

  轰隆隆一个响雷,瓢泼大雨哗然而至,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阿朱满面凄然,慢慢走到段正淳身边,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柄匕首,俯身刺破
段正淳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

  段正淳已知自己中了剧毒,见状大吃一惊,心想:「毒血吸入口,不是连你
也沾上了剧毒么?」

  阿朱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
鲜红之色,这才吁了一口长气。

  段正淳说不出话,只是眼中露出感激和焦急,见阿朱泪珠簌簌而下,从怀中
取出一个金锁片,放在他手心里。

  原来《北冥神功》的疗伤篇里记载着天下最毒的几种毒药,阿朱见到了毒雾
的颜色,再察看过二人便知,二人所中乃是其中之一的「碧蚕毒蛊」,此毒无药
可解,唯有及时吸毒,而毒血入口即化,吸毒者必死无疑。

  阿朱再来到虚竹身旁,此时她的脸已经发黑,动作变得缓慢艰难,也用匕首
刺破了虚竹的手背。虚竹焦虑万分,又生惊疑,见那匕首正是他随身之物,他和
阿朱从拢翠庵地洞中得到,后来又在那里遗落,不知何以到了阿朱手上。

  阿朱艰难吸了一口,却见吸出的血已呈鲜红色,抬头向虚竹一笑。

  「公子,我适才先要尽孝,只怕来不及救你,不料你这位色公子,真是命大
福大,而我命苦福薄,今生罢了,来世再也不要做人家的小丫头了……」

  阿朱说着,握住虚竹的手,慢慢伏在了他身上,脸上的泪珠大颗滴下,嘴角
却含着平时那样调皮的浅笑。

  「色公子,你那时想亲我,想的真是厉害么?我现下便让你亲亲。」

  阿朱似要将脸向虚竹嘴边凑去,却一下趴在虚竹胸口上,无力再动了。

  虚竹惊悸万分,心里大叫阿朱,可全身上下都不听自己使唤,忽然听得慢慢
的脚步声,惊见师娘正从身旁走过。

  闵柔赤脚露着一大截白腿,一只手捂着破碎的胸襟,见满地躺着人尸,呆滞
的眼中露出惊恐,瞧瞧死去的石清,再瞧瞧双眼滴血的女儿,发声惊呼,去握起
女儿的手,听石语嫣唤了声娘,这才忍声啜泣起来。

  闵柔哭了一会儿,伸臂从地上拿起了慕容复的那柄剑。

  虚竹在旁瞧得心惊无比,焦急之下,嘶哑叫出:「不……要……」突然可以
开口说话了。

  闵柔回头瞧瞧,脸上显出一丝悲笑,神色越添凄绝。

  「木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请你多多照顾嫣儿,师娘对你不起,你肯答应
师娘么?」

  虚竹只好用力点头,不知不觉间,脖颈也可以摇动了,但眼睁睁见闵柔将剑
举在脖颈,苦于不能伸臂去阻止,只能微弱惊呼:「师娘……」

  石语嫣也不住声地惊唤着娘,血水和泪水一起从眼角涌出。

  闵柔看着女儿,痛心闭目,手腕一划,软软倒在了女儿身上。

  虚竹吓得已经傻了,泪水流满了脸,兀自不觉,闵柔和阿朱是他在世上最最
亲近之人,瞧着二人先后死去,犹如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这两日又接连发生
万难置信之事,先是石清变成了慕容兴,接着是白猪变成了黑蜘蛛。此时,门外
呼啸着风雨之声,更令虚竹觉得身处梦魇之中。

  忽然,从门口扑进来一股狂风冷雨,梦中人无声无息立在了虚竹身边。

  虚竹仰头瞧去,心头巨震,眼珠像被钢针钉住了一般,眸子射出恐惧,越张
越大,怎么也不敢相信眼中所见。

  雨水已将梦中人的浓妆尽数洗去,露出来从右目划到嘴角的深痕,但令虚竹
无比惊骇的,并不是这淌着血水的皮肉,而是洗去铅华后的惨白容颜,分明就是
他昔日的情敌孟宝玉。

  孟宝玉紧闭一只伤目,瞪圆了另一只,残容扭曲,瞧了瞧四周,看见段正淳
手里的铜锁片,飞去拾起,对着脸前一照,像被自己吓着了一般,显出惊恐之极
的可怕神情,连连退步,突地扔下铜锁片,仓皇万分逃去了屋外。

  「脸,脸?我的脸!还我的脸……」

  「咔嚓!轰隆隆……」

  一道闪亮,炸响惊雷,呼应着人间的凄厉疯狂,劈天而至。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了肆虐天地的淫风乱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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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回 欲明污镜台

  风声渐渐消失,瓢泼急雨变成了稀稀拉拉的绵雨。

  虚竹费劲坐起,见怀里的阿朱脸皮青白,嘴唇乌紫,已然没了呼吸,茫然唤
她两声,再瞧瞧血泊里的师娘,登时面如土灰。

  「主人?」

  二奴穴道自解,同时叫了声,又同时从地上跳起,惊惶看着主人。

  段誉哼哼着也坐了起来,他被梦中人点了晕穴,此时依然有些迷糊,摇了摇
身边的段正淳,见段正淳咳嗽着张开眼,便也放下了心,却不知父亲如何睡在了
这里,看向虚竹,吃惊道:「这是哪里?三弟,我们还在少林寺么?」

  突然看见卧在一起的石语嫣和闵柔,登时清醒过来。

  「哎呦!石姑娘,你的眼睛?你……你死了么?」

  虚竹听段誉说到少林寺,昏噩的心里似有亮光一闪,想起了那个神仙一样的
老和尚,登时不觉有了力气,一下将阿朱抱起,顾不上与段誉说话,命二奴分别
抱起闵柔和石语嫣,一口气将阿朱抱进少室山上的藏经阁。

  一见到老和尚,正要说话,先吐出口血来,内力用尽,而剧毒未除,再睁开
眼来,见烛光摇曳,二奴守在塌旁。

  一个和尚走到塌前,双手合十道:「段掌门,你醒了。」

  虚竹认出眼前这个和尚是已剃发受戒的苏星河,更觉凄凉,问道:「阿朱她
怎样?」

  「阿弥陀佛!贫僧的师父正在思索救治之法。」

  虚竹又喜又忧,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无。

  苏星河又道:「段掌门,另有一事,《北冥神功》里记载有换眼之法,如需
贫僧冒险一试,已故慕容夫人的眼睛,正适合慕容姑娘,不知段掌门何意?」

  虚竹听到「慕容夫人」和「慕容姑娘」,一愣之后,才明白其意所指,想起
闵柔的死,心里难过万分,叹道:「我师娘必是十分愿意,只是劳烦你了。」

  虚竹此时双腿软得像棉花,站也站不住,只得由二奴端起,来到下面的一层
阁楼。段正淳和段誉都在,地上并排放置三顶木棺,里面分别躺着阿朱、石语嫣
和闵柔,棺内盛满冰块,盖住三人遍身。

  原来老和尚对闵柔已回天无术,为保住阿朱和石语嫣的性命,给二人施了龟
息之法,现下的二人几与真死无异。段正淳命人不停换马疾驰,从百里外的梅庄
好友处,运来窖藏冰块护住三女尸身。

  虚竹向老和尚询问阿朱伤情。老和尚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虚竹的脉门,说
道:「此剧毒,当以南疆碧蚕毒蛊为主,另外混以鹤顶红、孔雀胆两种,与寻常
毒药相比,更兼化血、化气、化力之毒效,当为天下第一歹毒之药。两位施主的
化血之毒已除,但化气、化力之害已散入肺腑,因而浑身无力,内力尽失。」

  「不过不妨,那位段施主所具一阳指功法,可以慢慢恢复功力至十之五六,
至于你这位小施主,凭悟痴师兄传授你的易筋经之妙,勤加修炼,数载之内,功
力不仅回复如初,或可更胜从前。」

  虚竹诧异之极道:「悟痴?易筋经?我怎不知。」

  老和尚念出几句经文。

  虚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段经文,我倒记得十分清楚,阿朱是否也可用
这易筋经来救治?」

  老和尚摇摇头,又闭目思索一会儿,道:「毒质充满女施主全身,却化不得
胎盘之血,因此才存一丝生息,不然老僧的龟息之法也无力回天,莫非这胎儿的
血液如你一样异质,当真奇特之极,待我再摸摸看。」

  老和尚弯身去摸阿朱的脉门。而虚竹一时间发了楞,听到阿朱腹中胎儿似乎
与自己有所关联,忽生一念,惶急问段誉道:「二哥,当日在孟家山庄,你是怎
知道那个石洞入口的?」

  段誉吃惊一想,疑惑道:「三弟是问那山腹么?当日我们一同过去,你是见
到了啊,最后我背着石姑娘原路逃出来,那块大石头好生吓人!」

  「啊?你不是从拢翠庵进去的?」

  段誉更加摸不着头脑,反问:「拢翠庵?是哪里?那里有个庵院么?」

  虚竹没有答话,只是身子发抖,激动盯着段誉,脑中飞快回想起阿朱两日来
的言语神情,一怔间,已将前后想得明白。

  那个暗道,只有他和阿朱知道,那日他见段誉在先,又十分惧怕暗道里藏着
李梦如和李秋水,心里万分紧张,没有去想那个鬼鬼祟祟的段誉,其实却是易过
容的阿朱。

  阿朱冒险闯去地洞,是去为小蝶寻找「冰魄神针」的解药,过后趁乱摸索,
摸到他的匕首,自然会替他收起。难怪阿朱稍稍一提及此事,便羞得满脸通红。

  此刻再想来时听到的阿朱与小蝶在草堂里的对话,虚竹泪水滚滚,原来当时
阿朱口中的「他」,所说并不是乔峰,而是他虚竹。

  段誉见虚竹突然如此伤心,虽然惊疑,却也深感其诚,不禁随之落泪。

  老和尚给阿朱瞧过脉,微微点头道:「胎血不受毒侵,更反益于母体。此种
情形,加上龟息之法叫她昏睡,可保百日无忧。」

  「百日?百日之后又怎样?」虚竹抹去眼泪,惊问。

  「胎儿日衰,母子难保,除非有千年雪莲之助,或可多延续一些时日。」

  「千年雪莲?」,虚竹瞧瞧段正淳,段正淳紧皱眉头,苦思无语。

  琴奴突然禀道:「主人,我们灵鹫峰就生有雪莲。」

  虚竹恍然叫道:「不错,我倒忘了天山,明日我就回去寻找。」

  老和尚又摇摇头:「天山多雪莲,自是不错,但普通雪莲易得,千年雪莲却
弥足珍贵,极其罕见,不然称不上天地奇珍,且一去一回,路途岂止三月?老僧
之见,直接将女施主送往天山,高山寒冷,正宜女施主龟栖存身。老僧这里再思
其他之法,祈佛祖护佑,灵念顿开。」

  虚竹噙泪道:「只好如此。」

  难过地想:「即便找到了千年雪莲,阿朱的性命也终难保全。」

  段正淳也叹了一口气,向虚竹道:「你我身体无力,任谁前去都不免耽搁行
程,不若我派人护送,待法师想出良方,你便及时赶去救治。」虚竹听此大有道
理,躬身致谢。

  段正淳扶起虚竹,叹道:「少侠不必如此,阿朱乃我女儿,为她出力,是我
份内该为之事。」

  虚竹怔怔得大吃一惊,只见段正淳又叹一声,从怀中拿出来一个金锁片,叹
道:「这上面刻着『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与星竹多年前遗失
了一个女儿,这个锁片正是信物,这孩子悄悄塞在我手里,她必早已知道身世,
却一直不肯与我们相认,唉!」

  虚竹接过那个金锁片,认出确是阿朱之物,想起她上回受伤后,曾想让他将
金锁交与什么人,但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如此看来是要交给段正淳了。

  段正淳从虚竹手里轻轻拿回锁片,探手入棺,给阿朱戴在脖上。

  虚竹再遇万难置信之事,愣愣瞧着段正淳,惊疑之极地想:「他到底有多少
个女儿?先是木婉清,再是香菱,这回又是阿朱,与自己都有了纠葛不清,又都
为此不得善终,难道真有天意,这是报应了段正淳,还是报应了我自己?」

  想到这里,竟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恐怖。

  当晚,苏星河趁石语嫣龟息无觉之际,给她施了换眼之法,而虚竹趁夜托人
向梁从政传递了消息,说自己正在探查反党,并告大理寺寺卿的身份可疑,想着
最好能够借梁从政这把刀杀了狡诈之极的黑蜘蛛。

  第二日,段正淳雇来一辆马车,再派出四名手下,由二奴带着他们护送阿朱
前往天山。二奴临行前,虚竹嘱咐她们回到天山后去灵鹫峰顶求助独孤雪。

  段家父子也向老和尚和虚竹告辞,段誉自然不舍石语嫣,但也只得陪伴父亲
去小镜湖养伤。

  二行人走后,虚竹将闵柔悄悄葬在少室山后,念及师娘没了双眼,不敢揭开
棺盖瞧一眼,心道:「还是不要瞧了吧,师娘神仙一样,让她在我心里永远那么
美丽。」

  碓成坟丘后,跪着洒了一些泪,忆及当日吸毒一事,不知不觉又是一时神思
飘荡,忽发觉在师娘坟前想这些大是不敬,慌张回到寺中。

  苏星河告知虚竹,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知晓换眼是否成功,这之前千万不可
让慕容姑娘哭泣,不然前功尽弃,更可惜了慕容夫人的一双美眼。

  虚竹去看望石语嫣。石语嫣眼上缠着厚厚一圈棉布,从龟息中醒后,便一直
不言不语,也看不出她的表情。虚竹端起饭碗,用汤匙喂给石语嫣,想她必不愿
人称她为慕容姑娘,便只称小师妹,小心翼翼相劝一阵,见石语嫣终于慢慢开口
接住吃了起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此后,虚竹从早到晚,一日三餐,尽心呵护,端水喂饭无妨,擦脸梳头亦也
说得过去,但是洗脚换衣、捧尿捧屎、便不免触及石语嫣的隐私。其间,石语嫣
来了月红,虚竹还要每日给她送去垫换羞处的红布。

  石语嫣眼不视物,受过一场刺激后,初始精神有些恍惚,昏昏噩噩也未觉怎
样,待想到大大不妥之时,虚竹已做得习以为常,不由分说。石语嫣行动不便,
这些事情自己确实做不来,只好佯作不知,既偷偷羞涩,又暗暗感激。

  而虚竹既不敢涌动邪念,也丝毫不觉辛苦,唯恐惹石语嫣发怒伤心,哭坏了
师娘仅存世上的一双眼。

  虚竹每日除了服侍石语嫣,便是修习易筋经,他只知经文,不知其意,听老
和尚讲解后,也将自己所记得的一些《北冥神功》,以及天山派武功,尽数说与
老和尚,希冀他广闻博采,灵念顿开,早日寻出解救阿朱之法。

  老和尚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在经书中随意挥毫书写,过了大约一月,突然间
哈哈大笑。

  「老师父!你想到了?」虚竹又惊又喜。

  「呵呵,想到了,想到了。阿弥陀佛!莫非又是一段因果。」

  老和尚笑罢,问道:「你所说的这些道家心法,源自何人?」

  虚竹自林浩南说起,一直说到天山童姥、李秋水和李梦如。

  老和尚听后,沉吟片刻,点头道:「天地苍黄,混沌归元,既然先有『九阴
真经』之说,老衲这篇,便称作『九阳真经』好了。」说完,将手中写满了心得
的经书,随意放在架上的诸多经卷之中。

  虚竹焦急问:「可以医治阿朱么?」

  老和尚摇了摇头。

  虚竹顿大失所望。

  老和尚一笑,道:「那位阿朱小施主,老衲瞧她骨相,与你甚是相合,该是
前生有因。俗道吉人天相,小施主前生佛缘广大,当下可毋庸焦躁。」

  虚竹不觉学着老和尚那般直摇头,苦笑道:「不瞒法师,弟子……唉!总是
忍不住做些离经叛道之事,哪里种得了善因,种种恶果倒显现不少,弟子现每每
想起,总有些心惊肉跳。」

  「善哉!所谓佛缘,并非说是敬香颂佛,而是心不执着,你正有此佛缘。」

  「呃?若这么说来,那些没心没肺,无情无意之人,岂不是最有佛缘了?」

  「阿弥陀佛!无心即有心,无意自有意,虚相斑驳,人情难辨,我佛之法相
藏于因果之轮回,深妙莫测好比佛手拈花,世人岂知真相。」

  老和尚说完,双手合十,收起笑容,闭目端坐,口中又念一佛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惧畏,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
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晚,这句佛偈,在虚竹的耳际心头不住盘旋,心境随之开朗。

  次日,虚竹早早起来,在菜园里,弯腰摘菜之际,腹内浊气涌动,用力放出
一个响屁,浑身正自舒畅,突闻一声娇叱:「龌龊!」,鼻子底下突然多了一柄
明晃晃的剑,吃惊瞧去,眼前站着红头发的小蝶,正一手持剑,一手捂着鼻子。

  「啊……?小蝶!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来。」

  「哼!谁个让你叫我小蝶来着!」

  「那……那我叫你丁姑娘?」

  「你敢伤我爹爹,我是你姑奶奶!」

  小蝶提剑一挺,剑尖抵向了虚竹喉咙,吓得虚竹连连退步。

  「姑奶奶,你爹现下好端端的,我哪里伤了他老人家。」

  小蝶不料虚竹真能叫出「姑奶奶」,脸上一红,抬脚便踢。

  「哎呦!」,虚竹被一脚踢翻,捂着肚子滚了好几滚,爬起来便逃。

  少林《易筋经》,乃是通过梳易体脉,封闭穴道,重新构筑人身筋络,使之
越发强大粗壮,武功所能达到的境界自然也就越高。人身共有十二条经络,加上
奇经八脉,总三百六十个穴道。虚竹此时一条经络未易,内力也未恢复,与平常
人并无大异。

  而小蝶出腿之时,用心想着后招,并未使出真力,不料一踢而中,登时大出
意外,追上前向着虚竹屁股又是一脚,踹得虚竹一头扑倒,脸鼻埋进泥泞。小蝶
却不知虚竹失去功力,这两脚十分痛快,也十分惊疑,右足将虚竹踏住,剑架在
他头颈,喝道:「将你狗头砍下来,看你还能耍什么诡计!」

  小蝶觉自己以前尽受了这小混蛋欺负,此刻大感解气,抿嘴忍笑。

  虚竹却看不见小蝶表情,听她说的话,脖上受到冰凉的剑身,心惊自己就要
身首分离,惶恐万分之下,脖颈紧缩,头向胸下藏去,当初自称梦中人的孟宝玉
用这招一下从石清胯下钻了过去,虚竹对此印象极深,不知不觉照猫画虎,滚个
筋斗后,却不想一头狠狠撞在了小蝶身上。

  小腹底部的下阴处,无论男女,都是要命部位。虚竹虽无内力,也撞得小蝶
身子一阵麻痛,向后踉跄几步,几乎坐到地上,剑也惊落在地,从没见识过如此
下流招数,登时恼怒之极,见虚竹已趁机逃跑,便向他后心击出腕上金环。

  小蝶武功原本不弱,练了《北冥神功》的疗伤篇后,内力更是大增,这一下
更是运足了内力,只要击中,必令虚竹非死即伤。

  「咣啷」一声,金环将一根扁担击成两截。

  「什么人?」缘根叫道,他从僧房出来,见情势危急,顺手掷住扁担,恰好
救了虚竹。

  小蝶激怒飞出金环,但无伤命之意,眼见虚竹不躲不闪,正吃惊心慌,这时
不禁松了口气,接着见虚竹头也不回地飞逃,又不禁怒极,腾身追赶过去。

  虚竹飞跑向藏经阁,张臂高呼:「大师……」

  刚叫出半声,脖后衣领被小蝶抓住,凌空提了起来。虚竹适才仿效孟宝玉的
「美人三招」意外奏效,这时自然而然再次扭身蹬腿,想要依样逃脱,不料仍未
成功,又一头撞在小蝶脸颊,口唇一触便知不妙,仰头逃开,如此一来,便似在
小蝶脸上飞快吻了一下,而他逃离之际,右手慌张一推,正推在小蝶左乳。

  小蝶当即惊呆,决计想不到小混蛋这两下是无意施为。一月之前,她见虚竹
与父亲打斗,便知他武功变得深不可测,此时,当然以为他在有意调戏,直气得
浑身打颤,骂声:「下流!」旋身扬臂,狠狠打了虚竹一个耳光。

  虚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原地转了两圈才勉强立住。

  小蝶不由又是一呆,见小混蛋的半边脸突兀红肿,嘴鼻里都溢出了血,若说
他如此装傻,却也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这时传来一声佛号,虚竹慌张向声音逃去,来人正是苏星河。

  小蝶一见苏星河,登时流下泪来,叫道:「苏前辈,他……他又欺负我。」

  小蝶此刻真是委屈欲死,那只左乳早曾被小混蛋摸过,那一次便深以为平生
难消之耻,每每想起都恨得脸红,这次又被他调戏,怎能再忍这口气!但苏星河
见虚竹如此狼狈,又素知小蝶的刁蛮,哪肯信她,只是苦笑不语。

  小蝶见苏星河神色,更加羞恼万分,移步再去捉,苏星河只得张开双臂,连
连护住躲在身后的虚竹,三人正闹得欢,忽传来二人同声诵经之声。

  「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

  老和尚和丁春秋慢慢走了过来,这几句听在小蝶耳中,爹爹的声音从来没有
这样的祥和浑厚。

  「爹爹!你怎一直不见孩儿?」

  原来小蝶这些日子一直藏于山下,每每要和父亲相会,丁春秋总是不见。

  丁春秋走到小蝶前,停步低首,双手合十,平缓说道:「出家为僧,乃天大
造化。如今,老衲心得解脱,深感平安喜乐,今后一心学佛参禅,愿女施主勿以
为念。」

  原来丁春秋入寺一月,在佛法陶治之下,往日戾气已经逐步化去,而且他文
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学无所不窥,一旦得老和尚点化,顿悟佛家精义。

  小蝶不想父亲如此一说,心中酸痛之极,泪如雨下。

  虚竹这时躲在老和尚身后,自觉大有依仗,抹了一下鼻血,叫道:「你父亲
大彻大悟,毕生罪业已一一化解,你该代他欢喜才是,有甚么可难过的?」

  说完向小蝶作了个鬼脸。小蝶登时怒不可抑,举剑要斩。丁春秋向侧踏足,
拦在小蝶身前,高颂:「阿弥陀佛!」

  「爹!见人如此欺负我,你也不管!」

  丁春秋神情温和,慈祥道:「女施主,请勿嗔勿喜,相随心安!」

  小蝶瞧瞧爹爹,再瞧瞧虚竹,气得几乎呕血,一跺脚,恸哭跑走。

  「你们都帮他欺负我,我早晚要他死!呜呜……」


            第八十四回 又惹旧日埃

  虚竹经过这场虚惊,修炼易筋经更加勤奋,但欲速不达,又恐小妖女来寻机
报复,再也不敢独自出藏经阁,饭食都叫缘根送来。

  余暇时,心里默想那「美人三招」,目前使不出内力,希冀凭此在危机关头
救命,找来缘根演练,不过心里记得虽熟,做起来却不是那回事,总不能像孟宝
玉那样神速闪到敌人身后,无奈之下,只得变通,参照二奴的擒拿术,渐渐将动
作琢磨得有模有样。

  第一招,缘根从后抓住虚竹衣领将他拎起,虚竹挣扎着去搂他脖颈,却趁机
去搔他腋底的「极泉穴」,缘根一忍不住发笑,身子便软下来,虚竹趁势抓住他
领口,举起他身子摔出。

  第二招,虚竹俯伏地下,叫缘根伸足踏住他后腰,突然钻向缘根胯下,但并
非真正钻过,只一作势,左手抓住缘根右脚足踝,右手抽出靴子里的匕首,虚虚
点在缘根小腹,缘根便不敢再动分毫。

  第三招,虚竹将双手反负背后,让缘根拿住他手腕,他突然身子向后一撞,
十指抓向缘根胸部,人身胸口「乳中」和「乳根」两穴,不论男女,都是致命大
穴,缘根虽明知虚竹不会真正用力,也自然而然向后一缩,虚竹接着一个倒翻筋
斗,身子跃起,跨在缘根肩头,双手拇指按住他太阳穴,食指按眉,中指按眼,
尽管使不出内力,但手脚比普通人灵活,每次都将缘根按得头昏眼花。

  自创这三招,虚竹在缘根身上屡试屡中。缘根一是让这位小师叔开心,二是
确实不易躲过,便连连称叹神奇。

  虚竹好生得意,心里想像小蝶被他拿住,大骂下流,却无可奈何,便给这三
招起个名字,叫「英雄三招」,心想:「英雄尽管难过美人关,但自古英雄也不
问出身,小妖女若骂我下流,我便说出这是『英雄三招』,她自然哑口无言。」

  但过了二十多日,小蝶一直没有来,石语嫣已经到了打开纱布的日子。虚竹
紧张万分看着苏星河慢慢解开层层纱布,石语嫣闭目一会儿,慢慢张开眼,美丽
的双眼先是朦朦胧胧,顷刻间变得晶莹湿润,黑亮的眼珠微微一转,双眸便涌出
迷幻如彩虹般的光彩。

  虚竹的心一时止了跳动,一声「师娘」几乎脱口而出,仿佛闵柔正在眼前活
转过来,正无比亲切地看着他。

  石语嫣微微转头,瞧瞧四周清晰的景象,心里不禁惊喜,忽地想到这是娘亲
的眼睛,眼圈一下子红了。虚竹慌了手足,「不要哭,千万不要哭,哭坏了眼睛
可怎么好!」

  石语嫣听他语意真诚,不由感激,含泪一笑,轻道:「木头,这些日子谢谢
你了。」石语嫣自幼时在名剑山庄中了冰魄神针的剧毒,这是她第一次称呼虚竹
小时的名字。

  虚竹浑身一震,心里越发想起了师娘,不仅眼中的容貌越看越像,其神情也
极其相似,心底涌出一个念头:「听人说,人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人的魂儿,难道
师娘的魂儿,随着这双眼睛,也给了小师妹么?」

  石语嫣见虚竹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眼中竟似深情款款,慌张垂下头去,心里
吃了一惊,脸上蓦然发烫。

  午后,石语嫣到母亲坟前叩头大哭,虚竹百般劝慰,怕她哭坏师娘仅存世上
的一双眼,但石语嫣又想起父亲,越哭越伤心。虚竹听她哭念到石清,心里顿然
不愤,那个慕容兴临死前,分毫不关心你们母女,这还值得你想念么?师娘对他
那么好,他却偷偷包养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虚竹忽然十分惊异,孟宝玉原先手无缚鸡之力,只过了这么几年,居然变得
如此厉害,难道就是当初闵老庄主宁死不说的武功?这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秘密
一直没告诉师娘,便向墓碑又庄重磕了三个头,心想:「无论是情是仇,此刻都
烟消云散,何必再让师娘伤心,闵老庄主的死,还是永远埋在自己心里吧。」

  石语嫣回到藏经阁,忽然说要出家为尼,少林寺不收女弟子,石语嫣便决定
投向他方,且毫不犹豫,道是心意早决,即使眼睛未好,也一样要出家,当即向
老和尚辞谢。

  虚竹无奈又无言,此时没得到阿朱的任何消息,老和尚也没思虑出医治阿朱
的方法,便说暂回京城,正好与石语嫣一同下山。

  二人经过山脚下的那个茶栈,见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一切已复平常,石清和
那些兵士们的尸体也不知哪里去了。二人进去少歇,跑堂向虚竹使个眼色,到他
身旁悄悄道:「大人,梁将军知大人在山上,走时留下了一队亲兵,一直在以备
大人调遣。」

  虚竹很出意外,小声道:「梁兄想的真是周到,不过我现下正要去京城,他
们么……」虚竹沉吟着瞧瞧在一旁正触景伤情的石语嫣,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贴
近跑堂耳边,向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出了茶栈,虚竹买下两匹马。

  石语嫣本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便乘马随虚竹向京城方向缓缓而行,走不多远
遇上飞驰而来的段誉。

  「石……?啊!是慕容姑娘!」

  段誉叫了声,见石语嫣眼睛复明,喜不自胜,而石语嫣面色一黯,扭过脸去
没有理睬。虚竹摇头一笑,暗叹:「唉!比我这个『二呆子』还更呆,唤声什么
不行,偏偏叫她最不愿意听见的『慕容』二字!」

  问段誉何往。段誉听虚竹说去京城,便说自己也去京城。虚竹当然知道段誉
的来意,待他转过马头,与他并肩而行,悄悄说了石语嫣要出家之事。段誉大吃
一惊,抓耳挠腮盯着石语嫣,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出了少室山,便见一所尼姑庵,石语嫣进去投奔,但庵主坚辞不收,石语嫣
只得继续前行,走了两日,沿途经过两个尼庵,庵主皆坚决不收弟子,言语十分
客气,却又不说出理由。

  石语嫣好生郁闷,而虚竹暗暗好笑,原来他令那队亲兵急急先行,将京城沿
途的尼姑庵一律吩咐好,今年内不准收弟子入庵,越是漂亮的越不能收,不然当
作淫窝抄了。官兵前些日子在少林满山遍野抓人,那些庵主都是知道的,哪里再
敢得罪官府。

  三人乘马再行,离京城越近,尼庵越少,走了五、六日,才终于又见到一个
尼庵。庵主依然说明不收弟子,石语嫣滞留两日,苦苦哀求。庵主不得已,说出
官兵吩咐之事。石语嫣大为惊疑,眼光向虚竹探寻过去,虚竹忙东张西望,佯作
与自己无干,但如此奇怪之事,他居然无动于衷,石语嫣和段誉皆生疑。

  离开这所尼庵,前方就是京城地面,虚竹脸上不觉喜形于色。石语嫣却不肯
向前走了,向段誉道:「段公子,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感激。但我只当你是一个
好心人,从没……从没过其他想法。现下经过这么多事,你对我越是好,我越是
羞惭难过,我……已不配留在世上……」

  石语嫣说到这里,梨花带雨,强忍一会哽噎,再道:「段公子,你若真为我
好,便容我静静地了结此生。你去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快快乐乐,白头偕
老,我心里也就真正安乐了。」

  段誉听石语嫣话里意思,倒像是为了躲避自己才出家,登时面上灰白,心如
刀绞。

  石语嫣转马上了小路,并不知此路通向哪里,其意是与二人分道扬镳,催马
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下马,回头唤道:「木头!」待虚竹到了身边,她心里又
十分为难,终于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我将一个锦盒给你……?」

  虚竹吃了一惊,不免尴尬,不知石语嫣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嗯嗯,是的,那时你不知我身份,我也不好与你相认,真是不知怎么感谢
师妹,若没有那盒子,我早已不活了。」

  石语嫣听了这话,目光露出悲哀,心里苦道:「即使你与我相认,我也不知
自己姓慕容,现下才知道,爹爹当初为何送我去曼陀山庄,他又怎知义母能给我
去毒,其实她是爹爹的另一个妻子,而义母早就清楚我的身世,不然,她为什么
不许我……不许我见他!」

  原来是叶丽丝察觉到石语嫣对慕容复生了情愫,才定下那条奇特规矩,不许
山庄来男人,见一个,活埋一个。

  虚竹这时也想起,当初他跟踪李梦如,才冒失闯到了曼陀山庄,才见到阿朱
那双晶莹粉嫩的小脚,也见到了狐媚难言的叶丽丝,而李梦如挟持段誉,不过是
为了得到六脉神剑,又何必非要将他挟持到姑苏慕容?难道她对石清的真实身份
早有了怀疑?

  石语嫣低头难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并不知那盒子里有什么,义母说盒子
可救你一命,但你知不知道,她为何救你?」

  虚竹脸上直发热,自石语嫣有了师娘的眼睛,他看着石语嫣,便总觉见到了
师娘的魂儿一般,此时好像被师娘当面揭穿了丑事,不由尴尬之极。

  石语嫣的脸上也越来越红,细若蚊声道:「她……她……有了孩儿。」

  「啊?」虚竹真正地大吃一惊。

  石语嫣慌张又道:「义母回去波斯,不会再回来了。她曾叫我发过誓,为她
保守这个秘密……你听后便忘了吧。」说完头也不抬,向山野里一勒缰绳,纵马
越跑越快。

  虚竹惊立当地。

  段誉在后呆呆瞧着,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心思去听,只自叹自怜,盯着
石语嫣背影,想着自己终生要苦苦思恋,郁郁寡欢了。

  石语嫣平时不惯骑马,体力也弱,驰骋一程,香汗淋漓,驻马回望,不见了
虚竹和段誉的踪影,空山寂寂,唯有树间的鸟雀鸣声,便信马由缰,一会儿想到
慕容复,一会儿想到爹娘。

  酸楚迷惘之中,又想起了义母,当初叶丽丝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总是温情
微笑,似乎对谁是孩子的父亲并不关心,并曾说过,女人有了孩子就像草木有了
根。

  石语嫣当初对此好不理解,此刻却心中一热,发呆片刻,面色忽然惨白,心
想:「我肚中会不会有了孩子?」

  这时林密路陡,阳光不至,颇有寒意。石语嫣顿觉冰冷绝望,跳下马,登上
山,打算寻到断崖,了结此生,但心力交瘁,攀到半山腰,已体力不支,忽听得
随风飘来呀呀童声,不觉循声转到向阳处,见依山而建一个用木栅栏围成的小小
院落,院中一座小巧幽静的草房。

  虚竹和段誉一直远远尾随石语嫣,二人闷声各想着心事,突然见石语嫣弃马
登山,这才吃惊起来,跟着石语嫣匆忙赶到院前。

  段誉念出:「净心庵。」

  虚竹愕然,这里竟是间尼庵?如此偏僻,那些兵士多半吩咐不到这里。

  二人恐石语嫣恼怒,不敢大模大样闯进去,偷偷蹲在栅栏边窥看,见一小孩
在草房左旁玩耍,大概四、五岁,只穿一件肮脏肚兜。

  段誉忽然惊讶道:「三弟你瞧,那孩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虚竹注目瞧去,见那个小孩双手拿着麻草,一面逗引蚂蚁,一面在地上画着
线条,左手画方框,同时右手画着圆圈,似乎无意所为,笔画却毫不停顿。虚竹
第一眼没觉什么,再瞧下去便十分惊奇,心想,这个做法看似简单,但自己依样
可做不来。

  吱呀一声,草屋开了门,走出一个白面皮的中年尼姑,孩子十分惧怕,仰头
瞧那尼姑,不敢动弹。那尼姑从地上拿起一根竹条,劈头盖脸打去。

  孩子的屁股和后背肿出几道红痕,缩头伏在地上,一手护着头,一手扑拉地
上的蚂蚁,稚声叫道:「不怕,不怕,你们快跑,快跑回洞里。」

  尼姑似乎存心跟孩子怄气,跺脚踏了几踏,踩死许多蚂蚁。孩子大惊,抓起
几只活蚁护在手心。尼姑见状,扔下竹条,伸手去夺孩子手里的蚂蚁。

  孩子忽然将手掌捂在嘴上,居然将蚂蚁吃进肚里。尼姑大怒,扬起手来一巴
掌挥去,孩子头大身小,自来站不稳,受了一击,一骨碌滚在地上,头脸俱是泥
土。

  虚竹和段誉瞧着那孩子,皆大为不忍,见这个尼姑如此凶恶,不禁十分担心
进了屋的石语嫣。

  尼姑怒气冲冲,走向院后,后院有个柴门,向外伸出一条小路,小路前方的
不远处,露着半间茅屋隐在林木中。

  虚竹和段誉进得院内,东张西望来到屋门前。见那孩子趴在地上,扑扑吐出
几只蚂蚁,原来他刚才并未真的将蚁吃下肚,他半边脸被尼姑打得通红,但盯着
地上乱爬的蚂蚁,却十分得意,拍手叫道:「宝宝回家喽,回家喽!」

  虚竹又生惊异,这孩子双手能一心二用,挨了暴打却不哭不闹,真不知他是
聪明还是呆傻。

  段誉弯下腰,问那孩儿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儿瞧瞧二人,回道:「我姓周,我姐姐姓周,你是不是也姓周?」

  段誉笑道:「哦,不是,我不姓周。」

  那孩儿疑惑地想想,好像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不姓周,接着又瞧地上的蚂蚁。

  「咦!你们是谁?」

  忽然传来娇甜清脆的声音。

  二人惊讶回头,见从院外进来一个青衣女子,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约莫十
七、八岁年纪,脸蛋圆圆,吃惊的目光忽然闪耀出喜悦,叫道:「是你?」

  段誉怔了一怔,叫道:「啊啊……是你!」

  那女子似笑非笑,道:「你早忘了我吧?还记不记得我姓什么?」

  段誉惊喜道:「钟灵姑娘,你这么美丽可爱,任谁也不会忘记。」这话一说
出口,便觉自己大有挑逗之嫌,顿时有些脸热。

  那女子脸上一阵晕红,神色甚是欢喜,嘴上嗔道:「你出了万劫谷,再没来
瞧我,我好生恼你。」

  虚竹早觉得这少女的声音有些熟悉,当听到段誉叫出「钟灵姑娘」,再听到
万劫山庄的名字,登时惊呆了双眼。

  段誉忙向钟灵介绍:「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名叫段虚竹。」

  钟灵瞧瞧虚竹,向他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去了段誉。

  段誉再向虚竹道:「这位钟灵姑娘,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万劫山……」说着
奇怪起来,吃惊问钟灵:「好妹子,你怎么到了这里?」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斜了一眼,低下头道:「这会儿叫得这么亲热,可就不
早来瞧我一次。我爹爹过世后,我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后来……后来我有了一个
弟弟,我便陪她在这里静养。」

  虚竹闻言,立时万分不安,才知刚才那个尼姑是甘宝宝。

  段誉也很吃惊,瞧瞧那个孩子,问道:「是你弟弟么?刚才我问他,还以为
他说是姓周。」

  钟灵噗哧笑道:「是啊,他脑瓜不大灵活,古怪的很,自从学会说话,便将
『钟』念作了『周』,我纠正他无数遍了,他总是执拗不肯改。」钟灵此时笑靥
如花,嘴角边现出一个小小酒窝。

  虚竹心中一荡,暗道:「这钟灵长高了不少,越瞧越像之前的甘宝宝。」

  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人?」那个尼姑走了回来,虚竹吓了一跳。

  段誉上前礼见:「伯母好!」

  甘宝宝双手合十,微躬还礼。

  虚竹万分不安地躲去段誉身后,偷眼见甘宝宝白皙如故,但脸庞削瘦,鬓发
杂白,而且神色清冷,面含怨怼,虚竹与之目光一对,不由退了一步。

  不料段誉闪身让出,郑重的将他介绍给甘宝宝。虚竹只得心惊示礼,不敢抬
头,甘宝宝却是面无表情,对他浑不在意。

  原来五年前虚竹奸淫甘宝宝时,从傍晚到黑夜,光线始终昏暗,虚竹受阴阳
和合散的刺激,面目狰狞扭曲,现下身形又变得魁梧,不比之前那么矮瘦,因此
即便甘宝宝明知实情,也轻易认他不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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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回 驱虫开涧户

  门声一响,石语嫣从屋内出来,见了段誉和虚竹,娇眸一嗔,眼圈红了,刚
才她已向甘宝宝说明来意,甘宝宝当然不允,石语嫣郁闷之下,自然迁怒于段誉
和虚竹,愤然而走,嗔道:「我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还跟着我作甚?」

  忽然,吱吱……响起几声奇怪的叫声。

  众人寻声望向钟灵,只见她低头将手伸入怀中竹篮,在盖着的布下轻轻摸了
摸,柔声道:「乖,不要乱动。」然后向众人莞尔笑道:「我养了一个玩物,想
来是这位姑娘的声音如此好听,它忍不住也要应和一下。」

  石语嫣听钟灵夸奖自己,只得向钟灵勉强一笑,接着又快步走向院门,段誉
脚步一动,似要追赶,却又十分犹豫,脸登时涨得通红。

  钟灵吃吃一笑,道:「段誉哥哥,原来你不仅学了你爹爹的武功,他的风流
本事,你也继承了衣钵,真是家学渊博!」

  甘宝宝听了,身子微微一颤,狠狠瞪钟灵一眼,钟灵赶紧收起笑容,向段誉
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石语嫣拉开柴门。

  「呀……」

  惊叫半声,手未及缩回,人已吓僵。

  石语嫣脚前忽然立起一条大蛇,昂首摇身,嘶嘶吞吐着红彤彤的舌芯,样子
十分凶恶。由于石语嫣挡着,段誉和虚竹均未看见这条大蛇,却见院外的草丛里
突然涌出许多小蛇。

  这些小蛇皆身长尺许,陆续爬来,细看竟足有上百条之多,或青或花,头呈
三角,均是毒蛇。

  段誉和虚竹不约而同扑向石语嫣,要去拉她回来,一下看见了那条立起半个
身子的大蛇,皆为之一震,定足不敢惊扰,不料见大蛇前忽又多了一团毛茸茸的
物事,此物吱吱一叫,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扭,扑在大蛇背上,须臾间被蛇身
紧紧缠住,接着便逃了出来。

  大蛇软绵绵平铺在地,不再动作,腹部朝上,显然是死了。

  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乍看像一只小老鼠,细看之后,才知它是一只灰白色
的小貂儿,比常见的家鼠还要小一些,但灵活无比,咬死了那条大蛇后,又迅捷
无伦的奔来奔去,所到之处,群蛇纷纷翻腹死去。

  石语嫣这才醒过神来,花容失色,慌退几步,向段誉和虚竹各瞧一眼,赶紧
藏去了虚竹身后,而虚竹脸色一变,听到山上笛声,便猜知谁来了。

  只见随笛声响起,上百条毒蛇好似听到号令一般,迅疾后退,边退边聚,聚
成一堆后,齐齐昂首,群蛇中央忽又高高竖起两条彩蛇,一青一红,较其它蛇粗
大数倍,显然是一对首领。

  灰貂灵活之极地在蛇阵前窜来窜去,似一时无隙可乘。

  接着,半山腰中闪出十几个红衣双髻童子,其中两个童子吹着竹笛,这两个
童子身后,盈立一人,红发红衣,便是令虚竹心惊胆战的小蝶了。

  钟灵见来人奇异,恐爱貂吃亏,忙来到段誉身旁,嘘嘘吹了几声。

  白影闪动,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回钟灵手里的竹篮。

  叮铃铃,山上的小蝶晃了晃手腕上的铜环,笛声止息,聚成一堆的群蛇呼啦
矮下身去,好似一个巨大浪花,四溅草丛不见,只余下那两条粗大彩蛇,仍昂首
吐芯,有所戒备,待它们缓缓移动退去,一只弓立的小蜈蚣才露出来,原来这只
小蜈蚣才是真正的首领。

  虚竹认出,这只小蜈蚣正是那个死去的「臭蜈蚣」的旧物。

  原来,小蝶怒离少林寺后,召集了一些散落旧部,知道父亲心意已决,无法
挽回,于是欲将满腔愤懑尽数泄在那个三番两次占了她便宜的小无赖身上,派人
到少林寺打探,得知小无赖果真失去武功,当即兵发少林,却在路上窥到,于是
尾追而来。

  群蛇退尽,小蜈蚣也飞快地隐入草丛不见,小蝶走下山,盈盈立定,得意地
盯着虚竹,心愿得偿,开心一笑,红发玉脸映着青山绿野,已是美不胜收,花容
一绽,更是娇艳无比。

  钟灵觉眼前一亮,敌意大减,微笑问:「红头发的小姑娘,你是谁?来这里
做什么?」

  小蝶笑容可掬,娇道:「我是来叫我的好孙儿回家吃糖的。」说罢,向虚竹
招了招雪白小手,她语气可亲,姿容柔美,令人心旷神怡,钟灵明知不真,却也
一时几不能疑,诧异瞧向虚竹。

  虚竹慌张向段誉低语:「小妖女来者不善,今日就仰仗二哥了。」

  段誉当日在蝴蝶谷见过小蝶的狠辣刁蛮,听虚竹如此一说,颇觉棘手,皱眉
想了想,道:「三弟放心,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像上回那样为你调停,不过
大人不与小人过,三弟肯多让一些便宜给她就好了。」

  虚竹苦笑,心道:「小妖女想占我什么便宜,我自然认打认摸,但恐怕即便
如此,你这个书呆子也调停不了。」

  石语嫣此时心神已定,回复心灰意懒,从虚竹身后离开几步,见院前草丛里
遍布毒蛇,便扭头走去,想从屋后寻条出路,远离当下是非。

  钟灵突然吃惊叫道:「这位姐姐留步,后面很凶险的。」

  段誉一听,面色紧张,他不知有何凶险,但听闻「凶险」,便急忙向石语嫣
追去,正遇那个呆傻小童跌跌撞撞从屋后跑来。

  「虫虫,虫虫,我要那些虫虫……」

  小童边跑边咿咿呀呀地叫着,竟径从院门跑了出去。

  钟灵大惊,抬脚追去,「回来,快回来,那里有蛇……」

  虚竹怔怔地左右瞧瞧,不料自己突然之间落了单,再一瞧笑眯眯盯住自己的
小妖女,登时大慌。

  「哎呦!」

  叫声便逃,刚跑出第三步,扑通摔倒,这跤摔得结结实实,双脚朝天,头脸
重重扑在地上,且挣扎不起,两个脚踝叫根几近透明的细丝牢牢缠在一起,不免
惊疑这柔线如此细,为什么挣不断,不由想起了诡异阴险的黑蜘蛛,登时面无人
色,仓皇望向小蝶。

  「咯咯……」伴着清脆铜环之声,小蝶笑得花枝摇颤,得意走向虚竹。

  虚竹滚在地上,灰头土脸,口鼻又出了血,望之真是惊恐狼狈已极,缠住他
双脚的透明细线并非与黑蜘蛛有关,而是小蝶的「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
之丝制成,韧力异乎寻常。

  小蝶只使出此索,而并未使出金环等要命之物,乃是看在阿朱面上,既知阿
朱对这小无赖身有所托,当然不好要他命,只是心中积了许多愤气,不泄不快,
见小无赖被她吓得狼狈不堪,胸中大出了一口恶气。

  一边笑着,一边寻思:「这无赖打伤过自己的腿,也冒犯过自己的脸,那么
我就该把他吊起,断了双腿,每天打一百个耳光,但日后阿朱姐姐一定会怪我,
那我就叫他自断一腿,每天令他自己打自己好了,我未动手,阿朱姐姐怪我却说
不出。」

  小蝶慢慢走到虚竹前,见他连滚带爬地躲缩,忽又改了主意,但觉把小无赖
抓住,并不如叫他当下这般惊恐更令她心畅,于是嘻嘻笑道:「姑奶奶我的那些
龙儿喜欢吃夜食,天黑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忽闻一声冷哼,抬眼见一个中年尼姑冷冷望来,这尼姑的眉梢眼角间隐隐有
股戾气,令她心中一凛。

  「丁姑娘,慢着……有话好说。」段誉焦急喊着。

  段誉拦住了石语嫣,石语嫣不大情愿地慢慢走回,段誉对她既不敢触,也不
敢离,只得亦步亦趋,二人到了虚竹身旁,钟灵也拉了那个小童回来,见了虚竹
惨相,向小蝶惊叱:「你是谁?想要怎样?」

  钟灵并不识虚竹,更不知曾险被「直捣黄龙」,只知他是段誉的朋友,自然
视为己方。

  石语嫣闻言也忍不住向小蝶怒目而视,心里十分不安,她当日随慕容复赶赴
蝴蝶谷见过了小蝶与虚竹相斗,知此红发妖女手段刁毒,不禁为虚竹担心。

  「丁姑娘……这个……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你们……」

  段誉结结巴巴说了这半句,上回蝴蝶谷他成功做了调停人,而今日己方毫无
筹码,令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小蝶瞧瞧段誉,又瞧瞧钟灵,眼光扫向钟灵挽着的竹篮,现下任何一人她都
不放在眼里,唯有那个奇异的小貂令她有所顾忌,她终日与毒物为伍,毒物天敌
便也是她的天敌,因此明知是个小小的野兽,也不由暗生忌惮。

  小蝶再瞧瞧甘宝宝和石语嫣,忽然认出石语嫣来。

  「咦?这不是少室山上的慕容大小姐么?干么对我凶巴巴的,你不跟着你的
情郎哥哥,来这僻静荒野做什么?哦,嘻嘻……莫不是与我阿朱姐姐一样,也是
受了这个小无赖的欺负……」

  小蝶说着瞧向石语嫣的小腹,不怀好意的地抿嘴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
一句:「不过,到了今晚,他就是我的人了,哼哼!」

  石语嫣的脸色已然灰白,小蝶那一句「情郎哥哥」和暧昧眼神一下戳到了她
心伤的最痛处。

  虚竹惊怒看着小蝶离去,费了好大劲也扯不断脚踝上的细丝,忽然想起靴里
匕首,抽出来一割二断,这才站了起来,与段誉相视一眼,均无主意。

  钟灵问:「这人到底是谁?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段誉道:「她们是星宿派,与我三弟应该只是有些误会,不过邪门歪道向来
不讲道理,恐怕不好调停,只是牵连到你和伯母,真是对不住!」

  钟灵看母亲一眼,小心道:「娘,我带段誉哥哥他们到后面去躲躲?」

  甘宝宝推搡一下那个小童,将他拉进屋内,在门后冷冷道:「把他们送去就
给我赶紧回来。」

  钟灵带众人转过院后藩篱,走过一段乱草掩盖的小路,忽见一片污泥堆积的
大沼泽,纵目眺望,死气沉沉,方圆数里草木不生,只从泥中零散长出一堆一堆
的茅草,展延至沼泽深处的一间半斜草庐。

  「我和娘初来这里时,听闻这死湖叫做黑龙潭,全是十余丈深的污泥,轻功
再高,也是难以立足。」钟灵说着折下一根树枝掷入潭中,树枝横在泥上,渐渐
陷落,下沉之势虽甚缓慢,却绝不停留,过不多时全无踪迹。

  虚竹和段誉望之骇然,怔怔看向钟灵,知其意是要去潭中的草庐,不知有何
妙策,却见钟灵向前微微一跳,双足踏入污泥之中。

  「啊!」

  段誉惊呼,却又见污泥只是没上了钟灵的鞋底,钟灵东一脚西一脚走了五六
步,回头笑道:「你们不要怕,踏上我的脚印就无妨了,千万不要走错。」

  段誉犹豫一下,踩着钟灵在泥中留下的脚印,到了钟灵身后,笑道:「我明
白了,泥底下藏着木桩,暗合阴阳五行之变,是不是?」

  钟灵开心笑道:「不错,段誉哥哥你真是聪明,乙木在东,丙火在南,戊土
居中,北为癸水,当初我为了追赶貂儿,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这木桩不知
是谁留下的,那间草屋子里也早没了人,但想必就是貂儿原先的主人,现今除了
貂儿,其它走兽都不能容身。」

  虚竹听了放下心,也沿脚印到了段誉身后,然后回头看着石语嫣,对她有些
担心,却见石语嫣稳稳当当跟了来,起先很谨慎,两步之后,落脚就很快,并且
转折间毫无停滞。

  原来石语嫣在曼陀山庄不能习武,因此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
纵横诸般杂学,一听钟灵说出秘诀,便对木桩的方位了然于心。

  一行人走向那间草庐,虚竹忽觉脚下一实,似是踏到了硬地,这才发现潭中
居然有个小岛。小岛不大,只一间低矮草庐,庐内除了一个草席,再无他物。

  石语嫣进了草庐,打量一下,似嫌拥挤气闷,出去坐在岛边望着一潭死水。

  而段誉在草庐内发现了一块奇怪石板,铺在草席下,刻有图形和文字,上面
还散落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铜钱。段誉小心拂去了铜钱和碎草,惊奇叫道:「九天
玄女六壬课!」

  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向虚竹解释道:「这里刻着一部卦文,此卦文从唐时留
传,至今在相术者间常见,而在此地出现,显然不是街头酒肆那种江湖骗术,曾
在此居住过的一定是位高人。」

  段誉说完向石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指着石板最下方的小字,一边努力
辨认,一边念道:「绍圣三年,阴阳易变,千年一劫,有往无来。」

  「绍圣三年?不就是现在?大宋赵煦亲政后,将年号改为『绍圣』,这难道
早有人预知了?」

  段誉惊讶大叫,而虚竹听到「千年一劫」,心也突突一跳,想起天山之上的
独孤雪也说过此语。

  二人相觑,迷惑再看石板,其斑驳暗绿,显已年代久远,字迹更不是新刻。

  这时钟灵回去后提着食盒赶来,因了母亲命令,不敢逗留,匆匆又离。

  虚竹和段誉不再想石板的怪事,坐在草席上边吃边商量出路,虚竹如今武功
尽失,段誉的绝招又时灵时不灵,因此二人苦思一番,定下的计策只能是「敌不
退,我不走。」

  段誉哈哈一笑,自嘲道:「三弟,咱们这计策不正是『有往无来』?」虚竹
也笑道:「是是,既然早有高人指点,咱们自该认真遵从。」

  钟灵唤声「段誉哥哥」,又回来进庐,手里端着拿给三人的御寒衣物,家里
没有男子衣服,她便拿了自己衣服给石语嫣,而给段誉和虚竹捎来一套薄褥。

  「咦,那位慕容姑娘呢?」

  听了钟灵一问,段誉和虚竹都是一惊,二人只顾了商量计策,却一时忘记了
石语嫣。

  「我去瞧瞧。」虚竹说着匆匆出去。

  钟灵放下衣服和薄褥,向段誉一笑,歉意道:「自从我爹爹去世,我娘十分
伤心,性情大变,平时总偷偷淌泪,不喜外人,你不要怪她。」

  段誉忙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冒然前来打扰了伯母清修,对了,你们
怎么到了这里,我爹爹一直派人到处找你们。」

  「呃,那是我娘执意要离开,我想她是不想让我和你……」钟灵说着,变得
忸怩起来,「那日你抱着我从石屋子里出来,突然之间见到了那许多人,我怕得
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但你爹爹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钟灵和段誉都想起了那日在万劫山庄石牢之外,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
一番话:「令爱服侍小儿段誉。孤男寡女,赤身露体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
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
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呵呵呵!」

  草庐狭小,随着天色暗下,眨眼变得黑暗,段誉和钟灵互相看不清,却气息
相闻,脸都有些发烫。

  「好妹子……我爹爹当时那么说……但那……那是不成的。」

  「为什么不成?是因为这位慕容姐姐么?」

  「啊?不是。她……她……她现下只当我是哥哥。」

  「不是她,那就是木姐姐了?木姐姐怎没随你来?」

  「她……自从离开你家,听是随她师父隐居了,她更是我的好妹子了,爹爹
和我二娘都很惦记她。」

  钟灵扑哧笑了,笑嗔道:「除了她们俩个,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妹子?是不是
也算上了我一个?」

  段誉不料钟灵如此爽直,十分不好意思,胸口却是一热,听钟灵天真烂漫的
谈笑,觉得与她在一起甚是轻松,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为石语嫣苦恼,来的
路上更是为苦求不得而沮丧万分,此时难得的愉快,正想跟着调笑一句,却突然
听钟灵叫道:「哎呦!什么东西咬了我。」

  钟灵叫着弯下腰去察看小腿,惊讶盯住前面地上,昏暗中依稀见一物从草壁
底部飞快逃了出去。段誉也发觉了,弯下腰追看,不料那物又飞快钻回,接着见
草壁一动,那个像小老鼠一样的灰貂也钻了进来,追着先前那物嗖嗖爬到了钟灵
脚下。

  二人这才看清,灰貂追赶的那物竟是方才见着的那只小红蜈蚣。

  钟灵眼见二物到了脚下,想要躲避,双腿泛麻已不听使唤,眼睁睁见到那只
蜈蚣的数十只脚,飞快爬到脚面,向上一跳,钻进了裙下,又想不到自己的灰貂
追赶来,往上一窜,也忽地不见。

  钟灵坐在草席上花容失色。

  「啊啊……快快,段誉哥哥快帮我……」

  段誉吃惊一愣,大出意外,急忙上前抬起钟灵的那只脚,钟灵又叫:「它们
爬上来了,爬上来了……」钟灵叫着双手在身前身后乱舞,但无论如何扭,就是
抓不到,小蜈蚣和灰貂一前一后,都快如闪电,灵活之极,眨眼功夫爬遍了钟灵
全身。

  段誉看准钟灵身上迅疾移动的耸起,双手乱拍,却总是扑空,他扑在了钟灵
身前,一虫一貂就去了钟灵身后,他接着扑去,一虫一貂又去了钟灵大腿,两物
躲在衣下黑暗中,飞快追逃,总不肯出来。

  钟灵无奈何,带着哭腔嘘嘘一吹,平时她一吹口哨,貂儿就乖乖听话,可是
这貂白天被敌人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现下有机可趁,大有一雪前耻,不达目的
绝不罢休之意。

  钟灵突然止声,无力仰在草席上,她先前被蜈蚣咬了一口,毒发起来,四肢
软绵,却没有失去感觉,两只动物贴肉爬窜,更兼段誉劈里啪啦地乱拍,都令她
欲呼不能,全身奇痒。

  段誉以为钟灵昏倒,更加失措,一急之下,匆匆解开钟灵领扣,想要将虫貂
暴露出来,手触到滑凉柔肤,一怔才知,已把好妹子全身摸遍,尤其是凸胸前的
那种奇特弹酥。

  但情形紧迫,稍一迟疑,还是将钟灵的领扣和裙腰都解开,衣襟拉到两旁,
惊见两个黑影从钟灵的肚兜下嗖地窜去她腰里,更不敢迟疑。

  又慌忙脱去钟灵的青裙,在她齐膝的里裤上拍拍打打,但当他用两手同时护
住了钟灵的左右腿,一虫一貂又窜去了钟灵的两腿间。

  那小蜈蚣贴着光滑的腿缝,突然寻到一个温潮洞穴,似极幽深,当然认定是
最妙的藏身之处,但不能轻易钻入,敌貂又追得急迫,只得逃开,不死心地来回
逡逃,连连以头相触,试图入穴而藏。

  钟灵感觉到这令她麻麻酥酥的企图,挣呼不得,只吓得心一次次停了跳。

  段誉见钟灵裆内虫貂蠕动,惊想此节,想到虫子可能会钻进钟灵肚子,心中
更急,双手一扯,终将里裤也脱了去,好在以为钟灵昏迷,眼下又黑,因此不顾
忌讳,赶紧拎起里裤用力向旁抖了抖,心想最好能将虫子抖了去。

  但他只想对了一半,小蜈蚣顾着藏身,正好被随裤拎起,但没被抖落,而是
一扭身,顺着段誉手臂一下扑到了他脸上。

  段誉忙不迭丢掉钟灵里裤,接着见黑影闪动,灰貂也追扑到了他脸上,段誉
双手急抓,貂儿追着蜈蚣早已奔去了他颈后,段誉手指险些插入自己眼中,一呆
之际,虫貂钻入衣内。

  段誉手忙脚乱除下长衫长裤,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身上乱拍,哎呦一叫,
被小蜈蚣咬了一口,伤处又痛又痒,惊恐之下,只得褪下贴肉所有衣裤。

  小蜈蚣逃窜之中没了衣物掩护,向前一跳,又落在钟灵身上,段誉跌跌撞撞
上前去扑,不料扑在钟灵身上便不能动了,至此已无可奈何,心里虽万急,扑鼻
却是一阵阵的少女体香,胸膛又压着软玉温香,令他不由一阵阵迷糊。

  一虫一貂兀自一逃一追,小蜈蚣仍一心要逃去那个湿热洞穴,但回回被貂儿
追赶出来。

  钟灵不能出声,但心里始终清楚,段誉哥哥脱去她衣服,又扑住她,一口口
浓重的男子气息扑在她耳脸,令她惊羞万分,有了这突来的羞喜,对身下虫子的
惊惧渐去,只是觉蘸上些如蚁动一般的酥麻来,令她从里到外越来越热,被不断
触犯的隐秘处也似乎出了汗。


            第八十六回 泥燕入故堂

  却说虚竹钻出草庐,立定一瞧,顿吃一惊,石语嫣不知去了哪里,匆匆四下
一寻,终于看见人影,更加吃惊,见石语嫣已在距离岛边不远处的泥潭中陷落了
大半个身子,急忙跑去,拾起一根树枝,在潭边伸手大叫:「师妹不要慌,抓住
树枝,我拉你上来。」

  石语嫣扭头看着伸到眼前的树枝,非但没有伸手抓住,反而用力向潭中深处
走去。虚竹这才知石语嫣并非不小心陷落泥中,而是有意寻死,眼见石语嫣距离
树枝越来越远,向泥中越陷越深,当即扔掉树枝伸直双臂扑向泥潭,终于抓住了
石语嫣的肩膀。

  他只脚尖勾着岛边的一块硬地,勉强不让身子下沉,不料石语嫣向他推搡起
来,她这一乱动,陷得越深越快,污泥迅速淹过了她胸口,连带虚竹双臂也陷入
泥中。

  虚竹惊叫:「不要动,千万不要再动,你这是为什么?」

  石语嫣并不想虚竹也陷落泥中,终于停止了挣扎,流泪道:「放开我,不要
管我。」

  「不不,师妹,有什么话上来说,你不要乱动,我想想办法……」

  虚竹一面哄着,一面心慌,这泥潭似乎有股吸力,即使二人不动,也要慢慢
向下陷落,全凭他用脚尖努力勾住了那一块硬地,才抵抗住了这股子吸力,除此
之外,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石语嫣见虚竹不放手,又挣扎向深处去,粘泥一下子淹没了她的肩膀,虚竹
抓着她,上半身也被污泥吞了进去,努力昂着头,才不致涂上头脸。

  「师妹,师妹……不要动,我们都要淹死了……」

  虚竹这句这倒是实话,此时他即使放手,双臂也无法从粘泥挣脱,眼下只能
用尽力气伸直双腿,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石语嫣又停止了挣扎,此刻她除了头颈,全身都深陷泥中,也再没有了力气
挣扎,胸口如坠上了大石,呼吸困难,自知临死,含泪道:「你放手吧,我知你
关心我,但你不知我与亲哥哥有了……有了孩儿,我还怎能活在世上?」

  「啊?」虚竹这才清楚石语嫣一心出家,又决心寻死的缘故,瞠目一想,吃
惊道:「怎么会?啊啊,师妹你听我说,女人怀了孩子就不会来红,你一直有着
月红,又怎会有孩子?」

  石语嫣已决心求死,一听此言,脸也不由发烫,又惊又羞,惊是因虚竹所言
有了月红就不会有孩子,羞则是虚竹提到她的月红,在少林寺她目不视物,虚竹
贴身照顾了她七七四十九天,其间来红也被他知晓。

  虚竹继续慌张哄着:「好师妹,你信我,不要乱动,咱们慢慢出去……」

  石语嫣缓缓摇了摇头,闭上眼,哽咽道:「那也不成的……」

  虚竹见石语嫣说着又有挣扎之意,心下大急口不择言:「不是不是,少林寺
那晚不是他,不是,你不用寻死,你千万信我。」

  石语嫣一怔,想不到虚竹居然知道说出「少林寺那晚」,但哪里信他,恼羞
恨道:「住口!休要哄我了。」

  「不不,我真未哄你……」

  虚竹生怕石语嫣再乱动,此时他仰着脖子,污泥再陷一点儿,就要淹上他下
巴,到那时连话也说不出了,无奈道:「师妹,只要你不乱动,我告诉你,那天
晚上……你蒙着面,我并不是成心,你别生气……」知道石语嫣无法相信,接着
又学起慕容复的口气和声音。

  「嫣妹,我怎么会?大业和你,我都要,这是真心话,嫣妹你真美……」

  虚竹说完这句,犹豫又道:「千万别出声,你安静睡会,我这就过去。」

  石语嫣惊呆了泪眼,沉沉暮雾之中,听来好像慕容复突然在了眼前,她从未
想过世上会有人学慕容复的声音如此之像,可眼下明明是另一个人,除非那晚上
只是一场梦,否则又怎可能是别人?

  「我早就想苦了……」

  突然听虚竹又说了这一句。

  「啊?」

  石语嫣奋力惊叫,酸心剧震,前几句话,固然与慕容复当时的声音语气一般
无二,但也可以说是虚竹偷听了二人对话,可这一句却是「龌龊」之时所说,慕
容复绝不会说给别人,除了当时身上那人,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

  惊呆之际,那晚的情形在脑中飞快的闪过,想起自己被蒙面以后那个「慕容
复」的种种异常,盯着眼前虚竹,渐渐想得明白,渐渐气愤已极,身在泥中动弹
不得,心却颤痛,直想向他打去,双手却在泥中,气极之中,张口咬去。

  可没等咬到,她一动弹,突然陷落,污泥一下淹没了她脸,只露着嘴鼻,不
由仰头大口喘息,此时心中纷乱之极,却又万料不到,她咬不到虚竹,虚竹却突
然咬下来。

  石语嫣满口被虚竹噙住,二人眼接眼对视,惊呆四目。

  原来虚竹见石语嫣的口鼻就要被污泥淹没,想不出他法,只得一凑头,努力
噙住了石语嫣的嘴,用自己的呼吸给她度气,就在他噙住石语嫣之时,石语嫣的
半张嘴陷入泥中,只要再陷落一点儿,虚竹的嘴也要浸入泥中,所幸石语嫣再没
乱动,虚竹更是不敢动弹分毫。

  石语嫣惊呆之后,觉出嘴角之外全是污臭的粘泥,不禁惊骇万分,但觉泥水
进口比死更叫她恐惧,所以不仅没动,反将口尽予虚竹,舌齿相依,不得不吸着
他的呼气,泥水冰冷之极,只有吐过来的热气能叫她温暖,心通通直跳,所有的
念头一下纠成了乱麻。

  虚竹脑中却一直清楚得很,心里连连叫苦,思来想去,现下唯一的生机就是
段誉和钟灵,只要他们有一个发现,自己二人就会轻易得救,可时间一刻一刻地
过去,到了深夜,又从皓月当空到了曙光初现。

  虚竹勾在岛岸上的脚尖已再支持不住,双腿酸麻得没了知觉,却始终未见草
庐出来人,虚竹又惊急又奇怪,段誉对他一向至诚,对石语嫣更是放在心上,见
他们二人一夜不回,为什么就不出来找一找。

  草庐里的草席上,段誉终于消去了蜈蚣麻毒,费力地从钟灵身上下来,眼中
所见又令他一阵晕眩,晨辉透过草壁四处的缝隙,清晰照出一个仰张着两条白美
玉腿的少女胴体。

  段誉的目光不由自主,上下一扫,突然一惊,看见那两个毒物从钟灵的臀下
钻出,仍然一前一后在钟灵的小腹和腿间飞快追逐,在一丛黑毛间穿梭几次,向
下沿着那丛黑毛又一次隐入了隐秘腿间。

  段誉又惊慌起来,见钟灵一直未醒,只怕她有性命之忧,但当务之急是驱去
毒物,于是上前担起两条嫩滑,大大一分,未及发现毒物,一阵天昏地转,双眼
已将钟灵湿漉漉的羞处一览无遗,但见雪股凹凸处,盛开出来红莲两瓣,这秘物
娇嫩嫩、红粉粉,妩媚奇妙,只这一眼,震惊转头,但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钟灵臀下的小蜈蚣突被大白于天光,嗖地躲向更加阴暗的草壁,一头逃出了
草庐,灰貂在后紧追不舍。

  段誉见毒物再没从草壁下钻回来,长长舒了口气,眼光转向钟灵,又把自己
吓了一跳,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惊慌的拿起草席上的薄褥盖上钟灵紧要处,然后唤着「好妹子」,担心地察
看,扶起钟灵的头,却见钟灵先是紧闭一下眼,接着又张眼向他一笑,段誉大出
意外。

  「哎呀!」

  又吓一跳,随即发现好妹子的脸蛋红红的,神色很怪异,这一笑又妩媚诱人
又慵懒之极,他心中不由一荡,惊喜道:「好妹子,原来你早醒了。」

  段誉说着要将钟灵扶起,不料颈后反被一双柔夷轻轻抱住。

  「嗯,段誉哥哥……」

  这声呢唤,真是柔媚之极,段誉啊啊应着,全身紧张僵硬,颈后的那双柔夷
虽未用力,对他竟似有千钧之重,叫他一时不能动作,只见钟灵娇艳迷离,深情
毕露。

  「段誉哥哥,不要走……」

  「好妹子,不用怕,虫子已经走了。」

  钟灵听了抱得更紧,闭上眼,羞涩呢喃:「不……我要……」

  「啊啊?你要……要什么?」

  「……要虫虫……」

  「虫虫……」

  段誉听到「虫虫」,惊醒了几分神智,不由扭头去看钟灵腿间,忽一下浑身
血液全涌到头上,他正一丝不挂,扭头这一眼,没见到那两个小毒物,却看见了
自己那根不知何时变得粗大几倍的「黑虫虫」。

  段誉要跳起,却被钟灵抱着不放,湿红小嘴追吻过来,柔软芬芳的樱唇使得
段誉手脚又一次麻软,他努力不使自己软倒,结结巴巴道:「好……妹子!这样
不成的……」

  钟灵扭结玉臂将情哥哥抱得更紧,又勾起两腿,两只小脚夹住了段誉光溜溜
的屁股,段誉颤抖的胳膊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倒在香软玉体上,肌肤尽接,情欲
噌得发作,有如烈火焚身,瞬间烧化。

  「好妹子,好妹子……」

  「段誉哥哥……段誉哥哥……啊……啊……嗯嗯……」

  两人喃喃唤着,互相摸索,紧紧拥在了一起。

  钟灵突然蹙额娇哼,春脸火烫,她那个水汪汪的「小洞穴」,被欲进不能的
小蜈蚣挑逗了一夜,终于彻底开放,涧户洞开,花落水流红,钻进来了一个青筋
暴涨的「肉虫虫」。

  二人肉在肉中,蠕动厮磨,昏昏噩噩,哪里还顾去想旁人。

  天亮以后,虚竹又坚持了半个时辰,终再也坚挺不住,两条颤腿非但使不出
丝毫力气,且已没了丝毫感觉,只觉自己二人正在缓缓陷落,无能为力,想到要
葬身这污泥之中,惊恐之极。

  石语嫣突然睁开眼来,眼神先是十分慌张,随即流出深深幽怨,用力与虚竹
相视,竟似诀别,神色十分复杂,紧紧闭上那一霎,眉头一展,似露欣然。

  虚竹心头大恸,登如刀绞,见石语嫣这一眼竟像极了师娘闵柔临死时瞧他的
那一眼,眼睁睁见污泥正缓缓掩盖师娘这双眼,真是叫天不灵,呼地不应,无比
酸楚之中,想到了妖女小蝶,不禁埋怨:「她说过夜里来的,为何没来呢?即使
被她一剑砍掉了脑袋,也比现下好过得多。」

  二人下落虽然极慢,但毫不停缓,粘泥一点点将石语嫣完全吞没,虚竹抓住
石语嫣,嘴浸在泥中仍不忍放弃,拼命向她口中呼着气,觉出石语嫣的嘴唇突然
变得冰冷,终于灰心放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仰头,鼻孔也渐渐被污泥覆上。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虚竹的一只脚,将他慢慢拖回岛上。

  虚竹无比绝望之际,一时不敢相信,赶紧抓紧泥潭之中的石语嫣,二人慢慢
向后滑行,直到石语嫣从泥水中露出头来,虚竹也真真确确觉出自己双腿触到了
实地,这才相信自己死里逃生,顿狂喜得有些发呆。

  将石语嫣拉上岸后,忙擦去她眼睛和口鼻上的污泥,见石语嫣慢慢睁开那双
泥眼,他便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忽然想起身后那人来,心
头猛惊,怕是那个小妖女,回头一看,原来是甘宝宝。

  虚竹惊魂未定,忘了假装客套,没有说话,只是感激一笑,曾与甘宝宝一场
疯狂肉搏,所以内心并不觉她陌生。

  甘宝宝也没说话,眼中十分惊奇疑虑,动动嘴唇,终忍住了询问,转身走向
草庐,她一大早气冲冲赶来,是来找钟灵的。

  虚竹盯着甘宝宝隐约扭在灰袍里的腰臀,一个泛起层层白浪的丰美圆臀清晰
记了起来。

  甘宝宝突然向后瞄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目光,虚竹吃惊转头,而他那
瞬间的目光让甘宝宝突发一颤,几乎就要想起什么来,但她绝不愿再去想,因此
继续走去。

  虚竹起身扶石语嫣坐起,喜道:「好了,师妹,咱们出来了。」

  石语嫣满面污泥,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只是费劲站起,虚竹搀扶着石语嫣
右臂,开心道:「大难不死,定有后福,师妹你说……哎呦!」

  石语嫣突然扬手,结结实实打了虚竹一个耳光,尽管十分虚弱,但她颤抖着
用尽了力气,打完便站立不住,软绵绵就要倒下,又被虚竹扶在了怀里。

  石语嫣无力挣扎,张口正欲怒叱。

  「畜生!」

  却从草庐里传来一声厉喝。

  二人惊奇瞧去,又听「啪!」的一声清脆。

  段誉连滚带爬从草庐里逃了出来,仓惶万分,一手提着裤子挡住下体,一手
捂着半边脸,那半张脸已明显肿了起来,尴尬转向虚竹二人。

  一时间,三人都惊异之极。

  段誉想不出虚竹二人为何都泥猴似的,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污泥,下巴和嘴上
都是,自来好洁的石语嫣连头发上都是黑粘,而虚竹脸颊上,又清晰印着了五个
泥指印。

  虚竹更想不到段誉为何脱成了一个光腚猴,再听草庐内响起甘宝宝的怒骂和
钟灵的哭泣,虚竹不仅惊异,简直万难置信。

  石语嫣也不禁惊疑之极,顾不上了虚竹。

  两个泥人手挽手,看着段誉,呆若泥塑,两双充满质疑的眼,臊得段誉无处
藏身,恨不能真就变成一只小虫虫,好躲去一丛草窠里。

  虚竹恍然大悟,难怪段誉一直不肯出来,原来他们小情人在趁机偷情,想象
钟灵此刻必定鬓云散乱,酥胸玉雪,他脑中又忆起了万劫山庄。

  石语嫣的脸腾地火热,好在有泥巴挡着,用力推开虚竹,又走向泥潭。虚竹
慌张跟去,以为她还要寻死,却见石语嫣虽脚步不稳,但步步踏到泥潭中暗藏的
木桩,便随她脚印走向潭外。

  段誉惊羞望着石语嫣背影,又惭愧又内疚,但无悔意,这一夜实是他一生中
最快乐的时光,经历此番鱼水和谐,你情我意,他对石语嫣苦恋不得的执着,一
下全转倾到了钟灵身上,听闻钟灵羞泣,他穿好裤子,钻进草庐,向怒气冲冲的
甘宝宝扑通跪下。

  石语嫣出了泥潭,又走出了前院。虚竹瞧她好像随时要倒,心惊胆战地在后
跟着,紧张观察四周,唯恐小妖女突然出现。

  石语嫣一直走到山脚,踏入溪水中弯腰洗起。虚竹这才知她是来清洗,又见
小妖女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宽了几分心,也到溪水中哗哗洗去脸上头上和手臂上
的污泥。

  听得石语嫣边洗边哭,不免心虚,走远一些,脱去外衣外裤,浸入溪水冲去
污泥,将身子也洗干净,顿觉清爽,这时见石语嫣双手捂脸,立在溪中哭得抖抖
簌簌,又担心她哭坏了眼,走去小心唤声师妹。

  石语嫣有些哭累了,疲惫放下双手,一抬头,见虚竹赤着上身,登时又显出
惊怒,左掌扬起。

  虚竹吃了一惊,回身欲避,却又转过脸来,眼睁睁瞧着不躲,心想:「只要
她不哭,我挨她几下又何妨?」

  虚竹一转身间,露出了背上几点疤痕,他受林浩南传功后,个头变高,体形
变大,全身肌肉随之宽厚,肌肤上的九点香疤也含糊不清,但石语嫣小时常骑在
他背上玩耍,对这些疤痕却印象深刻。

  石语嫣呆了一呆,这一巴掌没打下来,捂脸哭走。

  突然传来爽朗笑声,从溪边的山阴树后转来了四、五人,当先笑着这人正是
段正淳,手里牵着那个说不清自己姓周还是姓钟的男童。

  虚竹大喜,心中早不视段氏为乱臣贼子,反而因段誉和阿朱之故,对段正淳
很觉亲近。

  石语嫣见了段正淳,止了哭泣,露出难为情。

  段正淳久经情场,见了二人情形,并不多问,只是向石语嫣亲切一笑,吩咐
手下道:「你们护送这位姑娘回去,我和那位贤侄说说话。」

  又弯下腰,向男童笑道:「你领着那个姐姐回家好不好?」

  那个男童虽然有些呆傻,但却很听段正淳的话,握住石语嫣一根手指,蹦蹦
跳跳拉她向前走。

  虚竹拿起湿衣服和段正淳边走边谈。原来段正淳见儿子执意要回少林,便派
手下暗中护送,那几名护卫一直跟到这间「净心庵」,昨晚一面缠扰小蝶,一面
去人通知段正淳,段正淳疾驰一夜,黎明赶到这里。小蝶见来强敌,自己占不到
便宜,便退了。

  虚竹向段正淳称谢,段正淳笑道:「贤侄不用客气,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
你和慕容姑娘,若不是你们二位找到这里,我恐怕终生也见不到她了,我对不起
她们母女,没能够好好照顾,一直深以为憾,现下好了,终可以得偿所愿,虽然
她还生着我的气,但我决不再离开她,唉!」

  虚竹听了点头,暗想:「这父子俩都是一个性情,甘宝宝被他们缠上,想要
继续『净心』,恐怕难上加难。」

  钟灵从草庐回来,红着肿眼,羞于见人,却总是偷笑,又拿出一套干净衣服
给石语嫣,二人一同洗净了身子。

  到了傍晚,石语嫣发起高热,虚竹衣不解带,侍候床前。两天之后,石语嫣
能够坐起,虚竹又给她端水喂饭,拭脸梳发,这些都是他在石语嫣换眼期间做惯
了的,石语嫣也如那时一样冷漠无言。

  石语嫣病了八天才好,第九天一早便去向段正淳和甘宝宝告辞,甘宝宝面无
表情,自从段正淳来此,她便从未开口说过话。

  虚竹见石语嫣牵马出了门,也只得向段正淳告辞。

  段正淳叫人牵来一匹马,马鞍下系了肉干和钱袋,这匹马身形瘦削,但四腿
修长,神骏非凡。段正淳道:「此马名叫『黑玫瑰』,是我大理国中万中选一的
良驹,正是靠它的神速,我才得以从小镜湖及时赶来,现送与贤侄了。」

  虚竹匆匆道谢,伸手接过马缰,牵马去跟在石语嫣后面,到了山路,石语嫣
跨上马背,左右看看,迟疑着没有立即前行,显然她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虚竹
见状催马上前,这八天里他见石语嫣虽然冷漠,但对他不哭不闹,也不拒绝他的
照顾,暗猜石语嫣心意,此时试探道:「师妹,咱们回京城,好不好?」

  石语嫣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低头催马,缓缓始行,其意显然默从。虚竹
登时喜不自胜,只是不敢笑出声来,张口朝天,在肚中打个哈哈,然后与石语嫣
并驾前行,得意洋洋不住偷偷打量。

  「哼!」

  石语嫣实在忍受不住,抬头怒视,虚竹惊慌一下,没有躲缩,而是可意盯住
那双美丽湿润的怒眼,想从中找出师娘的魂儿。

  石语嫣却慌了神,吃惊低下头,一时间又委屈又气苦,忽然记起重见光明之
时,眼前就是这样深情款款的目光,心突突的一跳,想起了那句:「我早就想苦
了……」

  想起这一句,就记起了当晚的那种酸痛热涨,当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接着
却又不禁想起身在泥潭中的那夜来,想着想着,娇红满面发了痴。

  「三弟,三弟……」

  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和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段誉和钟灵各乘一马赶来,他们两个在后半夜偷偷去了草庐,回来听说虚竹
二人离去,急忙追来送行,待到了跟前,段誉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三弟……慕容姑娘……」

  段誉一见石语嫣红着脸,他的脸也发烫,却不知石语嫣脸红并非为他。

  虚竹忙干咳几声,打断段誉的话,怕石语嫣忌讳「慕容」二字,见段誉不解
其意,笑道:「我想师妹姓石姓惯了,咱们还是当她姓石吧。」

  段誉有所领会,疑虑道:「哦,是是,我也是叫语嫣姑娘叫得习惯。」

  「唉!」

  石语嫣叹了一声,终于开口说话,幽幽又道:「石语嫣已死了,我以后只是
慕容燕。」

  虚竹很吃惊,他不知石语嫣之所以忌讳「慕容」,乃是因为忌讳想起慕容复
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心病移除,自然而然想到应当回归慕容本姓,便给自己起名
叫慕容燕。

  段誉听石语嫣说「石语嫣已死了」,顿感凄楚,念及自己对石语嫣这个名字
心里不知曾深情念了多少遍,不由垂头一叹,叹道:「好!慕容燕这个名字当真
很好,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段誉斯文说来,虚竹听不懂,石语嫣脸上却又是一红。

  此诗乃古时的卫君所作,卫君年轻时与一个女子相好,终不能结合,如一对
燕子不能双飞,女子出嫁,卫君送到郊外,泪落如雨。因情真意挚,此诗也常被
引喻为哥哥送妹妹出嫁。

  石语嫣低头道:「谢段兄相送,小妹也借诗相赠。」抬头吟出:「朱雀桥边
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诗乃盛唐名作,是说沧海桑田,人生多变,一切繁华,终归平常。石语嫣
吟诗之中,看了钟灵一眼,是以既有感慨自己身世经历的由衷之叹,也有劝段誉
珍惜钟灵的委婉之意。

  段誉欣然一笑,在马上作揖道:「谢小妹玉言。」

  钟灵没悟到石语嫣的深意,见她和自己情郎称兄道妹,互相称谢,大作惺惺
相惜之态,不由心妒,但天真未泯,嘻嘻一笑,戏谑道:「我知这诗的作者另有
一首。」

  说完笑着瞧瞧段誉和石语嫣,娇声吟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唱歌
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段誉通红满面,石语嫣乜了一眼虚竹,拨马前行,其他三人赶紧随上,行了
一会儿,虚竹在马上嗯嗯唧唧哼起小曲来,原来虚竹自知晓石语嫣心意,便一直
喜气洋洋,三人分别吟诗颂句,他不知什么意思,但颇受感染,钟灵那句「道是
无情却有情」一下勾起了他的兴致,忍不住摇头晃脑,边哼边双手打着拍子。

  另三人正暗自尴尬,见虚竹如此纵情,都随之开怀,钟灵嗤的一笑,石语嫣
眼中也不觉笑意冲盈。

  但听虚竹哼着哼着,美滋滋唱出词来,清楚唱道:「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
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吊上枝儿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
么钻?」

  这个曲儿虚竹在丽春院自小听惯,正因熟悉无比,所以反倒无心其意,只觉
曲调欢快得意,正契合他此刻心情,才随意哼了出来,他唱完最后一句,那三人
都停了马。

  虚竹回头,惊见三人都惊愕难当,尤其是钟灵可怜兮兮地缩着头,神情看似
就要哭出声来。

  段誉勉强笑了笑,拱手辞道:「三弟,慕容小妹,这个……来日方长,恕兄
不远送了。」

  「是,是。二哥保重,咱们后会有期。」虚竹一拱手,依然面带纳罕。

  四人就此别过。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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