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散文] [ 追念父亲]

      前言：怀念远在天国的父亲，追思父亲的点滴往事，笔端自是极其沉重，难以行云流水、潇洒恣肆的。不求获得什么奖励，但愿能够将无限哀思邀寄天堂，告慰我那平凡而神圣的父亲。倘若我的真实情感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便已不胜感激了。谢谢指教！


      进入21世纪，不仅是人类的一个转折点，就连我自己的感情生活，也发生了巨变，平添了一种内容，平添了一份思念，平添了一份责任。那是2000年12月，生我养我的老父，在短暂的重病摧残下，匆匆地离开了人世，没有让我们在其弥留之际奉上最后的孝心和陪护，就撒手人寰了。

      我的父亲，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初，生命的终点，跨入古稀之年，便悄然仙逝，这在改革开发的今天，显然走得太快了。虽然，父亲远离我们，但他对我们的养育之恩、音容笑貌却时常在我的内心激荡回响，挥之不去，恩情如山……

      父亲是从万恶的旧社会走过来的。从他和老家的乡亲们口里得知，在他年幼的时候，我爷爷就离开贫瘠的农村，徒步跋涉几百里地，到远方的铅锌矿当苦力了。留在家乡的奶奶，只能靠上门乞讨，艰难地将三四个孩子拉扯大。据说，当时已经10岁的父亲，穷得竟然光着腚，曾经拉着奶奶的手，挨家挨户地讨饭，至今还能从年长的前辈那得到证实呢！因为赤贫的缘故，父亲没能上过一天学堂，根本就不识字。而没有文化的孩子，只能干重苦力的活，拿最菲薄的佣金，遭任何人的讥讽和戏弄。哎，要不怎么说，1949年前的旧中国，是万恶的旧社会呢！我父亲十三四岁时，终于跟着乡亲们，离乡背井去寻找自己远在他乡的生父了。

      父亲但凭倔强的性格和吃苦的精神，在爷爷和乡亲们疲于奔命的矿山里站稳了脚跟，原本孱弱单薄的身板，变得硬朗和坚强了。虽然吃尽了苦头，但也终于迈入了成人的行列。1949年，全国解放了。父亲终于苦尽甘来，不再忍辱负重，遭受矿主的欺凌。一转眼，我的父亲20岁出头，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乡亲们的介绍，从老家农村走出家门的一个女子，与我的父亲结婚了。

      由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尚未实行计划生育，我的父母生下了4个孩子：两个哥哥，我和妹妹。生活的重担，一直像一副枷锁紧紧地锁住了我的父母。父亲是家庭的经济支柱，而母亲主要负责哺育儿女、种菜、洗衣和做饭。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在几十年的工作期间，一直领取几十块钱的微薄工资，母亲节衣缩食地操持家务。由于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离开了人世，我的父母竟然能够从牙缝里每月挤出5块钱，定期寄给乡下年老的祖母（祖父在我出生前，便去世了）。这一寄，延续了20年。我从父母对祖母的孝敬中，知晓了一个天理，那就是，不管儿女是多么的贫穷，都要时刻敬重自己的父母！父母都没有文化，都不识字，更别说会写字了。尤其，我的父亲，嘴巴还很笨拙，说话一快，就有点大舌头。可是，对远在老家的老母亲，他时刻都没有半点含糊和不敬，直至祖母84岁安然离世。

      我的父亲，没有言传，但有身教，没有虚伪，但有良心，没有忤逆，但有孝道。我时常以父亲的淳朴厚道为荣，我时常以父亲的忠诚守信为傲，我时常以父亲的所作所为当作自己的人生参照物，我从父亲身上继承了责任和义务。我从父亲百折不挠、乐观开朗的性格中，看到了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父亲原是铅锌矿山工人，后来他辗转到了深处南岭山脉的一个铀矿。上世纪70年代初，社会主义中国面临着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包围和封锁，不得不勒紧裤腰带，搞起“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全民运动，通过发展军工业，捍卫祖国的领土完整和社会主义事业。父亲所在的铀矿，由于发展核武器的需要，一夜之间转换成军工编制，于是，从未扛过枪的父亲，也成了工改兵后的一名工程兵士兵，穿上了两个口袋的正规军装。

      跟随父亲生活的母亲和我们四个兄妹，自然成了随军家属。父亲所在的工程兵部队，团部设在一个公社（相当于目前的一个镇），所有的随军家属都生活在这个大本营里。父亲所在的连队，更是深山老林之中，距离团部大概要爬山涉水三四十华里。我曾经去过父亲的连队，相当偏僻、遥远，要走老半天的山路，才能到达。父亲从事的工作是重体力的勘探钻井。生活的艰苦丝毫没有压垮坚强的战士，反而，我从父亲那苦中寻乐的工作态度，看到了父亲的敬业精神。

      也正是父亲的军旅生涯，带给了我们一种从未有过的尊严和骄傲，带给了我们对中国军人的无比崇敬，也为二哥后来征兵入伍，成为青藏铁路建设者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为我的学习生涯打下了良好的知识基础。所以，父亲的军装成了我当时的至爱，军帽、上衣、军鞋乃至皮带，都成了我在当地百姓子弟炫耀的稀罕之物。
（注：本人曾经在SIS军事原创区“纪念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有奖征文中写过《我的老爸我的哥》，荣获了最佳红心奖http://69.4.239.124/forum/thread-1593991-1-1.html）

      1976年，父亲为了照顾远在老家、体弱多病的祖母，毅然脱去戎装，离开待遇从优的部队，转业退伍了。事后，我才知道，当时部队的连长都极力挽留父亲，要他慎重考虑退伍之事，毕竟军装易脱，入伍难啊！但是，尽管在退伍后，家庭经济遭遇最为困难的境地，父亲始终没有后悔过。相反，在跟随父亲举家搬迁后，我还经常看到、听到父亲为自己身上的军装感到骄傲呢！正是这年，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终于寿终正寝。但由于积重难返，国民经济已到崩溃的边缘，所以，在我回乡后的日子里，我才深刻体验了城镇居民和农民的贫瘠和艰苦。当然了，我的父亲，也面临一生最为窘迫的困境。

      父亲转业后，放弃了留在县城就业的机会，而是直接选择了距离祖母最近的一个镇粮食管理所工作。父亲每月的薪金只有50多块，既要照顾年老的祖母，又要操持全家的衣食住行和上学费用，异常艰难啊！但是，由于我们几个兄妹正处于长身体的关键时刻，国家配给的粮食定额远远不够，身材原本健硕肥大的父亲为节省口粮，每餐只吃二两半的大米。别说他，就连当时只有十二三岁的我，都根本吃不饱！但是，我没有看见父亲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听见母亲偷偷哭泣的声音。

      父亲，始终在呵护着嗷嗷待哺的我们，始终为老人和孩子拼命干活，始终用宽厚的肩膀背负那一包包重达一百多斤的谷物，一轮又一轮地硬扛着，每天在震耳欲聋的碾谷机声中，在灰尘漫天的车间里，承受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艰苦劳作！父亲没有文化，没有口才，没有傲气，但是，却有着坚韧不拔的毅力和耐力！父亲没有文化，但有思想，也有希望，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善良和忠诚，以致于有些人在欺负他无言以对的老实中，忍气吞声、步履维艰啊！但是，我们几个兄妹都没有让父亲失望，而是在无言地抗争着，要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和良好的表现，为父亲争气，为家庭争光！

      后来，大哥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了铁路公司，二哥继承父亲的事业参军入伍，我和妹妹都考取了学校。最让父亲引以自豪的是，我于二十多年前，以优异成绩考进了国内最著名的大学。记得，1983年，在我领取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们一家都赶回祖母所在的村里，宴请了全村数百人。当时的场面极其隆重、热烈，因为我是整个村庄（近千人）解放后第一个考进名牌大学的学生！而我的父母，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文盲！其轰动效应，已经震动了全县！父亲在那次宴请中，热泪盈眶，逢人便说，俺三小子行啊！俺要不是在过去家里穷，也是能有出息的！从父亲的感慨和喜悦中，我发现，原来父亲虽不懂大道理，但他时刻关心着我们，期待着我们成长进步呢！虽说母爱伟大，但我却从一个敦厚老实的父亲身上学到了孝道、刚强和诚实，从而掌握了人生之理、信心进取！

      父亲的乐观、豁达和顽强生存意志，只能从他平时的细微表现体察出来。在父亲人生的绝大部分岁月里，极度的贫困、沉重的负担和枯燥的生活，一直伴随着他！但是，父亲几乎没让我们看到苦恼的发泄和愤怒的表情。记得，父亲喜欢抽烟，原来一直是买来烟叶自己切丝、卷烟的，我小学那会，每逢听到父亲磨砺菜刀后，一沓厚实的烟叶在均匀的“呲呲”声中变成了烟丝。后来，为了省钱，他也只抽廉价的“自制卷烟”。我进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特地从城里买了一条上海出产的“凤凰”烟送给父亲，就让他惊喜不已、连胜称贵，那时，每包烟只花5毛钱。

      父亲最大的嗜好，应该就是喝酒了。从部队转业后，我发现，父亲每顿饭都要喝上一二两，哪怕根本没有下酒菜！但是，直到他去世时，依然没有喝过像样的好酒！有一次，我在跟父亲一起吃饭时，答应要给他送上“茅台”国酒的。可是，工资收入并不高的我，当时没能买得起！待我现在带回好酒时，他却离开了人间！为此，每逢念叨起应承父亲要求时，我都心酸不已、唏嘘长叹！

      父亲虽粗俗，但是却偏好哼哼山歌、唱唱小曲，在追求新歌的我们面前，他就是凡夫俗子，就是难以理解。但每逢县里的文工团下乡义演，他绝对是忠实的歌迷。看到年纪日益增长的父亲被有趣的乡野小调逗得开心吟唱，我在大学毕业时，第一时间就买了一台“三用机”（收音、录音和放音），捎上几盒录音带。父亲见状，简直笑逐颜开了！接着，我还为收入低下的父母购置了黑白电视机！

      父亲被我逗得开心极了，我看见满脸胡茬、皱纹渐多的父亲犹如孩童般欣慰地笑了！我拿着钢笔，要教父亲识字、写字，至少得学会写他的名字！可是，父亲天真烂漫地笑着说，你倒不如让我去背几百斤的大米包来得轻松！不学罢了！一辈子领工资，都是用私章盖印呢！我无言了，唉，算了，父亲一辈子都没坐过办公桌上班，既已看见儿女成才，自然不必再遭白眼了！谁敢瞧不起他，他就把我那名牌大学叨咕出来，让对方自惭形秽、知难而退的！我知道，父亲敬重文化人，子女有文化，自己才能扬眉吐气的！

      父亲曾跟我开玩笑，小子咧，哪天带我去你工作的大城市瞧瞧，俺也想看看高楼大厦呢！明知这是玩笑话，但，我深知，这是父亲的最大心愿！谁不想看看自己有出息的孩子的居住环境，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呢！可是，由于路途遥远，加之自己工作繁忙，收入也不高，而且结婚生子，经济很是拮据，母亲来过我的住所，帮忙照看孩子。可是，父亲的心愿，却没能实现！这又是时常困扰我、让我愧疚的一桩心事！

      大学毕业20来年了，我一直暗暗以父亲的准则要求自己，真诚待人、宽人律己、知书识礼、恪尽忠孝的。但，最是耿耿于怀的，还数没能在父亲生前最后的日子里见上一面、奉献孝心！父亲在刚刚踏入70大寿之年，由于积劳成疾，身患糖尿病、脑血栓、心肌梗塞等综合重症，在我们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只待医院一个星期，就不辞而别了！在我们兄弟姐妹看来，父亲，一个憨厚老实，一个目不识丁的老人，风里来、雨里去，肩挑重担，百般养护我们的父亲，一辈子都没有亏欠过儿女，即使在生命的尽头，他仍然没有让四处奔波的儿孙担惊受怕。父亲逝世后，我妹夫饱含热泪，发自肺腑地说过的那句话：“爸爸，您太疼爱我们子孙了！”我们兄妹陪护着父亲的遗体，看到安息、祥和的父亲脸庞，我们情不自禁地泫然泪下！从火葬炉亲手抚摸父亲的骨灰时，那种对生命的眷念、对父亲的感伤、对人生的顿悟，都霎时浮现眼前！

      今年是父亲去世的第九个年头了！清明时节迷离的雨雾，更是营造出肃穆和凝重的氛围。虽说，清明放假一天，可是，公务缠身，要举家回去祭奠父亲，终是未能成行！自古忠孝两难全，我万般无奈，只好委托在故乡工作的二哥代为父亲庐冢扫墓、焚香、敬酒，祈祷与祖父母合葬在一起的父亲能够在天国异域平安吉祥！我在远处，磕头拜祭父亲，斟满三杯“茅台”，点上三柱梵香，呈上寿衣冥钱，心神祭祀、祈祝天福！

      忠孝仁义，自古便是中华民族代代相承的传统美德，先人已逝，来者自重，缅怀祖辈、父辈的恩情，必然要珍惜和把握好当下的幸福生活！带着对父亲的追忆，我一定要善待健在的母亲，母亲也是年近80的老人了！孝顺老人，珍爱生命，不仅是一种感怀，更是一种实际行动！唯有如此，方可无愧于心。这就是我的清明感悟吧！


      后记：经过近期的酝酿和回忆，连夜通宵达旦、絮絮叨叨，含泪而就！也许，作为征文，并不算佳作，但真情道白，我心释然，也祈望父亲泉下有知、长眠安息的！

                                                                       二〇〇九年四月十一日星期六凌晨4时56分完成  


[ 本帖最后由 mannvzi 于 2009-4-11 12: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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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委：霸王鹰

评分：8.5

评语：通过回忆以前的种种往事，表达出对老父的怀念之情。文章段落清晰，条理分明，把一个正直，淳朴，仁孝，坚韧，对家庭和儿女无比爱护的父亲形象很好的展现在读者面前。行文有回忆，有感慨。而且结合的非常适当。唯一的缺憾就是：叙述太多，没有特别重点的说出一两件让自己毕生难忘的事情。有时候一件事情的特写，能把一个人的所有品质更加完美的展现出来，如朱自清的《背影》。总体来看还是一篇很好的追思文章，文学作者的水准果然很高。红心送上。

谢谢版主的肯定和评分！本人早已读过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深知通过某件小事讲述自己最可敬重的父亲是非常感人的！但是，思絮纷飞、影像繁多，竟不知从何处入手！只好根据时间顺序，将父亲的主要性格特征、本质秉性逐一展开！不是没有特别的事例，但总觉得父亲值得本人回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只描述其中一方面，都不全面！何况，父亲是个没有文化的老实人，根本不善言辞，只有片言只语，从没有长篇大论。而且，事隔多年，倘若以记叙文的形式进行描写，自是另当别论。只能将父亲的生活琐事稍加归纳，也便是如此平凡的一个普通人！若非本人，我想，一个如此木讷、耿直、善良的老人是不会为任何人所提及的！本人无意拔高父亲，因为真实的父亲，其形象已经高如泰山，无人能及！

wo.wei.2004

评委：wo.wei.2004

评分：9.5

评语：看罢,感叹,真可谓虎父无犬子啊.
         本文的最大特点就是,
         其一,能用很清晰的文笔给读者描述出作者父亲的生平和自己与其情感的来龙去脉;
         其二,虽然没有直接用太多的文来说如何思念,但通过描述一个朴实无华的辛劳的农民形象,也能让读者感受到父亲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让人崇敬.
         整篇文章让看上去,非常顺畅,的确是一篇难得的好文.
           
         红心上.

写这篇真实的文章，我是含着热泪，心情沉重地挺下来的！就当是送给父亲的一封口信吧！

回看自己的文章，我又禁不住一个人抽泣起来！我的涕泪急速涌出，不能自已！我那亲爱的父亲啊，您可感受到儿子对您的无比歉意和牵挂！

不能感动自己的文字，就更没法感染他人了！但愿我的追思，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谢谢各位了！

[ 本帖最后由 mannvzi 于 2009-4-11 12:15 编辑 ]

maomao111777

情深意切，确是好文章。怀人的文章难写，原因是难以小中见大。我们看朱自清的背影，之所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就在于文风平和朴实。我曾经写过《忆外公》，楼主不妨搜索一下，恳请斧正。

兄弟过奖了！由于在一晚上，只能想到哪，写到哪，难免有不周之处。谢谢指教了！我一定会查看您的作品的！

写得好细腻真切，为你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为你父亲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欣慰！
您父亲在天之灵一定很踏实很安然！你的文章是清明节给他捎去的最好的礼物。

rwmlm

能以man兄此文佐酒，相信伯父定会多饮几杯。

wlp889

看罢，深感楼主对父亲的思念与感恩，情真意切，意犹未尽。
同意一楼和八楼的观点，如果文章中能有一两件生活点滴小事的具体描述，比如添加一些对话，那将是锦上添花，完美无比了。
好文章，红心。

[ 本帖最后由 wlp889 于 2009-4-11 16:34 编辑 ]